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童话之宝莲灯》孟莞尔

1、壁荒见杨戬

　　我只觉身子剧痛难忍，五脏六腑都翻覆了一般，是我从未感受过的疼痛。四肢的筋脉已被震碎，稍微动一动身子便有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滑落。
　　我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不过只看到了一道灵光，却有如此大的威力，若不是我有法力护体，生生挨了那一下，恐怕已是魂飞魄散不复存在于世间了。
　　我努力地睁开眼睛，眼前竟是朦胧不可分辨，我心底一沉，怕是就算那灵光没有完全废了我的法力，想要恢复也难了。我试着凝聚真元，想要挪动身体，试了几次都以剧痛难忍而失败告终。我费力的喘着粗气，绝望慢慢淹没我的心底。
　　我深知，我不能一直躺在这里，且不说这里荒郊野岭会不会有野兽出没，就是那些莫名其妙的神，难保不会回来查看我究竟有没有咽气，然后再补上一掌，我就真的一命呜呼了。
　　正想着，忽然感觉有什么人在搬弄我的身体。我心一惊，难不成那些神这么快就回来清理现场了？我慌忙闭紧了双目，屏住呼吸，在心底默默祈祷，千万不要发现我还活着才好。
　　却不想那人竟动作轻柔，缓缓将我抱起，好似怕把我弄疼了一般。可是我筋脉已断，五脏俱损，就算他动作再轻，我还是能感受到那筋骨脾脏错位了的疼痛，嘴角慢慢溢出一丝腥甜。
　　我能感觉到抱着我的那人似乎在凝神蹙眉，好像在压抑着什么情绪。他抱着我的胸膛宽厚温暖，贴着衣料，我甚至能听到他坚实而有力心跳声，那声音似乎在诉说着我听不真切的一丝丝惊异，和喜悦。
　　他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在我还没有好好想明白的时候，我便因剧痛而昏厥过去。
　　……
　　再次睁眼，待我看清眼前之景的时候，被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我竟看到一张黑瘦的狗脸瞪着它的狗眼像人似的滴溜溜地打量着我，一面鼻孔里还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如果不是我的嗓子干涩沙哑，身子又不能动弹，我一定尖叫着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跳下来。
　　妖怪我见多了，狗精也不少，可若是想到从璧荒山抱我回来的那个暖暖的胸膛是这只狗，还不如让我直接死在山上算了。
　　还好，惊吓之后，我就听到一声属于男子低沉又温润如玉的声音：“哮天犬，你吓到人家了。”
　　哮……哮天犬？？
　　那狗儿因为男子不紧不慢的一句，乖乖退后几步，然后窝在地上静静看着我。男人这才从窗边走过来，墨发轻垂，玄衣飘袅，无风自动，周身带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仙气。
　　我不禁朝他面上去打量，只见男子生的面目俊朗，一双眼睛深邃，又透着凌厉与狠绝，颇有些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我费力的转头去看看他家的狗，既是哮天犬，那他便是二郎神咯？只是，那二郎杨戬不是天生神目，多了一只眼睛吗？在哪？
　　杨戬走到床头桌前，单手执起茶壶，另一只手腕上一翻，便凭空变了个茶碗出来，微一倾斜，清水顺着壶嘴注满了茶碗，动作流畅之至。他将清水送到我跟前，这次没有扶起我的身子，而是又化出个小勺来，舀了一勺水，喂我喝下。
　　清凉的水顺着喉咙而下，竟品出一抹甘甜来。我干涩的嗓子有了一丝湿润，他又喂了我几勺，然后问道：“好些了吗？”
　　我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说起话来仍是有些吃力，声音哑哑的：“你是、杨戬？”
　　他有些微微地怔愣，似是意外我竟能叫得出他的名字，随即淡然的点了点头。
　　我倒是比他还要吃惊，原来他真的是杨戬！他这一副翩翩公子的样貌，可是比我心目中一直以来的那个横眉怒目的三眼怪，以及不苟言笑的天庭仁佑王的形象相差太大了些！我便有些许激动地想问问他的第三只眼睛长在哪里，却是话没说出口，胸腔一阵憋闷，先咳嗽起来。
　　杨戬有些无措的立在床边，思绪尽显在眼中，有些复杂，因着我身上有伤，又不能替我顺气，只能任着我咳嗽。见我好容易平复下来，才略带歉意地道：“你所修炼的是魔道，我若强行为你顺气疗伤，只怕法力会两相冲突，反而会害你。”
　　果然是天生的神目，我不禁暗自赞叹，他一眼便看出我的修炼之法，二郎真君当真是名不虚传的。
　　见我明了，杨戬神色亦有些舒缓，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浅月。”我的声音不太好听，所以我的回答尽量简短些。
