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宜》砚青青

20、各方心思

　　第二日早间辰时左右，薛府内院书房中薛太师正站在书案前练字。

　　他虽昨日劳累了一整日今早却仍是卯时便起了。

　　薛太师写完一张《满江红》停笔歇息，他端起手边的霁蓝釉茶盏，揭开茶盖拂了两下，茶汤清亮，热气撩撩升起略略晕湿他发皱的苍老皮肤。

　　他略喝了两口茶，却突忆起昨日与豫亲王在这书房之中谈的娶妻之事。薛太师放下茶盏，唤身后随从：“薛贾。”

　　“奴才在。”薛贾躬身。

　　“你去查查近三月豫亲王去过何处，可曾遇见过什么特殊的人不曾，着意查偏僻些人又烟稀少的地方。”

　　薛太师想，据上回见豫亲王乃是三个月前，那时二人约在凤凰楼的包间中，周遭未在有他人，且又特意调了随从去外头等候，那时自个儿也问起他的婚事，然豫亲王只笑笑，并未多提。

　　由此可见，这心喜之女子必是这三月内遇上的。豫亲王遇上这女子便喜欢上罗，要么这女子有倾城容貌，要么那时二人之间有什么奇遇。

　　豫亲王与美貌女子，多好的谈资，若是有人瞧见必定会宣扬出去，然至今自个儿也未曾听见什么风声，可见两人相逢之处少有人烟。

　　薛太师抚了抚自个儿的花白长胡须，颇为得意地点头笑。

　　他想着这回非得替爱徒之子寻一门圆满的亲事不可。

　　豫亲王府正厅内，豫亲王正用早膳。

　　紫檀古挺六方桌上早已摆满吃食：小碗熬白菜、小碗溜鸡丝细面、五寸碟烹紫盖、五寸碟酥火烧、粳米粥并沙果脯、杏脯、芝麻研奶卷、蜜糕奶卷、豌豆糕与佛手青梅等果脯点心。

　　李家德站在桌旁布菜，他自十三岁那年被太皇太后派至豫亲王身边当差，那时豫亲王十六。李家德侍奉他已有十二载之久，直至今日也仍也知晓豫亲王的吃食喜好。

　　他刚调来时伺候地十分小心，想尽快摸清新主子的喜好，每布一回菜便不着痕迹地留意主子的神情。

　　然五六日后，他仍未能辨出这位的偏好，因他不论吃什么都是面无表情的。

　　李家德心中发虚，终于忍不住厚着脸皮去请教府里的李管家，管家全名叫李万福，也是自宫里出来的，不过是位太监。

　　人倒是和蔼的紧，听了他问只笑道："王爷无甚偏好，你也无需自个儿瞎揣摩，布菜时只每样捡一点子便可，王爷不会怪罪于你。"

　　李家德听了这话总算放下心来，他照着管家的话这般布菜侍候果然顺当得很，王爷也从不怪罪。

　　"叮～" 轻轻的一声，是象牙木筷与青花瓷筷架碰撞发出的响儿。

　　李家德回神，见主子已搁下筷子，忙招手示意正厅两旁站着的侍女上前。

　　穿天青色梅花百水裙的侍女们手端红漆托盘奉上盛有温水的镀金铜盘，清茶等物。

　　李家德伺候着豫亲王漱口洁面净手，下人们撤席，一切收拾妥当后，豫亲王便往正厅后头东侧内书房那儿去。

　　" 王爷。" 两人才站定，李家德便躬身道：

　　" 薛府的人刚来了消息，道薛太师已派人去查您近日的行踪，还着意往偏僻处查。"

　　豫亲王听了这话，也不回头，只往书案那头去，李家德忙跟在他身后，替其铺好宣纸，摆好狼毫，墨倒是早有人事先磨好。

　　豫亲王写：派人于三日后将崇圣寺那日之事泄露给薛府探查之人。

　　他思忖着，消息来得太轻易或是太不易都会叫人起疑，三日之久最为适宜。

　　李家德道：" 嗻，奴才遵命。"

　　豫亲王又写：那时再令薛府中的探子将昨日帕子的事一并报与薛太师。

　　" 嗻。"

　　豫亲王提笔挥写，李家德退下前往那宣纸上一撇，猛然一惊，上头竟是行书写就的谢世宜三字！那字力透纸背，带着势在必得的笃定。

　　李家德慌忙低头，恭敬退下。

　　这厢头谢府里谢世宜还不知自个儿也叫心上人给盯上，仍趴在床上酣睡着。

　　她昨夜歇得晚，这会子便如何也起不来，谢飞飞都已叫了她三回，仍是无用，便只好由着她家小姐睡了。

　　好在昨日回椒香阁时夫人曾嘱咐过今日不必请安，道小姐累坏了，叫她明早儿多睡会子。

　　可小姐这也睡得太久了罢！现下眼见着都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邬福院那头也派了人来传话。

　　早安不请，早膳不用总不能连午膳也一同免了罢，那夫人可是要责怪她们不懂规矩，没侍奉好小姐的！

　　谢飞飞着急:" 雀雀，你去叫小姐起。"

