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一家人》戏精牡丹

72、3-7 突然来访

　　偶尔发作的矫情症在人生里就像小感冒一样频繁，唯一不同的是各人体质差异，有人阳光向上、单纯健气，或许一年都染不上几次小病；有人则敏感多思、脆弱优柔，十天半个月不到就小病大病不断。

　　说到底这是都是性格使然，不应论优劣，也谈不上什么对错。只是李壹大概属于没心没肺的前者，昨天下午和赵红絮絮叨叨聊过之后，回去照常上班工作，琐事缠人，他扭头就把刚刚那些饱满的情绪拍到了脑后，连同一次很快缓解的中暑一起，痊愈了。

　　他是真的没想到赵红会来找他。

　　以至于门卫大爷电话打到办公室说“有人找”时，他以为是混蛋同事又把外卖订到了自己手机上。

　　赵红站在门卫室外，和垂落在她脚边鼓起来的书包一样，显得有些局促。即使打着遮阳伞，在高温下脸上的汗渍还是弄花了妆面——脸颊和鼻梁上分不清是高光还是油光，眼线丝毫不顾及画它的人费了多大的劲儿，在眼下和眼尾晕染得一塌糊涂。在伞下稍显暗淡的环境里，赵红的脸在化妆品的作用下呈现出了一种拙劣的惨淡感。

　　李壹觉得此时此刻这人的气质像是刚从某处黑煤窑逃出来。

　　“赵红？！你怎么在这？”

　　“我，”她用没撑伞但跨着书包带的那只胳膊艰难地指了指自己，说：“我外出谋生找工作呀！”

　　看李壹颇为无奈地皱了几下眉头，赵红才收起一副开玩笑的表情，解释说：“我最近这几天有点心态爆炸，不想在学校待着，又不知道去什么地方，正巧昨天得知你卧病在床，就以出门看望朋友为由，给自己一个溜出来的契机。”

　　赵红上前两步，手抬高伸伞过去，说：“都回来上班了估计是没事，不过你都不打伞的吗？怪不得会中暑。”

　　李壹稍稍后仰，躲开伞的姿势和她伸伞的姿势一样自然。

　　他干笑了几声，吐槽说：“原来学习真能让人发神经啊？这大热天的，你真是够任性。”他不去在意赵红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但仍保持了最基本的绅士和礼貌。他伸手去拎赵红挂在胳膊上并拖在地上的双肩背包，说：“到饭点了，我带你去员工食堂吃饭吧。”

　　“好啊，我早上没吃饭，现在正好饿了。”她从善如流，跟在李壹身后小跑了两步，又停下了收了遮阳伞，把自己也光秃秃扔在太阳下，才又跟上去。

　　食堂有空调，贴着从各个工区汹涌而来的同事挤进去，一瞬间仿佛从汗臭人间冲进了饭香弥漫的凉爽天堂。

　　但这其实不过是夸张说法罢了，工地食堂的饭菜还不如他们学校餐厅，每天来来回回就那么几道菜，牛肉面里的牛肉得扒拉着面找才能找到，却仍然因为是唯一的面条窗口而排起了长队。总之除了便宜，这里的饭菜找不出什么优点。

　　食堂地方不大，人员密集难免碰到几个认识的人，几个同期实习的同事看见李壹对面坐了个不认识的女孩子，纷纷挤眉弄眼地跟他打招呼。一顿匆匆的午饭竟然遇到了三波熟人，李壹从没觉得自己社交面这么广，只是这些人全都毫无创意地摆出一副“我都懂”的贱样，让他颇为不爽——

　　当代年轻人，创造力差得可怕。你们懂个鬼。李壹摇摇头，险些被一口大馒头噎到翻白眼。

　　“我的天，你冷静。”赵红憋着笑，倒是一副饶有兴味的样子，说：“你认识好多人啊，感觉好有意思。”

　　“有意思个鬼，”他示意吃完饭的赵红和自己一起把餐盘送回回收处，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出了嘈杂的食堂。“生活比大学还规律，看似选择变多了，但比大学要求严多了。比如现在，”他指了指食堂的大门，说：“中午时间不够好好午休，大多数工人就在食堂坐着睡一会。”

　　“毕竟你们都是选了做大人的。”

　　“所以大概这就是我们要付出的代价？”

　　“哈哈哈，代价这种话，太惨烈了。”赵红眨了眨眼睛，抬手擦掉人中处沁出的汗液，“不过是选择而已，而且我也挺想和你……们选一样的选项。”

