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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歧路将安从 ...

  •   这一天,钟馗被打发到慈济堂来送药草,有人上来接下,他却说这药是要紧的物事,一定要与慈济堂主人当面点清,亲自送入库房才行。吴夲闻报赶来,检|查过了药,与钟馗一同前往库房。路上背着人处,钟馗这才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只葫芦,从葫芦里倒出一丸丹药:“吴夲师|弟,我这里有一丸奇药,你可知道这是用什么做的?”
      “什么做的?”
      “你是用|药的行家,你也不知吗?可有办法验出来?”
      “师|兄太看得起我了!”吴夲失笑了,“你要是告诉我里面有什么,要我搞清楚它的量,这个容易。可你要是不告诉我里面有什么,要我搞清楚它到底有什么,这就难了。”
      钟馗皱眉叹息了一声,又将药收起了。
      “怎么了?这药是谁的?用来干什么?”
      钟馗沉吟片刻,并未回答吴夲。
      “对了,吴夲师|弟,这试药,到底是怎么试的?”
      “试药?这样——你得找许多人来,分成三组,一组不用|药,一组用没有任何效果的丹丸,一组用真药;用|药的那两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用的到底是不是真药,就连发药的人都不知道是假是真……”
      钟馗大吃一惊。
      “怎么?这么说,试药的人里面,一定会有用了假药的吗?”
      “这样才能看出,到底是药在起作用,还是人心的暗示在起作用。”吴夲说,“钟馗师|兄,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有人找你试药吗?”
      钟馗一跌脚,辞了吴夲,离开了慈济堂。
      自从答应了李诡祖试药,自谢映登起,试药的人身|体无碍,陆续都恢复了法|力。渐渐地,钟馗觉出不对了,不信他们能有这么好的运气。他悄悄把丹药带到慈济堂,问了吴夲才知道,这“试药”果然有蹊跷——且不说不用|药的那一组在哪里,既然正经试药必有假药,那又怎么可能是现在的结果呢?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李诡祖以试药为名,其实是在给他们送药!

      又一次从李诡祖手上取药时,钟馗郑重地向他施了一礼:“钟馗过去错怪了李掌柜,今日给你赔罪了!”
      李诡祖忙将他扶起:“赔罪?这是从何说起啊?”
      “我已知李掌柜以试药为名,实则是给我们送药,过去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当你包藏祸心,实实地惭愧!”
      “你若要赔罪,不应向我赔罪。”李诡祖笑道,“终南进士,你当这药真是我的主意吗?”
      “怎么?李掌柜也是受人之托?”
      “是我东家玉鼎真人呕心沥血钻研出来的方子,炼药用的那件法|器——你可知是怎么来的?是我那少东家杨戬,用自己的三升仙血换来的!”
      钟馗大吃一惊,回想起过去对杨戬的无礼,只觉得羞愧难当。
      “终南进士,我少东家不是外人说的那种人,他……唉!一言难尽。你若是真心与他相交,你就会明白的。”

      不必李诡祖说,钟馗也是要去见杨戬一面的。
      哮天犬知道他曾经当面给主人难看,一见他来了就龇牙怒目。钟馗心中有愧,并不着恼,仍好言好语请他代为通禀。
      杨戬听说钟馗到此,有些惊讶。上次有心与他相交,他当面拂袖而去;如今已无心与他相交,他自己却找上|门来了,实实地令人疑惑。杨戬不明缘故,让哮天犬领钟馗进来。
      钟馗走了进来,一见杨戬,忙正一正冠,捋一捋领,理一理髯,扶一扶带,掸一掸袍,向前半步,将袖一牵,躬身施礼,格外郑重其事。
      “钟馗莽撞,过去多有得罪。师|兄请上,受我一礼。”
      “这算何意?”杨戬虽然不解,仍是还了礼。
      “钟馗至今才知道,李诡祖以试药为名,实则是赠药,这皆是师|兄的安排。我们这些人能恢复法|力,全赖师|兄之力。我们饮着师|兄的鲜血,却还疑心师|兄包藏祸心,真是大为不该!师|兄大恩,无以为报,钟馗惭愧!”说罢又施一礼,羞愧不敢抬头。
      “正南不必如此。”杨戬以字称呼钟馗,扶起了他,示意他落座,“不知者不罪,是我不曾明言,怎能怪你?”
      “唉!奇事啊!”钟馗长叹一声,“世上多的是居心叵测之人假装君子,师|兄本来就是好意,为什么反而假装小人?”
