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一家人》戏精牡丹

26、1-25 点招

　　草稿纸上一根一根细密的长线从炭黑色的铅笔尖延展出来，赵囤囤坐在桌前无意识画着线，旁边扔了一堆摆放齐整的画具。

　　听见房间门有响动，赵囤囤回身，看见张牡丹从外面探进身子，手里还端着一个杯子。

　　“确定不用妈妈明天陪你去？你一个人行不行啊？万一忘带文具或者准考证了可怎么办？”张牡丹把牛奶递到赵囤囤面前，顺手就要翻看那一堆画具。“来，喝点牛奶早点睡觉。”

　　“后天考试又不是明天考，我干嘛今天睡那么早啊！”他接过牛奶，看到了杯子里乳白色液体上飘浮着几颗枸杞，就算赵囤囤没有经历这段时间的色感培训，他也知道这两种纯度很高的色彩搭在一起有多么扎眼。

　　“枸杞？！”

　　儿子那稍显震惊和排斥的语调情绪让张牡丹有些恼，她抬高了声音说：“让你喝点牛奶早点睡觉有错了？牛奶还能长个呢。加点枸杞气色好，我听电视上说还能预防脱发。”

　　身高是老大难问题，赵囤囤不以为意，但因为高强度集训而一掉一大把的头发简直惨不忍睹。他想起来之前和陶湛互当模特练习人像，对面画布上那个脑门锃亮，发际线“高高在上”的形象让他耿耿于怀了好久。

　　“行了行了，妈，我都多大的人了，”赵囤囤起身把张牡丹往屋外推，“你就安心去三姑家聚会吧，我后天考完试就回来了，再说不是有同学约着一起嘛，忘不了东西。”

　　“那你可要好好考啊，不敢白费了妈妈爸爸为你付出的心血。可不敢说不读美院不去点招，有机会就先去考，考不考的上都要给自己一个机会嘛！而且就当给联考练手了。欸，别推妈妈！牛奶喝掉记得把杯子洗了。”

　　张牡丹出去后赵囤囤结结实实出了一口气，但是再回到桌前划线，一条线磕磕绊绊歪歪扭扭，业余到姥姥家了。

　　8号周日去川美点招，赵囤囤原本和陶湛两个约好订7号下午的票先去重庆，在川美旁边订个旅馆住一晚，第二天早上直接过去考试。其实上次给李壹说的时候他记混了时间和地点，8号去川美是参加点招，联考15号在川师考，但李壹不知道撞了哪门子的邪，说就算是点招也非要凑热闹一起去，赵囤囤暂且把这当成他高三这将近一学期窝在学校憋坏了，找个机会就要出去遛一遛。原本的两个美术考生求学记，变成了两个考生和一个围观群众的美院之旅，一直有些学艺术自傲情节的陶湛难得没表示什么异议，赵囤囤嘴里说着麻烦，其实倒是很愿意李壹一起过来。

　　这人大概是从小顽劣惯了，有他凑活着插一脚总能把严肃重大的事情变成轻松乖张的轶事。赵囤囤说不上来紧张或是不紧张，但是李壹在车上摆弄着他的画具，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他这些工具的用途并逐个评价他的颜料色号时，他真的想不起他即将在考场上展示的起笔落笔会有多么重的压力。

　　到了旅馆三个人面对一个标间的两张床才想起了面面相觑。陶湛一拍脑子，赵囤囤明显看到他那副松松垮垮的眼镜在鼻梁上跳了一下。

　　“完了，当时你说他也要来，我忘了多订一间房了！”他看了看赵囤囤又指了下李壹有些不好意思，“我下去问问还有没有空房，再订一间。”

　　“我去吧。”李壹抢先摆了摆手，大步一跨就往楼梯口走。

　　东西随便放在桌上，赵囤囤正要抬手开电视，手机响了。他站在窗口，隔着玻璃能看到不远处的川美校门，电话里姐姐跟老妈一样唠叨了一遍准考证和画具的问题，并且让赵囤囤考完试闲了给她画张像，还在挂电话前扬言如果画不好过年回家免不了一顿打。

　　赵囤囤对着电话一阵挑衅，整个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样，从小到大他没少经历过赵凯丽“社会主义的毒打”，姐弟俩伴着嘴，在最后挂电话前终于收起了故作的嘴硬。

