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泱》Dorisqaq

2、第二章

　　算起来也八年有余了，自从百泱被皇子带来这宫中后，就再也没回过小镇。帮他救了国后，每天帮他处理些不紧要的朝中事物，倒也觉得过得有滋有味。
　　卜凉那人却是越来越沉闷，大概到了娶妻的年龄，公子们大多都会如此吧。卜家只剩了卜凉一人，整族上下都在八年前那场差点儿灭国的战役中被邻国屠杀，惨不忍睹。开国诸侯卜元临死前将一封血信留在了口中，只有个地名，和一人的名字。
　　不周山 繁芝
　　百泱这百年来为了探寻自己的身世，打听了不少关于三界的事情。这不周山是世间少有的仙地，若非法力高强者，进入此地必死无疑。就算是法力高强的，也只能最多在此地待上半天，否则会吸入仙气过多气脉爆裂而亡。
　　至于这繁芝，她是万年前被天帝赐予神位的，妖。花妖。不周山便是这花神所造的休养生息之地。当年南襄国开国时，满城繁花盛开，诸侯卜元身侧百万兵将踏着花香凯旋归来。
　　如此景象，如今看来，想必那卜元便是和花神繁芝有过缘分罢。
　　百泱叹了口气。这世间的缘分，还真是错综复杂啊。
　　近些日子卜凉和她谈起不周山的事情愈来频繁，这八年来为了巩固南襄国的政权，卜凉也如当年的父君一样，一身戎装，提剑上了战场。这日夜守护着的国如今终于安稳了些，卜凉便有了些时间想去不周山看看。
　　“百泱r，你想什么呢？”卜凉一身青衣一把折扇靠在廊中的玄柱上。
　　“在想这不周山你一个凡人要如何才可进。”百泱皱了皱眉头，一手托着腮苦思着。若说自己去入那山，虽说费力一点，倒是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可卜凉一介凡人，有些内力却没有任何仙力，靠近则必死无疑啊。自己又只不过是小小的妖，本身法力就不够，更别提再护个人进去了。百泱思来索去过，抬眼望向正询问着自己的卜凉，忽觉眼前的人异常的麻烦讨厌。
　　“你怎么那种嫌弃的眼神看着我？”卜凉看到百泱眼里莫名其妙流露出来的嫌弃，惊了一下。
　　“我说卜凉，这些年我都同你讲了多少次了，那不周山不是寻常人可入的，那繁芝也并非是寻常人可见得到的呀。”百泱烦的趴在石桌上“诶呀我近些日子日夜的替你想办法，这头都要想炸了！现在看见你就觉着烦！”
　　卜凉笑了笑，收起折扇起身坐了下来。“你大可不用为我这些琐事烦心，你若觉得烦，我自来处理就好了，你呀，跟着君上日日夜夜的批折子也受了不少苦，我这做将军的怎么还好麻烦你。”卜凉从一旁摆着的刚摘好的蜜桃仔细的挑了个，“喏，如今天下太平了，你且和君上享受享受这太平盛世，那不周山我再寻办法去就是了。”一颗桃子摆在了百泱的鼻子下，卜凉还举着桃子晃了晃“快吃，我刚命人摘的。”
　　百泱拿过桃子，大大的一口咬了下去，大半个桃子都没了踪影。“君上呢？”
　　“在批各族呈上的折子呢。”
　　“我近来发现，靠近泑泽的徒族似乎有些问题”百泱三口两口便吃光了桃子。满口的桃肉口齿不清的说着。
　　“徒族自从八年前的战乱后一直在休养生息，他们的王上和皇子们几乎在战乱中全部阵亡，只留下了二皇子的小儿子。可即位的，却是个女帝。”
　　“女帝？”百泱停下咀嚼嘴里的桃肉，腮帮子鼓鼓的歪着头问到。这芜海是距不周山最近的地方，过了那片海，便是不周山了，而那山既是仙法的汇聚地，那么供给仙法者一定在芜海附近。百泱猛然拍了下脑袋，随即快速的吃完嘴里的桃肉，咽了下去。“卜凉”百泱忽然一本正经的看着他“你这走过的半辈子中，除了我，是否还见过别的妖？”
　　“怎么突然问这个？”卜凉不解的看着她“八年前你救国时用了法力镇压邻国，我才信这世上真有妖。这些年，我除了征战四方，敌人外，我没遇过任何人啊。”
　　“那你征战徒族时，没发觉那女帝有什么与常人不同的么？”
　　卜凉思索了片刻“我当时确实带兵去了徒族，君上的命令是让我灭了那族。可我到的时候，那女帝一人站在城外，身侧无任何护卫。主动讲和，我们提出的任何要求她都满口答应了下来。我只是觉得这有些过于顺利，倒是没想别的。”卜凉回忆到。
　　“你们进城时，可有花香？”百泱探过身去急切的问道。
　　“花香？”卜凉皱了皱眉头“那时正是花开时节，有花香不是很寻常？”
　　“你可还记得是何种花香味？”
　　“那香我从未闻过，但近年去过几次那里，似乎那香是泑泽旁独有的花罢？”
　　百泱挥了挥手，瞬时间一缕奇异的香气扑面而来“你闻这香气，是否相似”
　　卜凉闻了闻“就是这香气。可这究竟是什么花的香？我从未闻过，问过徒族人，那里的人竟告诉我就是一般的野花香而已啊。”
　　百泱收起香气“这不是什么花的香气。这是芝草的气味。”
　　“芝草？”
　　“没错，那泑泽徒族根本没有这种草药，是那女帝的香气。”
　　“你是说，那女帝同你一样，能散发这种花香？”
　　“如果我没猜错，那女帝便是花神繁芝。”
　　卜凉站了起来“繁芝？你是说，可她一介神族，在徒族当女帝做什么？”
　　“这就要当面问问她自己了。”百泱又拿起一个桃子吃了起来“我们明天便动身去徒族一趟，若是那女帝果真是花神繁芝，她便也能带我们去不周山。你也终于可清楚你父君的遗愿究竟是什么了。”
　　“可君上一人怕是忙不过来吧？”卜凉有些担忧。“他近年来身体都不好，夜里就是睡下了也总是会惊醒，每晚噩梦缠身，有你每晚帮他续安神的香气方可好受些，我们这一去，他如何是好？”
　　百泱深深叹了口气，又重新坐了下去。
　　八年前的国破家亡对南炙的打击太大，又在那时第一次遇见了自己这个花妖，施法力镇压邻国时南炙也是震惊不已。看见母妃和父皇的遗体时更是便瞬间崩溃。在床上昏迷了三天三夜，高烧不退，差点儿死掉。最后还是百泱渡了几年的修为才醒来转好。可伤痛欲绝的他六神无主。经过百泱一年的日夜照料续香才慢慢恢复正常。
　　随后就似变了个人一样。没了认识时的钻横跋扈，没了那动辄就要人命的杀气，朝中没有折子时在大殿门口一站就可一整天。也变得不苟言笑。常常夜晚同他一起批折子时，百泱看着烛光摇曳后的南炙，都会心生哀叹。如今的长孙南炙，倒是确实像个帝王了。
　　所谓帝王，都要以欢愉作为代价，才可承其冠吧。
　　“若我们不能去，那便让那女帝自己来见我们吧。”百泱眯起那双凤一样的眼，望向了远处的大殿。