      “师|弟雅量,非是我为人不诚,皆因那时只当你是个俗人,故以俗人之道交之,事了便了,两不相欠。不意原来是我看错了。”
      “惭愧惭愧,只是……”钟馗说着,往门边瞧了一眼。
      杨戬明白他的意思,怕的是隔墙有耳。他法|力高强,知道并无旁人偷听,示意钟馗放心:“师|弟有话只管讲来。”
      “我等究竟有何德何能,让师|兄如此苦心孤诣呢?”
      “因为你们是阐教弟|子。”
      “就为这个?”
      “自然是还有——敢问师|弟,你们是要做什么呢?”
      钟馗闻言微微一怔,叹了一声:“初时只想禁绝魂铃,如今又觉结束大清查更为紧迫。只是阐教保守多年,并非是一朝一夕、一人一山之患,纵然能结束大清查,也是积习难改,恐怕日久仍要生祸啊。”
      “阐教并非一直如此的——你可知道,姜师叔在齐国为王时,曾杀了不服王化的隐士狂介、华士?”
      “曾于史书上读过。”
      “泥古不化、顽抗大势者可杀!一个千年大教,竟自绝于三界,我也是阐教弟|子,岂肯袖手旁观?”杨戬不慌不忙,“只是你们现在这样私自集|会,太危险了,万一被人捅出去,恐怕你们这些人都要遭殃的啊。”
      “顾不得许多了。法|力都被废了,法宝也被收缴了,再遭殃能遭殃到哪儿去呢?”
      “那是过去——到底该怎样结束大清查,你们并没有主意吧?那时,你们是要先恢复法|力再说,那么此时参与进来的人,就未必真的与你志同道合。如今法|力已然恢复,没了共同的事业,人心岂不要散了吗?”
      钟馗听罢此言,不觉悚然一惊,汗流浃背,连忙再下位来,正衣冠重见一礼:“师|兄高见,钟馗受教了!”
      读书人就是礼多,杨戬只得下位还礼,再请钟馗坐下。
      “师|兄,钟馗愚钝,实实地不知前路如何,还请师|兄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只是有个主意——若是依我,以后你们就不必私自集|会了,只管大大方方去做便是。”
      钟馗大吃一惊:“这怎么使得?”
      “正南,你既然熟读诸史,当知道这句咒语——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勿作,草木归其泽。”
      “这是上古的蜡辞。师|兄为何提起此语?”
      “他要讲古,你便与他讲古。古蜡神、古社神、古行神,有的是可讲的事。”
      “那又如何呢?”
      “六经注我,古为今用啊。”

      耶律大石在可敦城站稳脚跟之后,借道高昌西征东黑汗国。西征军军纪严明,世所罕见,高昌国的百|姓称他们为“菩萨兵”,东黑汗国的百|姓则称他们为“新契丹”。
      西征虽然失败了,耶律大石却没有退缩,在叶密立登基,自号“菊儿汗”,意为“众汗之汗”。而东黑汗国的国力,反而被两场战争耗尽,桃花石汗也因操劳过|度,旧伤复发,不久就薨逝了。七河东境的一万六千帐契丹人和突厥人听说了这些消息,在耶律青的提议下,都投奔了菊儿汗。此消彼长,契丹残部一跃成为了西域最强的势力。
      桃花石汗新丧,宰相波罗、大司马哈什、大夫乐集璞、沙都等保太子登位。就在这一年冬季,酷寒暴雪,牧民们的牲|畜大片冻死,葛逻禄人和康里人生计无着。葛逻禄人铁利莽、康里人郎天印叛乱,围|攻八剌沙衮。大司马哈什阵亡,群臣一筹莫展。乐集璞提议,索性投靠菊儿汗,请他来平定叛乱,群臣议论纷纷:
      “请神容易送神难,万一契丹乘虚而入呢?”
      “不请契丹,亡于葛逻禄人、康里人之手,又有什么体面?”
      “契丹在中秦时,有南北两院,辽人|治辽,汉|人|治汉,并未强令民众移风易俗、改宗叛教,实为仁义。投靠他们,至少能保住宗庙不隳啊!”
      “为人属国,兴废悬于异族之手,还说什么宗庙不隳?”