　　“……还以为你昨天是瞎说开玩笑的。”或许是阳光刺眼的缘故，李壹看向赵红时有些眯着眼睛，让疑惑的表情带上了些凌厉，他说：“我觉得你有点不一样了，虽然可能我本来就不怎么了解你。”

　　赵红假装没有听见后半句话，仍然在故作嘻嘻哈哈：“是嘛，难道这么点时间没打伞我就晒黑了？”

　　“……我认真的。”

　　她骤然收住轻松的表情和语气，整个人显露了一种微妙的生硬，但她向来会化解这种瞬间，马上就找到了自然的话题转移：“你怎么带我出了食堂？你中午不休息一下？”

　　如果赵囤囤这样的算小傻子，刘迪那种程度的算人精，那赵红这种得算个什么造物？

　　李壹笑了笑，没去深究，每个人性格双商的成因都或多或少有迹可循，他既乐得自己接触的人中多点这种“善解他人意”又“善解自己意”的人，也的确对探寻一个女生波涛汹涌的内心世界没什么兴趣。

　　那还不如去问问赵囤囤中午吃了什么，听他絮絮叨叨地描述一些再家常不过的菜更有意思。

　　“不了，我条件能好点，可以去办公室趴桌子，但我平时中午也不怎么睡，而且你不是想找我聊天吗？去那边不方便。无雨走廊那边除了吸烟区人多点，其他地方这个点没什么人，而且正对材料室的风口，也不热。”

　　“嗯。”赵红点了点头，再没发出什么音节。

　　那边旮旯里有个自动售卖机，尽管在赵红看来摆放地已经非常隐蔽，那里面矿泉水以外的饮料还是售空了。李壹拎过来两瓶冰矿泉水，只是走过来这几步，瓶身就凝结了一层水珠。他把一瓶水递过去，看瓶底一滴水直直滴入赵红裙子的纤维里。

　　“吃饭还有喝水的钱我转给你吧，你要微信还是支付宝？”

　　“你没毛病吧？！这能要多少钱？不至于。”所幸他这话出口，赵红也没再坚持什么，于是倚着坐在了旁边的 上，说：“你不对劲。到底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赵红忽然笑了，她全然不顾脸上半脱未脱的妆，直接把冰水贴在了自己脸上：“怎么个不对劲法？”

　　“任性。你接受这个说法吗？”李壹拧开水瓶，猛灌一口冰水，说：“反正在我印象里，你是个挺厉害的女生，就挺聪明也有想法，就是他们说的学姐气质，理性干练，遇事沉着冷静那种。你不可能做事完全没有计划，莫名其妙就从学校跑出来，完全不知道往哪走还嘻嘻哈哈跟人开玩笑，智障如刘迪都干不出这事。”

　　“你别cue他 ，大热天的一会儿他又打喷嚏。”赵红仰起脸看他，说话时表情还是轻松的：“你说的我接受。是不是现在有一种我现在人设崩坏的感觉？一直做‘五讲四美’优秀大学生是很烦的，能任性就任性呗，我成年好几年了，什么时候才有浪费自己生命的权利啊！”

　　“刚才吃饭你也没喝酒啊！怎么感觉醉得不轻？”

　　“哈哈哈哈，”赵红笑得咳出声，眼角有些泛红，“对不起啊，我肯定是给你添麻烦了，我觉得跑到哪里去一趟都行，但又实在不知道可以去什么地方。”

　　“实在学习压力太大了可以回家一趟啊，调整一下……魏佳楚之前为了找你，找到我，她当时说你小时候也离家出走跑出去过一趟，看来小时候那根反骨还没掰过来啊。”

　　“你是真的好心，”赵红苦笑，说：“也是真的不了解我。”

　　或许是扮演分寸得当、善解人意的人设太久了，倾诉欲上来就压不住，赵红把自己和家里的那点事从她记事起原原本本抖落了出来，期间掺杂着复杂的情绪，所以话语间的逻辑感很差，叙事不足抒情又过盛，再加之夏末燥热的环境，让故事本身和讲故事的人都显得狼狈不已。

　　“对不起，我真不该来打扰你，但我从小到大就楚楚一个朋友，她已经听我倒过太多次垃圾了，上次我没接到她的电话就害她担心，我不能冒着她可能会嫌我烦的风险，我来这边的时候在车上还在想，反正你心里估计挺烦我，那更烦一点也没关系。”

　　她脸上都止不住在出汗呢，眼睛倒是极为坚强，这会儿还笑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