　　“浅月……”他似是在淡淡咀嚼着我的名字，随后露出了一个浅笑。那样一个神仙，虽是淡淡的笑容，却有些如沐春风的温暖，我的心底忽然咯噔一下，有种无可言语的异样之感蔓延开来。
　　他看着我，轻轻念出句人间的诗句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你们魔族之人取名，倒也像凡人这般意境。”
　　意境？我忍不住笑起来，我的这个名字，可不是他想的那么诗情画意：“不过是母亲捡到我的时候，天上碰巧有一弯浅月罢了。”
　　杨戬听了，似乎对那“捡到”两个字有片刻的思索，却不动声色，随即也笑起来：“原是一弯月子，也要纪念一下？”
　　千年前神魔大战，神仙与魔族结了世仇，无论是那金乌，还是月中嫦娥，各路星宿，千百年来都吝啬于向魔界施舍，所以魔界的天空，总是红雾黑气弥漫，很少有星子月亮。我母亲却不懂这些三界争斗，她只是很喜欢月亮，很喜欢皎洁的月光。那日溟水河畔，天上难得一弯浅月，母亲去观月亮，竟在河边捡到我，觉得与我有缘，就带回家抚养，并取名“浅月”。
　　念头一转，杨戬敛了笑意，又问道：“你又是如何惹了翊圣？”
　　“翊圣？”我有片刻的怔愣，随即回想起来在璧荒山，那肥体阔态的神，不分青红皂白便领了下属，扬言除魔除害。翊圣……我记得从前曾花了太多时间没日没夜的去背那一本仙家名册，天庭之上曾有中朝庭臣封号……我一惊：“可是翊圣保德真君？”
　　杨戬更是奇道：“你不认识他们？”想了想，疑惑便更深些，未曾谋面的一神一魔之间，竟有何缘由要赶尽杀绝呢？他将眉头紧锁，犹豫着问：“你可知，伤你的法器是何物？”
　　那一抹灵光我仍旧记忆犹新，却是始终看不清是何法器，只知道它很厉害，纵然我拥有万年法力护身，挨了它一道，也成了如此这般。我摇摇头，随后又在脑海极力搜索着看过的仙家法器名录，几个名字掠过，我不由得深看了杨戬一眼。
　　“可是有话说？”杨戬不愧是天庭做了八百年王的，便是我的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我的心思。
　　想到脑中搜罗的这些个流落于人间的仙家宝贝，我忽然有些不自信起来，斟酌道：“那东西威力极大，可按照翊圣真君使用熟练的程度来看，定不是惯用的法器，既然连你都不知道是何物，那定不是天上来的。”
　　想了想，我继续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人间留存的比较厉害的法器有三个，一是存于昆仑冰洞内的长羽萧；二是芸霓山风后娘娘用过的擎云扇；还有便是——”我深看了杨戬一眼，还有便是女娲娘娘造人时所用的至宝，宝莲灯。可那宝莲灯如今却是他妹妹西岳圣母的法器，而西岳圣母杨婵，于十六年前已被杨戬这天庭仁佑王亲手覆压于华山之下。
　　杨戬凝了我半晌，眉色稍有冷意，然后深深叹了口气：“浅月姑娘好生歇着吧。”
　　见他转身要走，我忙叫住他，这会儿他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我却还有一大堆的疑问在脑子里：“我也有问题问你。”
　　杨戬闻声又顿了身子，转过来看向我。
　　我道：“你一直躲在古树后面的，对吗？”璧荒山之上有一颗千年古树，生的粗壮，与那翊圣交手之时我便总觉那树后面有个人影。
　　“对。”杨戬挑眉：“但不是躲，是观战。”
　　我忍不住再次笑出声来，却又不得不佩服他。翊圣法器一出，不仅我被震碎了筋脉，山体上生灵伴随着那棵古树也一并毁于一旦，杨戬却是完好无损。我道：“既是观战，又知我身为魔道，你为什么还要救我？”就算是普通的凡人，也多半不会无缘无故救一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而且是为神人不耻的魔族。何况面前之人，是在天庭叱咤风云了几百年的杨戬，与其说是问他为何救我，倒不如说是在问他想要我做什么？
　　我看着他，牵动嘴角笑眼明媚，他注视着我，眼睛却是深不见底的鸿渊。
　　他有三只眼，似乎轻而易举就能将我看透。他开口，语气之中蓦然不见了刚才的那种温柔，只换上了些许的冷淡与疏离：“是想问本王要你做什么？”那情绪转化之间，让我连他那普通的两只眼睛内究竟写了些什么，都读不出来。
　　他就像是罗诚那老儿，第一次见时笑眯眯地看着我，像个慈祥的弥勒，招我去他身边坐，还拿了盘中的果子给我吃。可我咬了一口，他却忽然大发雷霆，说我不知身份，胆敢吃他盘中的御果，要将我打入那炼魔狱去。情绪变化之快，无缝接合，令人措手不及。
　　既然看不懂他，索性不看也罢。
　　对于他那问句，我点点头。他救了我，无论是什么事情，只要他开口，我便都会帮他做，哪怕是为此再次付出生命。这是魔界再简单不过的处世法则。
　　杨戬负手站在我的身侧，垂眼静静看了我一会儿，忽然略带释然地笑了：“你既然这般急切替本王办事，本王也不必等你慢慢养伤，便助你一臂之力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