　　" 怎的是我 " 谢雀雀不干。

　　谢飞飞理直气壮: " 因方才是我叫的，快去快去。" 她拿胳膊肘推谢雀雀。

　　谢雀雀无法，噘着嘴往床边挪。她掀开轻薄的青色云丝床帐，谢世宜正吧唧着嘴喃喃地说着梦话，睡得很是香甜。

　　谢雀雀俯身凑到她耳边，轻声唤道: " 小姐，小姐应起罗，这都快午时了。"

　　一息，两息，谢世宜没动静。

　　谢雀雀便只好拽住她的胳膊轻轻地摇:" 小姐，小姐！起～来～罢。"

　　谢世宜终于被她摇醒，人还迷糊着:" 睡会儿，再睡。。会儿。"

　　" 小姐！您可不能再睡罗，夫人那头派人来叫了呢！" 谢飞飞等人齐声道。

　　谢世宜无法，只得拖拖拉拉地爬起来。几个丫鬟手脚麻利地将她收拾好推去了邬福院。

　　邬福院内，谢家母用过午膳这会子正坐在厢房中喝着消食茶说闲话。

　　“幺幺，为娘有件事需同你交代。”谢夫人小抿一口铁观音，放下茶盏，用帕子微微掖了掖嘴角。

　　“娘亲您说，是何事？”

　　“ 不知你还可记得吴家二伯那房旁支的独子他名叫吴酬勤，从前随母亲来咱们府里拜访时，你们还一块儿抓过蛐蛐玩儿。

　　你在泥土里踩脏了鞋，人家好心取水来给你洗，你却不知好歹，还踹人家。” 谢夫人说起女儿不懂事的儿时趣事，捂着嘴直笑。

　　谢世宜觉得有些莫名，怎的好端端的说起这个来，她模模糊糊倒是有些印象。

　　那时自个儿还小，弄脏了鞋也不慎在意，见那吴酬勤往她鞋上淋水还以为他作弄自个儿，抬起小短腿便踹到人脸上，留下脏兮兮的一个脚印。

　　" 回母亲的话，女儿不大记得了。" 谢世宜分明记得清清楚楚，因着自个儿那一脚吴酬勤当时鼻子便出了血，害她抄了整整三日的家法。

　　然这会子她便是记得也需得说不记得，自个儿快到了定人家的时候了，父母亲心中打着什么算盘怎会不知 她又不是个傻子。

　　她面上装得太像，谢夫人不知女儿心中的弯弯绕绕，只以为她于这男女之事上还未开窍。

　　她心里想着得慢慢儿来，娘家那侄儿相貌堂堂，人心又善，配自个儿跳脱的女儿那时再好没有的了。

　　"不记得倒也罢，只你那表哥过几日会抵京赴考，届时便寄住在咱们家中。虽说男女大防，可到底也是沾亲带故，咱们也不需太过生分。若是人来了，你可不许像儿时那般欺负人家，得拿出主家待客的样儿来才好。"

　　谢世宜嘴上连连答应心里头却想着到时人以来她便躲到自个儿屋里去，怎么冷淡怎么来，想必父母亲也没法子逼着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去亲近一个成年男子。

　　她现下一门心思俱扑在了那豫亲王身上，只盼着能再打听到他的行踪，好叫自个儿再偶遇一回。

　　待辞了母亲回了椒香阁后，谢世宜便忙不迭地支开几个丫鬟，只单独留下谢鹰鹰一人。

　　" 鹰鹰，我的好鹰鹰，再去帮你家小姐去办一件事罢。" 谢世宜扯了谢鹰鹰自雕梅花纹金丝楠木嵌大理石圆桌旁坐下，拽着人袖子不放。

　　谢鹰鹰一见自个儿主子这谄媚的模样便知她所求之事八成与豫亲王有关，也不知那人到底喂小姐吃了什么迷魂药，弄得小姐这段时日里日夜思念，着了魔一般。

　　" 小姐！奴婢知您心思，可这事儿第一回成了是侥幸，第二回再来可不一定能有那般的好运气，万一叫老爷夫人发现了，奴婢可是万死都不能够的！" 谢鹰鹰着急。

　　" 呸呸！少乌鸦嘴，哪里就要你万死罗，此事即便是叫母亲知晓了，要责罚你，不还有我顶着么，届时我必定替你做主！"

　　谢鹰鹰愁着一张脸就是不敢答应：" 小姐，您到底想做什么呀？那豫亲王就有这样好么？"

　　谢世宜急急地替心上人讲话：" 他当然好！他一点儿也不像个皇亲贵戚，鼻子长在眼睛上，成天趾高气昂的。豫亲王他私底下没一点儿架子，人也温和周到地很，是个正人君子。。。" 她提起豫亲王的好，滔滔不绝似黄河水一般，只怕是讲三日也讲不完。

　　谢鹰鹰无奈，暗道：可他再好不也是个哑巴么，一辈子都不能开口说话，岂不是活生生的闷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