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一家人》戏精牡丹

101、3-36 关系

　　人最擅长自洽，没有近在咫尺的压力，负罪感就会减少很多。返校后他们俩的弦不像在家时绷得那么紧了，逐渐恢复了日常的交流，虽然都对心里横亘的那条沟壑心知肚明，但两个人却默契地从不提起，掩耳盗铃也好，不舍得也罢，他们俩都小心翼翼拖着，不知去处也不想轻易放手。

　　小心维护的舒适圈美好而脆弱，这种情况下接到赵凯丽的电话，李壹按接听键的手都是抖的。

　　“喂，凯丽姐……”

　　他就说了这么一句问候，之后就再没张开嘴过，而赵凯丽简明利落的一段话中心思想更加简单——劝他和赵囤囤分开。

　　劝这个词还是有点太过温和了，赵家姐姐的意思是已经给过李壹机会，而假期里，也看出他们两个既没有解决问题的方案，也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所以既然青蛙终究难逃一死，何必用温水一点一点把体面消耗殆尽。

　　李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掉电话的，直到寝室门被打开，刘迪和刘池两个说说笑笑走进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僵坐了多久。

　　已经中午了，刘迪晃了晃手里拎着的滑蛋饭跟他打招呼：“嘿老李！”二月中旬考研成绩出来，刘池正常发挥，成绩不错，刘迪也过了国家线，找好调剂学校后，两人又天天商量着准备复试；寝室另一位小李则闷声干大事，早在暑假就已经和女朋友一起通过了他家乡一所985的保研夏令营，要不是要准备毕设，浪到没边的人根本想不起来回学校。

　　李壹转过头，看见刘迪带着一股连考研都没能磨灭的浪劲向他飞扑过来，刘池则把手里的饭放在桌上，边扒拉塑料袋子边说：“老李，给你讲个八卦，要不要听？”

　　李壹未置可否，就看见刘迪又扑过去骚扰刘池，一副纯情少年害羞状。

　　“他在图书馆看上一个妹子，之前偶遇三回了，成天酸溜溜念叨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结果今天买饭又碰上了，这怂货愣是扭头就跑，然后成功在餐厅门口被自己绊倒。”刘池吸溜着嘴里的面条，说：“我说，喜欢人家就去要联系方式嘛，单纯交个朋友也好过你现在这样，浪，还怂。”

　　“你说得轻巧！”刘迪转过身一拳头捶在刘池脑袋上：“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个犄角旮旯呢，脑子有问题才挑这个时间去勾搭妹子，必然成不了的事，干嘛平白给人添堵？”

　　“你还知道你平常有多添堵啊？得，连你都权衡利弊了，由此可见生活有多难多操蛋了。”刘池话音刚落，余光看见李壹站起来向外走：“诶？老李你干嘛去？”

　　“吃饭。”屋里的两个人没看见，他拉上门时像是在逃难。

　　是啊，生活多难，每一步都是人生转折点，聪明的做法是顾大局舍小节，凯丽姐说得对，他没有权利用尽自己和赵囤囤的一生，在世俗里实践他们那点孤勇。

　　他没有可以用来反驳的证词，尽管他心里仍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他得去找点事情做，好告诉自己生活仍是可以继续的，正值饭点，餐厅门口人流熙攘，仿佛大家全都充实勇敢，更显得坐在人工湖边石凳上的李壹怪异无比。

　　李壹摸出手机，对着聊天界面发愣许久，终于开始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拼写语句，因为笨拙而显得吃力的动作更像是在试图把什么碎片拼凑完整。

　　“我们学校三餐厅新开了一家香菇青菜滑蛋饭，很好吃，可惜你不吃香菇。”

　　“你不喜欢吃的东西太多了，从小挑食，所以长不高。我现在出门吃饭点干锅土豆下意识挑里面的洋葱吃，都是跟你吃饭养成的毛病。”

　　他斟酌着字句，没发现有个人从餐厅门口向这边张望，也没在意她正走过来。

　　“吃了吗？”

　　李壹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赵红，没有像往常一样流露出明显的排斥情绪，他甚至什么都没说，所以赵红只是惊讶于李壹今天的平静态度，并没有发现他垂下去的眼睛里包含的倦怠。

　　“先说明，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刚吃完饭出来，碰巧看到你坐在这里。”尽管李壹没有问，但她的解释几乎是下意识的。

　　李壹没说什么，直到赵红坐在石凳另一边有些时候了，他才突兀地开口：“那件事最后你怎么解决的，怎么跟你爸说的？”

　　“就说分手了，谁谈恋爱不分手啊，人之常情。”赵红刻意想让自己的语气放松，于是挤出了笑音：“可能我在说谎话上特别有天分吧，况且我和我爸关系本来就不好，我有一万种理由不跟他解释其中的原因和细节。”

　　“之前你是不是说过我有读心术？不管了，你肯定说过，”赵红偏过头，李壹莫名觉得她挤出来的那点笑里多了很多惨淡。她说：“信不信，我真会读心，我看出来了你现在在烦什么。”

