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一家人》戏精牡丹

5、1-5 暑假

　　小卖部几乎引领了整个小学的消费风向标。

　　秋季学期伊始，作业本和其他各式新文具从小店面里摆到了外，隔着红色帐篷外面叮叮淙淙的雨声，几个小姑娘蹬着粉色雨靴的脚尖微微踮起，拉着妈妈的胳膊指明要印着《欢天喜地七仙女》的书皮；冬天，小卖部墙上拉起一条尼龙绳，上面挂了各色围巾和手套，老板取下其中一条时总带着绳子一起抖，像摇起五颜六色一排温暖的旗帜；成都春早，雨也不像夏秋那么多，万物生发的季节小孩子们心也总蠢蠢欲动，小卖部会在这个时节上架不少新玩具，下课后男孩子们呼朋引伴，总要凑到小小的店铺里把动画片里的四驱车和陀螺都试玩一遍。

　　过了中夏，连家对面的生活用品超市都知道用新上架的冰淇淋塞满冰柜，小卖部倒是一改往日，变得迟钝而懒散。送货的面包车不再过来，老板拿一个小马扎坐在店外乘凉，冰淇淋和其他零食的热卖口味早已脱销，女生们几乎人手一把的塑料小花扇也只剩不好看的花色。

　　和几乎所有同龄人一样，赵囤囤和李壹为这种稍显落魄的变化高兴不已，因为所有迹象都在把暑假一步一步拽到他们面前。

　　暑假是学生时代的盛事，在课外补习班和特长班还没有盛行起来的年代，汗涔涔的悠长夏日更显得迷人。

　　下雨后盆地里湿热更加粘人，在暑热的蒸腾下世界仿佛变成了一个硕大的笼屉，赵囤囤把笤帚换到左手，用右手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而后开始“驱赶”还窝在自己座位上的人。

　　“李壹，让一下，我要扫你这里了。”

　　李壹抬起头比了个OK的手势，拿起手里的记事本换到了旁边已经扫过的位置。赵囤囤认出那是李壹的记作业专用本，然而据他所知，那个本子自买回来第三天就躺在主人的桌兜里再也没被启用——你永远不能妄想一个写作业如同挤牙膏的人工工整整记录作业。但李壹此刻不知道在写些什么，埋着头聚精会神，嘴里还念念有词。

　　赵囤囤凑脑袋过去看，“你在写什么？”

　　“暑假计划！”他大大方方把本子推给赵囤囤，仿佛本子上歪七扭八写下的那些动画片、漫画书、各种游戏是什么了不起的远大理想。

　　“这个漫画我也想看！”

　　“好啊！我本来就要和你一起的！你等着我再把计划写的详细一点。”

　　志趣统一和臭味相投有时可以笼统化为一个词，李壹的领导力和不靠谱似乎也能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像每次赵囤囤值日时他从不声张的等待一样，像没有提及和商量就开始制定的两人暑期计划一样，他总能理所应当地把“我”延伸为“我们”，亲切畅意，但也会固执到稍显不通人情。

　　然而对小小少年来说成长总是后话，天高地广、时光充沛，心大到期末考试结束铃声一打就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的自由。

　　万幸改卷老师善良，考虑到小鬼们的暑假质量，他们在给分的时候格外大方，让每个班一大半孩子都拿了个颇为漂亮的分数。赵囤囤和李壹都搭上了这趟幸运校车，双方父母甚至商量好了似的都在看到自己儿子成绩后要买奖励给他。

　　李壹已经盯着他家买VCD时送的游戏光盘好久，趁着这个机会软磨硬泡，问他爸要了两个游戏手柄。赵囤囤找李壹商量过后，两人一致决定让囤囤要一个滑板。在两人构想的梦幻暑假里，玩滑板玩累了可以咬着冰棍上楼玩游戏，简直不会再有更好的选择了。

　　那段时间小学生中间流行“蛇板”，这类非专业滑板的游戏变体降低了难度和危险系数，一到傍晚乘凉就能看到一群小孩扭着身体和双脚，摆动着脚下的双轮蛇板在大人们周围穿梭游走。张牡丹见过挺多人玩，觉得问题不大就买给赵囤囤了，不过暑热让人烦躁，她极怕儿子缠他，买之前两人就“约法三章”——赵囤囤滑板自己学，妈妈只负责买。

