《长福传》澹容

165、第 165 章

　　阿洛去了南海，延溯也回了毅王府，以新出炉的毅王身份。
　　延溯的生父毅王纯恒死了，以一种不太光彩的方式。
　　延溯入宫之后，行事举止均以阿洛为先，一举一动既不失皇族风范又谦逊温和，我和烛烈非常满意。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为了他将来更加方便入主毅王府，也为了给毅王添堵，烛烈御笔一挥，毅王府之前悬置多年的四位侧妃、八位庶妃、十二位如夫人立刻填补得满满当当。不仅如此，内廷司还细心地挑选了二十四名容貌上佳的家人子一并送入王府，以备毅王红袖添香之用。
　　喜新厌旧乃人之常情。毅王本非始终如一之人，在风韵犹存的夏侧妃与一众风华正茂的新美人之间，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偏移。
　　夏侧妃在王府屹立不倒多年，如何能忍受得了毅王的移情别恋？世子之位已成泡影，若再失去毅王的恩宠，她们母子俩将来与当年抑郁而终的柳王妃有何区别？
　　新人们亦在摩拳擦掌。夏侧妃的八面威风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们进来得晚，没办法生下嫡子继承王府也就罢了，让一个人老珠黄的老女人占了王爷的心可更让人受不了。只要想法子生得一儿半女，后半辈子可就衣食无忧、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于是双方展开了一场不见硝烟的争斗。为了博取毅王欢心，一众姬妾们无所不用其极，个个削尖了脑袋往王爷身边贴。毅王倒十分享受这种走到哪里就有人关怀备至的感觉————只可惜他到底上了年纪，心有余而力不足，这般夜夜笙歌、依翠偎红没几年，很快便撒手人寰。
　　毅王死得干净利落，只留下一府的莺莺燕燕。烛烈不屑处理后院阴私之事，我也不耐烦，命人卖的卖，送走的送走，清的干干净净。至于打算和新毅王大闹一场的夏侧妃，三尺白绫赐其自尽，为毅王殉葬了结此生，也算不枉被毅王恩宠多年，最后同生共死在了一起。
　　没有毅王与夏侧妃撑腰，延濂立刻泯然于众，与其他宗室子弟一般，只能老老实实地接受延溯分配的部分铺面、田产、现银，躲起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延溯打道回府，阿洛去了南海，偌大的昭俭宫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的。
　　我板着手指数百里炽繁和阿洛离开京城的时日，晏昵殿的宫人匆匆来报，养病的许嬷嬷大限将至，请求临终前与我见上一面。
　　呼延洛奉诏进京时，呼延将军颇为担忧，除了殷殷叮嘱之外，还特意挑选了几位宫廷生活经验丰富、曾经在敬训长公主身边侍奉过的嬷嬷随行，许嬷嬷就是其中之一。
　　为了不让皇子移了性情沉迷女色，还未成年的皇子身边不会放太多的年轻宫人，呼延洛也一样。晏昵殿除了必备贴身服侍的四个宫人，余下的都是上了年纪的女官、嬷嬷和内侍。阿洛身边之前的几个嬷嬷到了年龄，已经放出宫回家与家人团聚，唯有这位许嬷嬷发了愿要服侍阿洛一辈子才留到如今。
　　阿洛到南海剿匪，不能带服侍之人，许嬷嬷便留了下来，即使她得了重病我也未命人挪出去，只让乐善堂的医官和医女日日照料。毕竟人已入残烛之年，这些日子以来即使用最好的药材，许嬷嬷还是在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衰弱下去。
　　许嬷嬷是敬训身边的老人，又尽心尽力地服侍了阿洛多年，如今到了弥留之际，我去见一面亦是理所应当。
　　我换了身衣裳，去了东侧的晏昵殿。
　　因为有病人，晏昵殿没有开窗，苦涩的药味与香炉里的檀香浑杂在一起，气味有些古怪。天青色的缂丝床帐放了一半下来，绣的是鹤鹿同春的花样，年迈的许嬷嬷静静地躺着，枯槁的脸庞藏在床帐的后面，她没有出声，我却能感觉到，她正在无声地打量着我。
　　许嬷嬷寡言少语，性子温和，不怎么跟着阿洛走动，也轻易不会到我跟前来回话。我在床边的紫檀绣墩上坐了，心里忽然生出一点惆怅来，无论如何，有人即将在我面前过世，总会令我伤感。
　　我刚想说几句安慰安慰她，许嬷嬷突然开了口，她的声音有点沙哑，仿佛很长一段时日没有发出声音了。“自从麒趾宫一别，奴婢与殿下分离已有十六年，整整十六年……”
　　我的心猛地一跳，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当年离开京城的时候，下了好大的雪，把麒趾宫到处都铺得严严实实的，小殿下你在挽青怀里拼命地哭，皇太子怎么哄也哄不住……”许嬷嬷微微转过脸来，脸上的笑容真实而满足，整个人沉浸在往事的追忆中，皱纹舒展开来，恬静美好。
　　我明知此刻让她畅所欲言更好，但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嬷嬷，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是阿姐的教引嬷嬷罢？”
　　“不，比那个更早————”许嬷嬷笑得更柔和了，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握住我的衣袖，顺着冰凉光滑的丝绸往上，再往上，直到紧紧攥着我的手臂。
　　“那还是广德九年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