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一家人》戏精牡丹

1、1-1 照顾的含义

　　长大是很微妙的一个概念，它发生的时候细密地流淌于生活的小节中，你总不以为然；它会结束于某个怅然若失的瞬间，让你手忙脚乱。

　　时至今日赵囤囤依然难以理解“闺蜜”这种关系类别，以及这个社交网站上用烂了的词汇描绘的是怎样的感情联结。所以他并不知道当年他妈妈和李嬢嬢到底处于什么心态，愣是把比他大一岁半的李壹扣在家里一年，直等到他也到了适龄年岁，才让两人手牵手走进了同一家幼儿园。

　　如果要强用“等待”这个概念，那自从他俩有记忆起的结伴简直酸地一塌糊涂。

　　赵囤囤仍记得那天在幼儿园门口，李嬢嬢拉起他的小手塞到了李壹的手里，而后用力地握了握，就像某种不用言表的契约，而他妈妈则用力揉了揉两个宝贝“儿子”的脸蛋。

　　“李壹，你可不敢欺负我们家囤囤啊。”

　　“行了牡丹，”李嬢嬢笑着拍下张嬢嬢的手，“再揉都揉红了。”她又转身叮嘱李壹：“要照顾囤囤知道吗？你是哥哥。”

　　小孩子哪里懂什么照顾，四五岁的年龄那一年半的年长也没有多大意义，似懂非懂之下李壹还是攥紧了手，端端正正地“嗯”了一声。

　　幼儿园的开学日总是场面壮观，小鸟们在父母不舍的推送中，情愿或不情愿，难过或兴奋地撑起小小的翅膀，第一次试着跨出巢穴。当然，难过的总是多于兴奋的，现场嚎啕大哭搂着父母的腿就是不撒手的也不在少数。小孩子心情易受感染，一个一哭就是一大片，就在这片哭声、抽泣声、安慰声夹杂着初秋飒飒暖风声的变奏曲中，赵囤囤和李壹手牵着手，颇有些坚定而踉跄地往老师举着红色小旗子的集合处走。

　　赵囤囤回头看到她妈妈挥着手抹眼泪，或许妈妈这个身份意味着她将永远学不会平静地面对与子女的断舍离，即使同套程序在六年前已经陪女儿走过一遍。旁边李嬢嬢伸手抚着背安慰她，眼睛却盯着那两个小子没放。大概是从小和李壹一同长起来的缘故，一起离家去上幼儿园这件事对赵囤囤来说也没那么难。

　　小时候很多感官的直接感受大都是模糊的，他早已经不记得当年被小李壹肉乎乎的手攥着是什么感觉。高中有一次赵囤囤起晚了，害得一直等他上学的李壹也差点迟到，快到校门口时李壹抓起他的手就往进冲，那一瞬间赵囤囤脑海中的画面蓦地窜上时光机，停在了多年前的那个幼儿园门口。只是这时候李壹早已经长开，双手指节分明，右手猛抓过来的时候带着不由分手的劲儿，一扥他就跟着跑，连叫疼都忘了。

　　老师排座位的时候一看见他俩紧攥着的手就乐了，弯下腰柔声问：“你们两个是好朋友吗？那老师让你们坐一起好不好？”

　　“是，我和囤囤是好朋友。”李壹挺直腰板仰起头，又侧过脸看赵囤囤，直到对方也点了点头才咧开嘴笑：“我们要坐一起。”

　　老师难得碰见第一天入园心态这么好的小孩，把他俩送到两张画着西瓜卡通画的小圆凳上，又忙去照管别的还在哭闹的主，还不忘从兜里抓了几颗牛奶糖，揉揉李壹毛茸茸的脑袋，把糖放在他俩面前。

　　赵囤囤趴在面前的小圆桌上，眼睛滴溜溜地左右乱看，李壹盯着他老半天，也学样子把两条胳膊横在桌上，靠头上去。

　　“囤囤你吃糖。”

　　“嗯。”