　　“和赵囤囤有关吧。我随便猜一猜，你俩比你想象中更加脆弱对不对？我不是说感情，你俩从小到大认识，感情不能再坚固了，我说的是这段关系本身。”她拿出一股恋爱大师的架势，好像自己从没有为这段别人的关系流过一滴眼泪。

　　李壹看着她，未置可否。他手里攥着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赵囤囤回了他的消息：

　　“中午吃的麻辣烫，上次你过来吃过的，不麻又不辣的那家。”

　　这句话不咸不淡，日常而平实，一点都不像是在即将说结束的时间点。

　　“囤囤的姐姐不让我们在一起。”李壹说，他把手机放回衣兜，看向对面的女孩，也是这时候，他才发现，如果真要找一个人倾诉关于赵囤囤的种种，赵红是最靠近也最有可能理解他的难过的一个人。毕竟当初，有一部分麻烦和痛苦是她直接参与送到李壹头上的。

　　这太讽刺了。

　　“那家里其他人的意见呢？”

　　“其他人不知道，没敢让他们知道，肯定不乐观。我们两家一直挺好，我和囤囤的事情一旦说出去，不仅各自家里鸡飞狗跳，两家反目成仇都有可能……”

　　“你不觉得你能承担这个后果，对吧？”

　　“但是……”

　　“但是你又真的很爱赵囤囤。”赵红接上他的话，拧着眉头在想些什么。“你们的关系如果要维持，就会破坏所有其他关系，除非……”

　　“除非？”不知道李壹是不是胃疼，他五官都挤到了一起。

　　“其实你们俩的感情也不是一定不能继续，除非你找一种更平衡的关系。毕竟我说了，你们的问题不在于感情，只在关系上。”赵红顿了顿：“简单点说，就是你可以找个人在一起，然后继续和赵囤囤谈恋爱，如果他还愿意和你谈的话。”

　　“……别胡说了，”李壹摇了摇头：“这太缺德了，我没必要把另一个无辜的人再拉进来。”

　　“万一有志愿者呢？”赵红笑了笑，说：“我不无辜，我先来毛遂自荐。”

　　“？”李壹脸上的震惊夸张到可以直接入选抽象派作品：“认真的吗？你疯了吧？怎……不能这样，你何必啊？”

　　“虽然是临时决定，但还算认真吧。”她的语气甚至有一种轻松俏皮的意味：“不用有负罪感，你看，我不喜欢被安排好的大家都觉得最优的人生路，还想和你在一起；你想喜欢赵囤囤，也想摆脱现在这种状态，我们俩求仁得仁，你也不用欠谁的，多好。”赵红又指了指李壹兜里的手机，说：“赵囤囤真的是蛮好蛮单纯的一个人，如果你们双方的家人不同意你们的关系，势必要闹一场，你可以咬着牙坚持，但是到时候他要承受的东西不比你少，受的伤害也不会比你少，你肯定舍不得。”

　　“如果你和我在一起了，他不愿意再和你谈，你单方面对他好我也没意见，我不拦着。”赵红说出这句话，像是在这场漫长又任性的赌博中交出了自己最后的砝码。

　　李壹又在摇头，大概是觉得她说的话太过荒唐好笑：“为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可能糟蹋自己的人生有一种血淋淋的快感吧。”赵红笑了笑，真不在意似的：“我早就发现我的人生不属于我，或许只有把一手好牌打烂，那一地鸡毛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听起来很奇怪吧？你就理解成青春期那点叛逆病延后发作或者某种偏执成瘾的精神疾病吧。”

　　起先只是一点点心动，然后是一点偏执还有嫉妒，情不自禁言不由衷寝不安席祸不单行奋不顾身恬不知耻……错事也好，一条路走到黑撞上那面墙，让我看看到最后什么才是我的。

　　说完这段话后赵红没再出声，李壹也僵着，他们两个沉默了很久，几乎快要坐成两尊貌合神离的塑像。赵红整理了一下衣服下摆，看样子像是要走了，李壹这时候才伸手拦了一下她，问了一个好像早已经不重要的问题：

　　“你到底看上我哪一点了？”

　　赵红在笑，笑得眼睛挤成一条弯弯的缝：“唱歌、上课、打游戏、和人相处……你做所有事情的状态……我最羡慕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的人，看起来潇洒又轻松，就好像不是生活在安排他们，是他们在安排生活，就像武侠小说里的游侠。一开始真的只是羡慕，想看看为什么别人可以活得那么轻松。”

　　“现在没有游刃有余了，现在诸事不顺，我才是案板上待宰的那条鱼。”

　　“哈哈哈哈哈哈，”赵红抹掉眼角笑出的泪：“你看，你现在还能开自己玩笑呢，真厉害。”她顿了顿，说：“你要是觉得我的建议完全是无理取闹，就当我刚才是在开玩笑；如果觉得还有点道理，欢迎随时找我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