　　“我和李壹说好了一起研究！”

　　“你俩还研究……”她看见自家儿子那副傻认真样觉得好玩，又忍不住数落他：“滑板放地上，别搂着了！衣服弄脏了还得妈妈洗……”

　　赵囤囤那天饭吃了一半就撂筷子了，拖着他那滑板被同样兴冲冲的李壹一喊就走。

　　难得这天出太阳，夏季日头变长阳光还没收尽，空气中的湿气反着肉眼不可见的光，仍然往行人脸和四肢上裸露的皮肤处黏连。小区的小广场这个点还没什么人，他们把滑板放在地上。

　　“这怎么玩啊？你会吗？”赵囤囤问，舌头连带着舔了舔下嘴唇。

　　李壹扁扁嘴，“应该会吧……我看好多人玩，看着挺简单的。”他看了看赵囤囤那个稍显不信任的眼神，觉得自己那点自尊心在“砰砰”乱跳。“嘿，你别这样看我好吧，你不也不会嘛？”他挠挠头，说：“他们不就是站在上面一前一后地摆腿么我扶着你，你先上去试试，滑着滑着就会了。”

　　然而总是说起来容易，赵囤囤从小运动细胞不发达，四肢不协调之下上板堪比哪吒第一次踩风火轮。另一只脚刚抬起来，先前踩在板上那一只脚就因为重心不稳带着身体前后左右乱摆，不是要仰天长摔就是险些把李壹一起扑倒。两个人再怎么说也只是同龄人，赵囤囤废足了劲才将将学会上板，而使出浑身力气拽人的李壹已经蹲在路边喘气不止了。

　　他边喘气还边笑：“囤囤，你好笨啊，你的腿是假肢吧”

　　“……滚。”

　　眼看学滑板未果，他们的友谊却好像要提前“崩盘”，李壹小手一挥，说：“等我回去问问他们会玩的人，咱两明天再学吧，走，去我家打游戏。”

　　两个人把滑板搬到李壹家的时候李壹爸爸正在看电视，李叔叔倒是很爽快就把电视让给了两个小鬼，喊他俩先去卫生间洗把脸的档口还从冰箱拿出酸梅汤倒了两杯。

　　“囤囤你会玩魂斗罗吗？诶，你玩拳皇喜欢用哪个人啊？”

　　“其实我觉得那个女的的大招超厉害！还有，我特别喜欢玩那个，那个忍者神龟，我喜欢选那个可以吸血的！”

　　“吸血也太赖皮了，我还是喜欢那个飞毛腿，踢踢踢踢，直接KO！”

　　……

　　仿佛终于找到他俩感兴趣的话语体系，两个人聊得头头是道连酸梅汤也没顾上喝，空气里明明分寸都是热，盛酸梅汤的杯壁外面却凝结了一层泛着凉意的水珠。

　　碟里的游戏大都是盗版任天堂FC红白机的，经典款倒是都有。他俩起先玩对抗式游戏，李壹总要厉害一些，最后在赵囤囤让李壹用他觉得最弱的角色，自己用最强的还是打输了之后，他俩换了团队冒险游戏——是赵囤囤指名要玩的魂斗罗，据他自己说他玩的特别厉害。

　　李壹默默腹诽：你刚拳皇输之前也说自己特别厉害来着。他没敢把这句话说出来，尤其是在他俩营救游戏里的“老婆”失败后。

　　赵囤囤的脸色垮了两秒，然后竟然笑了起来，从眉眼弯弯到整个人伴着“哈哈哈”声发抖。李壹先是吓了一跳，随后也不明就里跟着就笑了起来。沉闷无风的盆地夏日，靠在门边稍显僵硬的滑板和屏幕上表示挫败的“GAME OVER”，无关紧要的颓败留不下心头丧，反而在接受了自己的笨手笨脚之后显得兴味十足。

　　赵囤囤滑板还是学了很久，终于学会之后仍是一站到滑板上就僵的像块脸色凝重的木头；他俩一暑假玩的最多的游戏是马戏团，不知哪来的恶趣味，两人非要用手柄操控着那狮子在炎炎夏日里一遍一遍地钻火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