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一家人》戏精牡丹

76、3-11 哥嫂

　　人生中多得是萍水相逢，李壹和江宜渺之于彼此，也不过就是一个印象还算好的陌生人，原本是不该对彼此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的。所以李壹自然而然地把那次砂锅店偶遇抛到了脑后。

　　大四下半学期伊始，离跨入大人那道槛已经没有几步之遥，李壹仍没找到什么合适的工作。那些短期实习不作数，他参与的事情大多浅入浅出，频繁在寻找实习、开始实习、结束实习中行进，比起收获，倒不如说浮躁和焦虑更胜一筹。

　　赵囤囤的大三生活也不怎么轻松，所以不管他们两个再怎么融洽、再怎么有意识地去维护关系，处境不同的情况下，终究是难以相互理解的。太刻意维护，敏感不仅累赘，还会伤人。

　　好在他们两个人极少真正吵架，平常嘴上无时无刻不挂着“傻逼”“猪吧”，倒是会在真正伤人的话露出苗头时就把它掐烂在肚子里。但生活叫嚣着碾压而来的时候，斗嘴仅仅作为调味剂都没有时间洒出来。他们或许发现了近期彼此的聊天记录全变成了乏味的例行打招呼，或许没发现，没时间发现。

　　李家父母把李壹叫回了家里，帮他在家周围物色工作实习之余，还能把他调整调整心态。

　　回到家里有用时间被大幅度稀释，焦虑仍没怎么减少，唯一不同的是这种常见的负面情绪由之前的外显变成了内隐状态——他一边躺在床上任凭日头东升西落，一边焦虑未来前路怎么踏才撑得起自己和自己的选择。怎么说呢，他整个人透露出一种可怜又活该的状态，俗称眼高手低。

　　“你说说你到底想干嘛？”李嬢嬢有时也会气急，手里帮儿子收拾着房里杂乱的衣物，嘴里的数落一直也没有停下来。

　　李壹不回答并非全是装聋作哑，他也在盘算。

　　可能是想长大吧，从小到大，这个念头冒出来不说上千也有成百次，他从没像这段时间这么焦急地渴望抓到这个词的实感，渴望能获得一个平稳承担起长大责任的机会。

　　那天李壹躺在床上跟赵囤囤发消息，断断续续的聊天才刚起了个头，李嬢嬢一个电话打过来，说是叫他中午来表哥家吃饭，家里人聚一聚。

　　虽然这种时候参加亲戚聚会一定会成为被众人教育的“靶子”，但做好了“受教育”准备的李壹刚敲开表哥家的门，站在客厅里还没来得及跟几位姑妈阿姨打招呼，就被主卧室传来的大件物品摔砸在地上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往卧室走，想看看是不是不小心打翻了什么东西。

　　那个略显俗气的水晶天鹅摆件朝他飞过来的时候，他反应还算快地撇过脑袋，但那东西砸在墙上之后，底座在反弹之下仍然精准砸中了他的脚。天鹅从颈部断裂开，碎渣隐匿在白色瓷砖上，大块小块都带着不自然的闪。

　　“哥，嫂子……”李壹原本还想着要开玩笑说教训他找不到工作也不用这么大阵仗，但是看到屋里红着脸的表哥和红着眼的小嫂子时，他把那些不合时宜的轻佻连同自己的存在感全都咽了下去。

　　“你发什么疯，亲戚都在呢！要发疯等人都走了我奉陪你！”

　　“我连发疯都得掐着点吗？那咱两过什么日子！”印象中小嫂子因为讲话做事温柔沉静在家族亲戚中存在感不高，别说李壹，在场所有人都没见她像现在这样扯着嗓子说话过。除了她丈夫，如果他还记得两人谈恋爱时那个率真甚至有点任性的女孩的话。

　　“你这话的意思就是非要离婚了？”表哥的声音终于低下了几个八度，不过听起来是空心的，谁也不知道这么些年生活从他的中气里抽走了些什么。

　　“好啊，离！”

　　“你真的一点脸面都不给我留？”

　　“这时候你想的竟然还是脸面？！”小嫂子气极，竟然笑了，说：“那就正好让亲戚做个见证吧。”