　　夜很深了。百泱趴在塌上，时不时的抬起手挥一挥，续着这寝宫中的安神香。
　　塌旁的南炙靠在床头，轻闭着眼。“百泱，”他换了个姿势“你若是累了，便回宫睡去罢，我近来感觉还好，不用你夜夜守在我床前。”
　　百泱听见南炙这般见外的话，心里有些烦躁。“我可是妖，哪里有什么累不累的！”百泱抬手将香气散的更加浓烈“随了你快十年，竟跟我说这般见外的话！”
　　“咳…”南炙被这突如其来的烈香薰得直咳“你怎么总是长不大，我一介帝王，怎么能让你给我续命”
　　百泱翻了翻白眼“你这国都是我救下来的，你这帝王我岂能眼看着你死掉？”起身便坐在了南炙的床边。“近来听闻徒族有些异动。但如今国泰平安，不如我们召见徒族的王来宫里坐坐怎么样？若是能宴请和解了，就不用出兵非要灭他们了。”
　　“徒族的王？那女帝？”南炙皱了皱眉头。天下帝君多是男儿，女人称帝的，倒是极少。更何况传闻那女帝并不是徒族人。
　　“你还记得卜元的那封遗书吗？”百泱说
　　“自然记得。不周山，繁芝。”南炙说“难道这同那女帝有什么联系吗？”
　　“我怀疑那女帝便是花神繁芝。”百泱看着南炙，将徒族那芝草香气的事情讲了一遍。
　　南炙叹了口气“这是卜凉多年的心结。卜家跟随我皇族百年，现在我也终于能帮他了一个心结了。如此甚好。”南炙躺了下来。“正好下月便是兴国之月，你且替我下封诏书，就说要宴请四海邻国，一同庆我南襄国的兴国之月。”
　　“好。”百泱挥挥手，又续了些香气。许是这些天有些劳累，又想到终于解了卜凉的心头大事，心里顿觉舒畅，竟就这样趴在南炙的床前睡着了。

