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一家人》戏精牡丹

27、1-26 游戏

　　本着“管他妈的上不上，先考了再说”的心态，赵囤囤被张牡丹撺掇着去参加了各种正式或非正式的考试，在堆叠在一起的众多考试中，联考也仿佛变得非常普通。其实对于各个美院的点招，赵囤囤也许也会认认真真地准备，但他心里仍执拗着一口气，一口要去上综合性大学的气。在现实的重压和对未来的焦虑之下，大多数人会失去做出选择的判断力而跟随最容易寻找的大流，所以他心底那点没头没脑的坚持在这时显得十分不合时宜，幼稚而不明智。

　　直到联考结束回到学校准备文化课，赵囤囤还是没把这点时而坚定时而怯懦的心思告诉家里人。

　　据说是学校领导下达的硬性要求，为了给同学们打气，每个高三班级要注重外部环境建设，营造出积极、热血、拼搏的冲刺氛围……虽说这项安排学校也是出于好意，但赵囤囤缩着脖子从后门晃进教室的时候，还是被黑板上方一条六米见长的红底金字横幅闪到了眼睛。

　　“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他在心底吐槽这完全经不住推敲的内容逻辑，又叹气大家应该把脑子里所剩的思辨精力都放在了与书本和试题的抗争中。出师未捷，身虽不致死但也被祸祸得差不多了，赵囤囤眼见之前还光鲜亮丽的女生们在自己返校补文化课时俨然都多了一股三魂丢了七魄的疲惫样，就像给明亮的湖蓝色颜料里兑上一层雾蒙蒙的灰调。

　　他就去集训了几个月美术，但看教室里大红大绿的横幅和标语，仿佛学校和班级负责人们骤然被抽去了最基本的审美。

　　同学们对于赵囤囤回到学校这件事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就像是他一直都在或者一直都不在一样，意识到自己其实毫无存在感是成长必经之路，他唯一欣慰的是在大课间前座的女生会转过头来问他关于画画的一些事，班上很活跃的女生偶尔三三两两去上厕所，回教室时路过他桌子旁会笑着打趣，“逼迫”他有时间给她们画像。

　　年轻人最让人羡慕的是他们绝佳的自愈力，明明从题海里抬起头时从眼睛闪烁着未知的迷茫，但稍稍回神依旧能把青春嬉笑调侃成貌似不知忧虑的样子。

　　赵囤囤本来成绩就不怎么好，这段时间的缺席更让他对课堂上复习的内容感觉生疏。就像是原本和大家一起挤在飞驰的列车上，他却突然跳出车外滚进了月台，除了让人沮丧的脱节感，最可怕的是那段耗费了太多心力的集训，让他连原本就掌握不多的内容都忘了个十之五六。

　　地理老师在黑板上画洋流示意图，赵囤囤下意识想的竟然是线条真流畅但粉笔的配色太单调。听不懂之下任由思想抛锚还不如收拾桌兜，他埋头下去，扒拉出一沓他不在学校期间被粗暴塞进桌兜里的空白测验试卷。

　　在浪费了十几年生命之后，大家在重压之下首次学会了珍惜时间，却发现可以珍惜的时间也不过寥寥。有好几次，赵囤囤上楼找李壹一起回家时，对方都正和一堆人捧着练习册争论着什么。李壹对自己的迷之自信和喜欢钻牛角尖的个性搅和在一起，赵囤囤甚至有几次听到他对教室里的同学大喊：“这题肯定选C，不信赌命！”每当这时他看向李壹的眼神里除了带有对智障人士的关怀之外还会外加几分惊恐。

　　高三理科11班流传着“珍爱生命，远离赌命”的笑话，赵囤囤差点就要以为李壹学习学到魔怔了，要不是他半夜去网吧被年级主任抓住的话。

　　电子大屏上滚动播放着高三数名住宿男生晚上翻墙出去上网的处分通知，李壹的名字混在其中显得格外扎眼。赵囤囤随手把菜里的洋葱丢进李壹的餐盘里，扒拉了一口土豆，问他：

　　“你又不住宿，昨天咱两不是一起回家的吗？咋住宿生上网被抓还有你的事啊？”

　　中午饭点的学生餐厅嘈杂的人声混着饭菜味，各种程度上重现了《岳阳楼记》里的“浩浩汤汤”，有两个女生端着餐盘走过来，指了指他们这一桌的两个空位询问有没有人。

　　“没……”赵囤囤话音才冒出半截就被打断，对面这人大言不惭地表演出一副颇为遗憾的样子，对两个找不到座位的小姑娘说：

　　“不好意思，有人了。”

　　“哪来的人？你讲鬼故事啊？”两个女生走后赵囤囤压着声音说，“最佳缺德奖就颁给你了，老戏骨。”

　　李壹任由他嘴上不饶人，也不反驳，等到赵囤囤住嘴才自顾自接上了上一个话题。

　　“我真的是‘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我每周固定从家里溜出去上网一晚上，这么久了都没被我爸妈发现，就这次好死不死碰上住宿生也溜出来上网，教导主任本来是去抓他们，连带把我也收拾了。”

