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一家人》戏精牡丹

70、3-5 抗拒

　　被情绪处决大概是人世间最熬人的刑罚。

　　贪嗔痴、怨憎会、求不得，大抵根源于自己的苦难都没有普世意义，所以不知从何说出口，于是所有的苦全都变成了只能放在心里的祸乱，你安抚情绪，情绪不见得会放过你。

　　其实赵红觉得有些尴尬，她前一刻情绪低落到觉得人世间找不到一点意义，但却在看到李壹消息的时候瞬间透进来一束光，仿佛之前那些深重难捱的苦恼都可以轻易抛到脑后——不光她自己深觉没面子，刚刚抒发的颓丧情绪也显得矫情丢脸无比。

　　到底是“白月光”式的人物，赵红自嘲似的叹了一口气，哪怕她本人收罗了千万兵力来抵挡不大光彩的念头，这人一出现，自己的潜意识便先一步认了输。

　　“我没事，估计是最近水逆，手机不小心摔了。”她发过去的字句不由得带上一种与几分钟前天差地别的轻快，她一面鄙视自己，一面任由这份轻快盖过心头的种种憋闷。“你怎么找我了？你给我打电话关机？是有什么事吗？”

　　“是魏佳楚找你，找不到人就找我这来了。”李壹想了想，又发过去一句：“没事就好，魏佳楚特别急，搞得跟你要出什么意外一样，你联系一下她。”

　　“欸，楚楚就那样，被害妄想症。”她心里有一点点失落，但因为从小到大习惯了这种情绪，所以很快就能接受。“我打算回她□□，不过听你这么说，我还是在换新手机之前借室友的手机给她回个电话吧，真诚地接受她的一顿臭骂比较好。”

　　“我给了她刘迪的电话，指不定一会她在大师的指导下就直接把电话打给你室友了。”

　　“哈哈哈，那挺好，我等着吧，别串线了，还是要相信刘迪的社交能力。”

　　阴差阳错、事与愿违八个字囊括了人世间所有的事故，也由此组成了所有故事的韵脚。大到人生际遇与选择，小到魏佳楚恰巧联系不到刘迪，赵红正巧在李壹发消息的时候在线；大多数故事里都没有让人沉湎唏嘘的鲜血和不顾一切，更多的是一点遗憾，一点偏差，一点爱恨糊涂、一点求而不得苦。

　　赵囤囤刚刚还假大方撺掇李壹给赵红发消息呢，这会儿真见对面秒回，他自己心里又别扭，唧唧歪歪扒拉着李壹的胳膊瞎嘟囔。夏天好热，他手掌攥住的皮肤很快就出了一层黏腻的汗，连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湿热一样，缠人。

　　“不是说怎么都联系不上人吗？这还带秒回消息的啊？看来你在赵红那儿得是特特特别关注。”公交从不远处路口拐过头来，学校门口公交线路不多，但条条是能四通八达的重要线路，趁着太阳落下山去才好出去玩的学生们往车门口涌，赵囤囤眯了眯眼睛，看清了车头上方泛着荧光的代号。

　　李壹还站在那没有动，发消息前他还犯怂呢，这回儿发完消息真被“抓现行”了，却换上一副饶有兴味的欠揍样子。

　　眼看着车站上学校旁社区的大爷都颤巍着蹭上车了，赵囤囤用胳膊肘去撞李壹，催他：“快去啊，站这儿愣着干嘛？”

　　李壹用手指刮了刮自己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茬，说：“你吃醋啦？”这祸害是真的气人，他非要等到赵囤囤到了炸毛的临界点，才晃晃悠悠找补：“你看我之前说不发吧，你非让我发。”

　　解释说明的意味只占十之一二，其余八九分全是欠揍的幸灾乐祸。

　　“怪我喽？”赵囤囤挤出一副尼克扬表情，扮演一个满头问号的表情包，公交车载完这个车站其余人之后，终于没了再等待稍远处打闹的两个人的耐心，缓缓开动。

　　“车开走了，再等下一趟又得十几二十分钟！”赵囤囤蹦起来锤李壹的头未果，反而被连人带脾气一同压了下去。

　　李壹不以为意：“正好，我真不想回去，干脆你带我去玩呗，感受一下你平常的夜生活。”

　　赵囤囤把刚才没成功的暴栗转化成眼刀飞了过去，说：“我能有什么夜生活，谁像你，一天天不好好学习，社会关系复杂。”

　　公交站后方的自行车道上有个卖手抓饼的无辜老哥，他做手抓饼又不用放醋，这满空气的酸味简直不知道要怪在谁头上。

　　“那你平常下午下课都不去小吃街吃一圈？这么乖？真的假的？”