　　“别太大压力，该怎么画怎么画。”

　　“姐，我知道。”

　　一通电话打完李壹还没回来，赵囤囤有点着急，顺手就给他打了个电话过去。

　　“你在哪啊？有这时间别说订个房间，盖个房都得封顶了吧？”跟赵凯丽打完电话的后遗症，赵囤囤的口齿也尖利了不少。

　　那边没有回应，几秒之后他同时听到了听筒和门口传来的敲门声。

　　陶湛过去打开门，门口的李壹一手举着手机，另一手提着好几个塑料袋，非常吃力的样子。他冲陶湛点了点头，侧身进来把手机随便扔在床上，把另一手的塑料袋向赵囤囤和陶湛递过去。

　　“我出去买了点吃的，你俩明天考试就别喝啤酒了，给。”赵囤囤顺他目光看过去，其中一个塑料袋里有几听可乐，“顺带一说，没多余房子了，明天要考试，房子都订出去了，我躺沙发就行。”

　　“那是两个单人沙发，大哥，咱俩挤一张床算了。”塑料袋口传来阵阵带有炒面香味的温热气息，赵囤囤意识到自己的确有点饿了。

　　“这是标间，床就那么大，你俩挤一张床肯定睡不好，明天还要考试……”陶湛弯腰扣住床，示意那两人搭把手：“把床头柜挪了，两张床拼一起，三个人一起睡吧。”

　　李壹坐在床边边换台边审视着电视上的节目，中央5套不知在重播什么时候的德甲联赛，拜仁踢汉堡，画面刚停住罗本就进了个球。李壹下意识张大了嘴，还没叫出声就听到了一声训斥：

　　“模特能不能敬业一点，别乱动。”

　　他连忙住嘴，却没忍住打了个满嘴可乐味的嗝，再看过去时，收获了沙发上两个拿着纸笔严阵以待“画师”的两记白眼。

　　“我就过来凑个热闹，怎么就成模特了？”

　　“废话，你不当模特谁当模特，”从李壹的角度看过去赵囤囤下笔非常用力，“本来我俩是正经备考，要不是你非跟过来，怎么能变成现在这种‘聚众□□’的情况。”

　　“我看个球怎么就‘聚众□□’了？”电视上刚被换下场的施魏因斯泰格正在换球衣，踢high了的人直接在场边扒掉衣服在身上浇水的场景还给了个特写。李壹仰面倒在拼成的大床上，“模特罢工了。”

　　三个人闹闹腾腾但也没到很晚就睡了，李壹说他明天要睡懒觉，要早早下床准备考试的人为了早上不吵到他让他睡了中间。赵囤囤第一次知道李壹的睡相这么不老实，前半夜腿蹬得如同在梦里踢足球，险些把赵囤囤挤到地上，好在最后他们三个都睡着了，不管是梦里不规矩的躁动还是空气里活跃的光点都昏沉沉地消失不见，唯一可见的是身边拥挤的青春和拥挤的未来。

　　早上雾气重，从窗子看出去整个世界就像一副灰调的印象派画作。考试内容无非是老三科：素描、色彩、速写。整个四川省大约3万美术生，在过去的年月里，不知道把这三个词语相关的内容练了多少遍。这世界上大多东西都“唯手熟尔”，偏偏带点艺术意味的东西需要看不着摸不到的灵性，曾经一桶桶拎出去倒掉的变灰的洗笔水能说明一些事，却也说代表不了什么，他们勤学苦练，但到目前仍然无法清晰画出自己的未来。

　　第一道素描题，题面是一幅中年男子正面黑白照片。赵囤囤快速打了个型，下笔的时候脑子里闪过不怎么参与家庭小事务的爸爸和他一起凑在电脑前查询艺考相关内容的侧脸。他偶尔零零碎碎听过他老爸年轻时的轶事，却总是很难把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混小子和这个笑起来挤着眼睛看着不怎么聪明的中年男人联系起来。

　　第二题色彩，整体是蓝灰调，橘子的亮色像在背景里骤然点上了一盏明灯。

　　第三题速写，题目是考试前夕。赵囤囤满脑子都是早上李壹窝在被子里，冒出个头，口齿不清地冲他们说“考试顺利”的样子和那时旅馆窗外雾气中即将苏醒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