　　“你们又不是一起去的，教导主任怎么认识你的？”

　　听到这话李壹撂下筷子，叹着气，一副悔不当初扼腕叹息的蠢样子：“我也以为他不认识我，结果他一看到我就笑了，边扒我耳机还说‘你不就是11班那天天喊着要赌命的小子吗？’”

　　“……”

　　以“赌命”闻名学校？赵囤囤“呸”的一声吐出嘴里不小心吃到的生姜，他觉得自己不在学校的这段时间，不仅是学校失去了审美，食堂大妈失去了水准，李壹还失去了脑子。

　　小学有一次赵囤囤翻到赵凯丽的作文里用萧瑟形容冬天，他有样学样地把这个词写进作文里，还特别受到了老师圈注批改的夸奖，自此以后“萧瑟的冬天”这个短语就无数次出现在了他的作文描写里。但事实上，冬天并不是惨淡的季节，冬天会极力放大校门口临时小摊点的蒸蒸热气，伴着放学后三两结伴被父母塞进厚厚的棉服里的学生仔，暖汤和烤红薯氤氲出的烟火人间和萧瑟这个词八竿子打不着。

　　李壹又一次趁赵囤囤双手捧着烤红薯注意力分散的时候，把手伸进了他的领子里。赵囤囤“嗷”的一声，手上下意识使劲儿，差点把红薯捏了个面目全非。李壹毫无形象地哈哈大笑，猛地呛进一阵风，当即在这个生长了十几年的城市街头咳成了狗。

　　“你那些考试什么时候出分啊？”李壹问他。

　　“考完一个月不到吧，没几天了。”赵囤囤垂下眼帘去抠手指上的倒刺，李壹没再问下去。

　　“教导主任打电话给我爸了，昨天老李拧着我的耳朵非要我删游戏账号，你说我都这么大人了，他拧我耳朵都不嫌手伸得累……”

　　“卧槽？”赵囤囤下意识去看李壹埋在围巾里的耳朵，“你删了？”

　　“怎么可能？！我这么多年的号！要是删了等到咱两双排的时候我拿什么跟你打配合？”李壹一惊一乍的样子，仿佛刚才要被删号那件事不是他说出来的一样。“记得咱两当时网上买的一个练手的金币号吗？我当着他面把那个删了，我爸又不懂。”

　　看着李壹一副神气的臭屁样，赵囤囤再次疑惑这混球哪来的那么多歪门邪道的解决办法，真是完全不值得同情。

　　虽然他似乎没有说这话的立场，赵囤囤还是觉得应该劝劝李壹，至少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也别熬夜打游戏太疯了，毕竟高三了啊这位玩家。”

　　“我没沉迷，就是每周出去做点任务，刷一下工会贡献，要不然咱两早让公会踢了。”

　　“公会？！”

　　说到这里赵囤囤才想起来，之前玩游戏国服他们所在的区有一个特牛逼的公会，会里有好几个国服大神，他们两个特别想进那个公会，为了这事狂刷一星期的本，把装备都练上去，终于得偿所愿，还加到了几个很厉害的好友。当时这事让他们在同学圈子里可风光了那么一阵子。但是自从去集训，他算是真的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硬生生把公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别说刷副本做贡献了，这么长时间没登录，也早该被踢出来了。

　　“咱两？你意思是我还在公会？”

　　“不然呢？”李壹满脸的理所应当，“你当时进公会那么高兴，被踢了肯定难过，我看你准备美术联考也没时间，就每周上去给两个号打打本。你放心，我联系了副会长，说了咱两是应届高考生，尽量每周会有上线，但不能太多，他也表示理解了，不会把你踢了的。”他在冬天的风里把眼睛笑成了一条弯弯的细线，说：“我被抓那天正登着你的号，boss马上就推倒了，就差一点点，太可惜了，下次咱两双排，一定把那个本再打一遍。”

　　像高考这样人生的重要站点会把经过这里的人原本的生活搅成一团乱麻，对成长的急促要求让每个人兵荒马乱顾此失彼。幼儿园的“网小鱼”游戏里李壹曾经懵懵懂懂当了一次赵囤囤的骑士，而现在，不管是在他去集训期间发学校的轶事给他，还是在网游里帮他练级上分，十几年的沉降什么都没有变，他还是用那种稍显愚蠢的方式介入赵囤囤加入的“游戏”，以求取他戏里戏外的平衡。

　　他或许还没有意识到，但他已经这么做了。

　　“等等？！你咋知道我密码的？我告诉过你？”赵囤囤猛然觉得不对。

　　“你的密码太好猜了，不就是你生日加上名字首字母缩写嘛。”

　　“……不对，我记得游戏密码不一样……”

　　李壹看他一眼，手攀上来，“再在后面加上我的名字缩写，我就试了一次，是对的。好了，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