　　李壹是真的挑事，赵囤囤在脑子里搜罗一圈，终于想起了小吃街有一家新开的病态辣烤翅。他脑袋旁边的小灯泡“哐叽”一亮，把面前这家伙的下场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抓着李壹就往马路对面带，所幸这会儿路上车不多，那画面就像一只博美牵着一只哈士奇。

　　赵囤囤领着李壹去了那个变态辣烤翅摊点，点单前还是没忍心坑害他，原本心里都想好他会被辣成怎么一副上蹿下跳的模样，并悄悄为这个现实感非常强的想象偷笑过了——算了，他想，既然都高兴过了，那就饶李壹一条狗命。

　　李壹并不知道短短一段时间里赵囤囤心里能飘过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九曲回肠，他捧着一串辣度仅为中等的烤翅，仍然喘着粗气被辣了个七荤八素。

　　“你太丢四川人的脸了……”赵囤囤评价道，然后塞给他一个冰淇淋。

　　“呼呼——这不是正常的辣，你能理解吧！这是那种怪辣，就爆辣！”

　　“真的假的？”赵囤囤自己也没吃过这家的烤翅，再往里走，水果店旁有一家烤鸡腿特别好吃，他对食物极度专一，对烤鸡腿的热爱还没来得及分给烤翅一星半点。

　　他拉过李壹的手，凑过头咬竹签上那块被辣酱包裹的肉。很快，现场就变成了两个人在摊位前一起被辣得抓耳挠腮，其间还伴有似乎已经延续了将近二十年的相互嘲讽与隐匿其中的互相关心。

　　吃完烤翅赵囤囤问了李壹一次，如果一圈吃下来没有回实习宿舍的公交了怎么办？那辣椒的后遗症还在，李壹哈气哈得十分狼狈还不忘装逼，说：“问题不大，叫出租呗，要是连出租都没有大不了我蹬自行车回去，距离明天早上上班打卡还这么长时间呢，不急。”

　　听他说完这句话后，赵囤囤真的没有再催他。他俩都是半大成年人，即使是情侣也绝非那种事无巨细为对方操心的老妈子模式。

　　赵囤囤不去干涉李壹的这些琐事，主要是因为懒，再来是因为相信他心里有分寸能处理好这些，况且就算处理不好好像也没什么要紧的。他俩都是懒散性子，凑在一起更是垮得心安理得——只是这份懒和相信凑在一起显得有点像是不在乎，他俩没发现其中生出了像针织物一样的漏洞，若是有心，就很容易灌进其他东西来。

　　任何一处大学城美食街都能看到挂着全国各地招牌美食牌子的各色“变体”小吃，更有甚者还有“韩国年糕”、“土耳其烤肉”等异域风情。这些小吃的食材和做法都不值得深究，但好在还算味道不错且能饱腹的食物，他俩这一圈吃下来，李壹看到赵囤囤去小蛋糕房称泡芙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胃连一勺奶油都添不进去了。

　　赵囤囤看他还没有走的意思，再加上真是吃得太饱，于是拖他又回了学校，两人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消食。

　　远处居民楼的发出的亮光被各家窗框切割成色调冷暖不一的小方格，如果你曾经有意观察过，就会发现其实晚上的天并不是黑色，那是一种隐约带有透亮的深蓝，像一只藏蓝色的水母，拥有鲜活流动的深沉。甚至，有时候天边会泛出一层不知从何而来的粉色。

　　不过今天没有。

　　赵囤囤能想到李壹是为什么赖到这么晚还不回去，明天最后一门考试结束，赵囤囤就要回家了。车票是一个月以前抢好的，而且大二宿舍暑假并不开放，他找不到什么留在这里陪李壹实习完的物质支持，更何况还有精神胁迫——张牡丹早就催促他放假了快点回家了。

　　“明天去车站注意安全，别被人拐跑了。”

　　“……你能不咒我吗？”

　　李壹哈哈哈地笑，险些迎风打个饱嗝。笑过之后他说：“咱两太惨了，为什么老是异地啊！你说我都来这边实习了，你又放假了。”

　　他刚刚关于胃容量的判断失误，这会儿说着话，他又从赵囤囤拿着的塑料袋里摸出一个泡芙塞进嘴里。奶油甜腻之余多了点甘醇和轻微的苦涩，抹茶味的。

　　其实李壹没说错，如果把时间的这条轴线拉长来看，他俩的确是被时间推开越离越远的。起初他们还是婴孩的时候可以在妈妈聊天时被放在一张床上，而后到了幼儿园可以手牵着手一起上下学；小学还在一个班，但下课要挪几步才能去对方的坐位；初中分班，高中分学科，赵囤囤学了一段时间画画，再抬头看时，李壹已经去了外地读书。他们两个在很努力地缩短与彼此的距离，努力了将近二十年，甚至都承诺了在一起，却发现现实是一直以来他们都是在渐行渐远。

　　这是无法抗拒的规律吗？这是生活给的下马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