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宜》砚青青

19、神女有梦

　　谢世宜匆匆至小花园那儿逃出，谢鹰鹰追上她，见她闷闷不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

　　" 小姐，您的妆花罗。咱们先补妆"

　　谢世宜点头，两人在外间就着烛光稍稍遮补，妆毕，谢世宜有所好转，挤出个笑同谢鹰鹰往内院那处去。

　　内院里头青来的戏班子正在唱一出《牡丹亭》，谢世宜进院，正听着那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谢世宜黯然，垂头寻了母亲，至她身旁坐下。

　　谢夫人见女儿兴高采烈地出去，回来时竟垂头丧气，奇怪道：" 幺幺，这是怎的了先前不是说要与鹰鹰去池边看昙花透气么，怎的还不高兴了 "

　　小半个时辰前谢世宜到胸闷坐不住了，要携谢鹰鹰去内院边上的小池塘那儿赏昙花。

　　谢夫人知她端坐了这么些时辰，早已不耐，现下定是留她不住，又想着左右不过是自在内院边上赏花罢了，周边又有众多仆人走动，想必也出不了什么事儿，便允了她。

　　虽无大碍，谢夫人却仍是再三令其小心行事，不要莽撞，再有不许靠近外院那儿去
　　。

　　她连连点头，满口答应，欢欢喜喜地出去了。

　　谢世宜摇摇头：" 没怎的，就是有些困倦罢了。"

　　谢夫人笑道："幺幺乖，不久咱们便能回去了，这般的宴席你甚少来，今日也叫你长长眼罢。"

　　她慈爱道：" 你瞧见那薛老夫人与薛夫人了么"

　　谢世宜抬眼去看，两位命妇仍着盛装，发饰一丝不乱，笑面盈盈地招待众人。

　　" 你瞧，那位薛老夫人现今已六十有七，今日一整日招呼着宾客，面上时时挂笑，腰背刻刻挺直，你可曾见她露出过一丝一毫的倦怠 "

　　谢世宜摇头。

　　谢夫人凑近了笑道：" 这便是了，幺幺，你如今虽年岁尚幼，然最迟再有一年也要嫁人了，以咱们家的身份，你必是要做当家主母的，那时也需帮衬丈夫主持家宴。 "

　　谢世宜若有所思。

　　谢夫人又道：" 不过你必不会如此辛苦。因。。。" 谢夫人突得停下，她本想将自个儿的打算同女儿说明，然现下在外头多有不便，只好打住。

　　那头豫亲王回席，这会子已至第三度，菜品有：

　　四坐菜：玉兰广肚，乌龙肘子，清蒸海鲜，锅烧羊腩;

　　四饭菜汤：咸鱼，油菜，咸蛋，牛腩，蛋花汤，稀、硬饭。

　　三十二围碟：四京果：酥合桃，奶提子，杏脯肉，荔枝干; 四生果：鲜柳橙，潮州柑，沙田柚，甜黄皮; 四糖果：糖冬瓜，糖椰角，糖莲子，糖桔; 四蜜碗：蜜饯金桔，蜜饯枇杷，蜜饯桃脯，蜜饯柚皮; 四
　　酸菜，四冷素，四看果并四水果，皆用精巧的金碟玉盘盛了小小的一份。

　　豫亲王至原处坐下，无人察觉他的离开，一旁侍女斟酒，豫亲王举杯饮下。

　　" 再来! 再。。。来一杯否 " 说话的乃是朝廷正四品京官佥都御史马大人，只见他端着酒杯挺着硕大的肚子晃晃悠悠地朝豫亲王这头走来。喝成这般满脸通红醉醺醺地模样，想必是到处与人行酒失了分寸。

　　他身边的随从想扶住他去一旁歇息，谁知那马大人一把将其推开："别。。别管我!"

　　他含糊不清地说着，摆着头道：" 斟酒! 斟酒! " 马大人踉踉跄跄险些摔倒。

　　" 咦？这不是咱们鼎鼎有名的豫亲王么？"
　　马大人手拿金樽指向盘坐着的豫亲王。" 微臣见过豫亲王，豫亲王怎的独自一人在这儿喝闷酒，不怕醉倒伤身么 "

　　豫亲王不答，似未曾瞧见他。

　　" 也是，明日里大家伙都有差使在身，自然怕是喝醉，只。。只豫亲王一人无事，可以敞怀大饮。。。不醉不归呐！" 马大人说完这话仰天大笑两声儿。

　　周遭一时静了下来，无人再喧闹。

　　众人皆偷偷去撇那豫亲王，见其只做不觉，淡定自若地吃着点心。

　　倒是沉得住气也有几分风度，众人心中暗想。

　　薛大人原本正与随从交待客房的安置事宜，突注意到豫亲王这厢气氛似有些凝滞。

　　他几步走过去，朗声笑道：“这是怎的？尔等是醉了么？只呆坐着不行酒令？”

　　众人听了这话忙附和几句，将此事掩过，一时席间又热闹起来。

　　薛大人叫来一旁的家仆询问方才这头发生了何事。

　　家仆将马大人如何醉酒失态冒犯豫亲王的事儿一字不差地报与薛大人。

　　薛大人叹息，挥退仆人，去向豫亲王告罪。

　　" 王爷见谅，方才之事实是。。。"