　　入梦的又是此地。
　　天降玄火。四海生灵涂炭。
　　又是这仿佛地狱般的地方。
　　梦中的百泱感觉浑身上下像是撕裂元神般痛苦，无数阴灵撕扯着自己的魂魄。
　　“你亡了，这天地苍生才得以存活。”
　　又是这冷漠无情的声音。
　　“除非你死。我别无他法。”
　　这无可奈何又隐忍的声音究竟是谁的。

　　浑身湿透，满头的冷汗。梦未完，心中像是被万只蝼蚁掏了个空一般。
　　八年了。自从南炙一剑刺进自己心脏后，这梦就突如其来的做了八年了。刚开始竹千味以为是自己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所以做了噩梦。可这梦日渐成熟，到如今，那梦中的玄火，那梦中撕裂般的痛楚，醒来后甚至竟忘记了自己究竟处于何处。
　　“百泱”
　　瞳孔晃动不止。恐惧连连涌上心尖。
　　“百泱，梦而已。”
　　一双手轻抚着百泱那一肩长发，“你这些年只要一入梦就会这般惊恐。”
　　百泱感觉身心俱疲。睁开眼，自己正靠在南炙的怀中。揉了揉太阳穴，勉强撑起身子。
　　南炙轻轻的抬眼看着面前那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劫难般痛苦的人。“都怪年少时的我。害你如今连睡觉都不得安稳。”
　　百泱挥挥手，续上那早已断了的安神香，靠在南炙的怀里，紧紧的闭上双眼，想回忆梦中的人究竟是何面容。可眼睛闭上，却是一片漆黑。
　　“你呀，”百泱开玩笑般的推了推南炙“当年的事过去便过去了，捅都捅完了，后悔有什么用。”她整理了一下因为夜晚的噩梦而混乱的长发“你还小。我又没有责怪你不是么。”
　　南炙低头帮她将衣领中的长发理出来，不经意间皱了皱眉头“你说话时总是将我当做小孩子来看。”他放下怀中的百泱，起身去那龙塌上坐下了。不耐烦的倒了杯茶，也是皱着眉头抿了一口。
　　百泱像是习惯了他如此一般，漫不经心的起身去铜镜前梳头去了“你总这样气不过的样子。刚认识时我便告诉了你，我虽是这般容貌，可我作为妖，已经五百三十岁了啊，你那年岁还不及我的零头呢，当然是孩子”
　　“那有比你们还能活的长久的么？”南炙问
　　百泱想了想“这世间，除了凡间的物不能长久，剩下的，其实想多久便可多久。凡人呢，是要经历六道轮回的。”
　　“那我这一世过去后，下一世便还能遇见你吗？”南炙抬眼看着镜中梳洗后愈发妩媚多姿的百泱讨问道。
　　“下一世？”百泱看着镜中的南炙。“若是有缘，必能相见啊”

　　若是有缘，必能相见。
　　活了五百多年，还不是在茫茫年月里以如此荒唐的形式遇见了你。
　　若非缘起，我一介妖族，又怎会随你在一处近十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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