　　莫名被点名的姑姑阿姨被事态发展惊到说不出话来，一众人摸不清状况手足无措之下，唯独小嫂子不知从哪借来一份冷酷的冷静，她甚至连换洗衣物都懒得收拾，转身就往家门外走。

　　“晓雅，你去哪？”阿姨反应过劲来，赶忙喊了小嫂子一声：“这么大的人了都别冲动，有啥事坐下来好好说。”

　　小嫂子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李壹妈妈顺嘴也补了一句劝上去：“就是的，你现在也没地方去啊，你娘家那么远。”

　　李壹看见小嫂子的背影怔了一下，而后那女人回过头来时的目光带上了一种李壹读不懂的怨怼，好像并非是在埋怨这屋子里其他任何一个人，而是在怨恨自己。

　　表哥和嫂子的爱情故事算是他们家族柴米油盐的日常里，难得算得上谈资的轰烈事件，所以即使李壹没兴趣刻意了解，也会从家里亲戚日常的交谈中拼凑出一些来龙去脉。

　　嫂子和表哥是在大三实习的时候认识的，那家挺大的公司向全国很多高校都发了暑期实习生招聘通知，他们两人来自不同省份不同学校实习岗位所在也是不同部门，却偏偏在培训素拓时有一面之缘——他们并没有在同一小组，只是在最后提交感想总结时被临时凑为一组。那时还是陌生人的小嫂子写得一手清丽的好字，性格却真诚可爱，曾经信誓旦旦说自己绝不相信一见钟情的表哥豁然发现，自己不相信只是因为从来没有遇见过像此次这样的怦然心动。

　　暑期实习满打满算也不到两个月，得益于那次素拓刻意安排般的一面之缘，他们很快相爱，却也很快开始了辛苦的异地恋。向父母公开恋情是毕业季的事，姑姑的意思是那女孩必须陪着表哥来到他们家这边发展，而当时小嫂子的父母则是不同意自家宝贝独生女儿远嫁他乡。

　　年轻小姑娘多勇敢啊、多拗啊、多傻啊，她放弃了父母在家乡已经帮她找好的工作，拿着身份证孤身一人就跑到了男友家，等父母追过来兴师问罪，结婚证都已经盖上了红章。

　　家里人总背着小夫妻两个讲起这件事，话语间仿佛小嫂子父母愤然离开时脸上的怒和怨仍历历在目，但姑姑更常表达出的情绪是捡到了便宜般的炫耀，仿佛谁家儿媳妇也不像自家的这样轻松易得。李壹从不参与这些谈话，他只是每次听到后，都会在心里隐隐觉得不舒服。

　　他没有细究过这份不舒服到底来自哪里，直到今天看到小嫂子回头来那个来不及悔恨只能往心里剜的眼神时，他才骤然闪过一个念头——并不是对青涩冲动的爱情和熬人沉重的现实的价值判断，他只是单纯得觉得，他表哥不是个东西。

　　人生是一场豪赌，我们都清楚大多数时候理想赢不过现实，只是仍然固执地想知道，我们到底会输掉些什么。

　　当小嫂子把曾经拥有的一切惬意扔在投注台上，孤身奔向表哥，他表哥不仅让她输光了本金，而且连她这个人都没有抓住。

　　没有人怀疑他们曾经有多么情投意合，可是为什么，排除万难才拥有的共同生活，换来的是一个人觉得委屈，另一个人觉得莫名其妙。

　　柴米油盐酱醋茶，爱和现实的博弈你敢参战吗？输得起吗？输得起就算长大。

　　莫名其妙地，李壹有些心悸，他蹲下去想捡起那块摔落在一旁的天鹅头，锋利的断裂面划到了他的手，他觉得心里发凉，从没意识到这种小切口会有这么疼。

　　表哥家的女儿小名叫笑笑，三岁多了，不知是否因为对父母吵架见怪不怪，竟然异常冷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少儿频道在第无数次重复播放《家有儿女》，屏幕里刘星又闯了祸，受罚之后还是一脸骄傲地喊：

　　“我想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