　　李壹挠了挠脑袋，有样学样也从左看到右。左边草莓图案的凳子上有个穿粉裙子的小姑娘专心抠着自己裙子上的亮片，右边那个小胖子一边抽泣一边吸鼻子，眼看鼻涕要掉在衣服上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囤囤你在看什么？”

　　“唔……”赵囤囤指指右边的墙裙，“那边画了小燕子和小兔子。”

　　李壹盯着看了一小会，觉得没意思，又把视线移回到赵囤囤身上，悄悄往近凑了凑，问：

　　“囤囤你觉得这里吵不吵？”

　　赵囤囤这次想了半天，仿佛在心里比较过后才认认真真地说一个秘密：“其实我妈和我姐吵架的时候比这里吵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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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劝带哄安抚好一窝小孩子将将花了两个女老师一个小时，门口另一个挽着髻的女老师拿着漆成粉色的大铃铛进来，看了下墙上卡通图案的挂表，摇响了铃。

　　“小朋友们有谁想要上厕所吗？”意料之中的没人应声，老师勾起嘴角：“大家一个一个排好队伍，老师带你们去上厕所。”

　　大约小孩总是这样，如此霸道地向世界索要着自己的需求，饿了就哭，困了就睡；但同时又如此弱势地隔膜于大人的话语认知体系之外，大多数时候他们不懂描述自己的感受，也不懂为什么总想牵起一个人的手。

　　成人世界里管这叫“不懂事”，也许是因为有的事在他们懂得之前，就已经水到渠成。

　　李壹拉起赵囤囤的手从凳子上蹦起来，“囤囤我们走。”

　　一小段路上，赵囤囤左顾右盼，被所有没见过的场景和物件吸引了注意，李壹扥着他，在耳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囤囤你看昨天的动画片了吗？”

　　在他们俩共同认可的语境下，“动画片”这个名词特指少儿频道新播出的那部中文配音的《超人》。那个时代，华纳开始把目光投向中国市场，收视率和市场接受度到底价值几何与赵囤囤李壹这样的目标受众其实并无关系，仅仅是看热闹也罢，关于英雄和守护这样的概念通过鲜活的人物和画面轻描淡写就在心底扎了根。

　　“我看啦！”好像这个话题终于找对了点，赵囤囤兴奋地将小手握拳，蹦了几蹦把小肉拳直直捅向天上。秋天，天幕越飘越高，脆生生的清淡，苍穹笼罩数十亿人口，人们轻易就会忘了有两个亟待长大的小孩曾经真诚而傻的一齐谈论一齐扮演虚构的英雄。

　　幼儿园的午睡是头等大事，哄小孩睡觉的技术难度几乎可以和修建核电站媲美，小鬼们认生的情节加剧了不安分的天性，个别甚至翻滚抗拒到仿佛那张整洁舒适的小床是什么凶残的猛兽。

　　“囤囤你睡得着吗？”李壹把小手伸进紧邻着的床铺，在薄毯子之下准确捏住了赵囤囤同样汗涔涔的手。

　　赵囤囤装睡装得很吃力，眼睛眯开一小条缝之后脸上别扭的小表情倒是舒缓了不少。

　　“睡不着，所以我在使劲儿睡。”用气声说话时重音控制不稳，原本打算咬着说的字也松松垮垮一滑而过。“李壹你老抓着我干嘛啊？”

　　“我妈让我照顾你啊！”

　　一句话说的理直气壮，李嬢嬢听了大概要露出“吾儿终于懂事了”的欣慰笑容。约摸着李壹是忘了自己不是一个那么听话的小孩，平常在家李嬢嬢喊他吃饭、睡觉、不要乱丢玩具都得三声往上才能答应，做起来还总是不情不愿的，却唯独今天转了性子，把一句大人都没放在心上的“照顾”当成了金科玉律。

　　童年的记忆回想起来往往觉得单纯又奇妙，赵囤囤也是很久以后才意识到，在“竹马”这个词远没有进入他们知识体系的时候，李壹已经凑在他的床头，和他手牵着手说着那些没头没尾的胡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