　　豫亲王笑着摇头，挥袖打断他的话。

　　薛大人面露愧疚之色，豫亲王举杯往桌沿边轻轻一磕，仰头饮下半杯，将剩下的那半杯递与薛大人。

　　薛大人笑着接过一饮而尽："多谢王爷! " 此事便在共饮的一樽秋露白里就此揭过。

　　推杯交盏，觥筹交错，不知不觉间已过戍时。

　　宾客渐醉，宴席既罢，薛家送客。

　　谢世宜与母亲至薛府东侧偏门而出，谢守昌已骑着马领着谢家家仆在门前等候。

　　"夫人。" 谢守昌下马去扶谢夫人。

　　"老爷。" 谢夫人笑着将手递与丈夫。

　　"父亲。" 谢世宜行礼。

　　" 老爷今日在前头可有喝醉现下可还好"
　　谢夫人关切道。

　　"一切都好，" 谢守昌扶着谢夫人上马车，"未有喝醉，夫人安心罢。幺幺今日可乖" 谢大人将夫人送进车舆内，转头笑着问女儿。

　　" 回父亲的话，女儿可乖了，一直跟在娘身后，未曾闯祸呢！" 谢世宜心里头发虚，因着有白纱覆面也瞧不出她眼神闪躲。

　　谢守昌大笑，让谢鹰鹰扶女儿踩着小几子上了马车，一行人浩浩汤汤往谢府那头去。

　　那头薛府大门外，薛家父子正恭送豫亲王。

　　" 今日老臣实是怠慢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薛太师躬身作揖。

　　豫亲王摇头笑，弯腰将他扶起，示意薛太师不必多礼。

　　他转身进了车舆内，亲王仪驾起，薛府众人跪地恭送："恭送豫亲王。"

　　亥时，豫亲王府内书房中，豫亲王问李家德：可安排妥当了

　　李家德道：" 回主子的话，一切都已安排好，薛府那头安插的人也已交代清楚。"

　　豫亲王写：嗯，令下去，此事若成，本王必定重赏一干人等。

　　" 嗻，奴才遵命。" 李家德抱拳领命，又起身至豫亲王身侧恭敬站好。

　　他看向不远处的主子，见其面色沉静无波，终是忍不住问道：“王爷，您觉着那谢家小姐如何？”

　　豫亲王停笔看向他，李家德垂首，又见自个儿主子写：此女顽劣不堪，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

　　李家德愕然，因他自个儿觉着那谢家小姐虽举止不羁了些却心性纯良，又有几分惹人怜爱之姿，且难得的是她对王爷痴心一片，今日还曾出手维护，又日日绣帕，摊开一颗真心献于他家王爷。本以为王爷对其也有几分怜惜，谁知。。。

　　李家德张张嘴，有心想替谢家小姐说几句好话，然到底憋住不言。

　　罢了，即便王爷再如何不喜她，那谢家小姐今后也必定是这王府里头的女主人，哪轮得到自个儿一个奴才替其多言，日后若主子忆起，恐引他多心，反倒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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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府椒香阁二楼闺房内，是夜，一日折腾过后谢世宜梳洗干净躺在床上，预备歇息。

　　今夜月明星稀，清冷的月光透过半开的雕花木窗照进屋内。

　　谢世宜侧着身面向外间，盯住西边墙角处被月亮照得空明的青色大理石板，回想着今日种种。

　　豫亲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谢世宜不解。

　　要说他心肠柔软然他今日都未愿多瞧自个儿一眼，还拒了她的帕子；若说他冷漠无情，那头一回自个儿遇难之时他大可不必出手相救还亲自解毒，只打发下人将她送走便是。

　　若他是那呆板无趣，死守礼法之人，晚间他见自个儿面上不洁，又曾好意出声儿提醒；若他不拘小节，放荡不羁，然在廊下时他又特特离了自个儿一丈之远，真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谢世宜翻身，将头埋入蓝底蜀绣牡丹花纹的锦被之中。

　　像他这般身有残缺又身份暧昧之人，想必要遭受许多流言蜚语罢。

　　今日白间那郑家小姐一行人可不就言语恶毒么。那他又知不知晓自个儿这般被他人编排？他知不知晓有人拿他的不足当笑话？瞧不起他

　　谢世宜叹息，唉，必是知晓的罢，越是伤人的，不堪的流言，越是传得快。

　　她皱眉，可若豫亲王知晓这一切，那这二十年来又是如何度过的他心里必定很苦闷罢，分明也是天潢贵胄，凤子龙孙却连区区的三品官员之女都能侮辱他。

　　若不是出了那事，现今龙椅上坐着的是谁。。。只怕都难说罢。

　　谢世宜在她十六年的无忧岁月中头一回替位不相熟的男子伤心，她心生怜惜，想要去安抚他，想要告诉他，自个儿不嫌弃他，自个儿喜欢他。

　　谢世宜捂住她羞红的脸，要是能嫁给他那该有多好，那样便能日日见着他，还能。。。能牵着他。

　　娘亲还说，做了夫妻便可日日躺在同一张床上。

　　他睡着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呢？还会微微皱着眉头眼中冷漠么？

　　她心中升起一个声音，那声音渐渐坚定：我要嫁给他，我想陪着他。

　　谢世宜就此一头栽进她自以为的爱情里，从此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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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世宜觉得帕子很有创意，一定会让心上人记住自己！(⊙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