      “东起玉门关,西至里海,万里戈壁,真正的丰饶之地只有两条河谷,那就是河中寻思干、七河伊丽水。现在伊丽河谷丢|了,我们已经失去了维持江山的基础,分崩离析只在旦夕之间。要想重整河山,必须拿回伊丽河谷——列位,谁能把伊丽河谷拿回来?倘若拿不回来,不如早做打算,投靠菊儿汗。”
      新任的桃花石汗本来就年少,又是个没主张的人,思来想去,只有问问真|主的意思。可是国师喜子却在喀什噶尔,八剌沙衮被围,如何找得到他?还好姐姐双阳公主来王城奔丧,尚未离开,桃花石汗便召见了她。
      “你想投靠菊儿汗?”
      “我……还没拿定主意。姐姐,你是个有修行的人,我要是这么做了,真|主会怪我吗?”
      双阳公主沉重地叹息了一声,神情十分复杂:“两世吉庆,皆是现世修成,现世才是我们能把握的唯一。王弟,你现在是回鹘人的可汗了,真|主的意思,自然在眼前的现实中,要你用心去体会罢了。我不懂军国大事,不敢妄言。只是大汗若有吩咐,为姐义不容辞。”
      桃花石汗犹豫再三,只听得外面鼓角声震天动地,越来越惊心动魄,终于一跌脚:“父汗曾经说过,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只要能保住巴尔汗的太平,归顺菊儿汗也值得。姐姐,你去吧,你是个有修行的人,也许……就说我们情愿为属国,只求菊儿汗解八剌沙衮之围。”
      桃花石汗安排兵马,保护公主冲出重围。正在乱军中,忽听一声高喊:“前面红衣蒙面的就是双阳公主!拿住她重重有赏!”
      双阳公主吃了一惊,循声望去,不是冤家不聚头,原来正是海飞云。众护卫拼死护住公主,往外突围,海飞云领兵就在后面紧紧追赶。看看追得近了,海飞云张弓搭箭,忽觉指上一轻,弓弦竟被拉断。双阳公主一见机会到了,一个镫里藏身,开宝弓,放雕翎,一箭正中海飞云那匹坐骑的咽喉。海飞云连人代马栽倒,双阳公主这才脱身。
      他们昼夜兼程,行至一处山岭时,竟失迷路途。天色渐晚,眼前两条岔路,四下却无人烟。一队人马正焦虑时,忽然看见山坡那边转过一个人影来,看身形像是个挑担的妇|人。双阳公主忙命呼兰去唤她近前。
      那妇|人放下担子,随呼兰过来了,仰面看双阳公主,竟不行礼。呼兰急了:“这一女子,见了公主,因何不跪?”
      “公主?黑汗国的公主?”
      “正是!”
      “黑汗国亡我|国|家,杀我同|胞,我怎能跪你们的公主!”
      “大胆!”侍卫们唰喇喇刀剑出鞘,冷森森映着火把。
      “于阗自古便是慈悲佛|国,人人皆是圣|人。你们回鹘人强|迫此地改信清|真教,以至于我等冤|魂无人渡化,沦为孤魂野鬼,早晚魂消魄散。”那妇|人哈哈大笑起来,面色开始发青,“来吧!我已经死过一次,还有什么好怕的?”
      呼兰喝命:“烧!把这个恶|鬼扔进火狱去,免得惊了公主!”
      “且慢!”双阳公主制止了众侍卫,“这一女子,你知道黑汗国灭了于阗,那你可知道我们的阿萨兰汗是怎么死的?我们回鹘人在西边攻破了河中,你们于阗佛军就从背后捅刀子,阿萨兰汗身首异处,无数回鹘将士命丧黄沙。这便是你们的慈悲佛|国、人人皆是圣|人吗?”
      妇|人一怔,眼神闪烁了一下,仍是不以为意:“那又如何?我便是不愿改信,才被你们所杀,这总是赖不掉的!”
      “你告诉我哪条道路通往叶密立,我请和尚为你超度。”
      妇|人一声冷哼:“我不告诉你,便又如何?”
      “你可知道我要去叶密立做什么?”
      “那与我何干?”
      “黑汗国将归顺菊儿汗,请他来平定葛逻禄人、康里人的叛乱。”
      “菊儿汗?菊儿汗是谁?”
      “契丹的耶律大石。”
      “契丹?”妇|人乜斜着眼睛瞅了双阳公主一眼,忽然张|狂地大笑起来,“好!好!回鹘人也有今天!我便给你指路,你等着契丹上国怎么收拾你们这帮异教|徒吧!——此地名叫野狐岭,左边这条道,便是通往叶密立的!”
      双阳公主毕竟是有教养的人,饶是妇|人无礼至此,她仍是道了声谢,正要离开时,忽然又想起一事,回头问道:“但不知你埋骨何处?”
      “怎么?死到临头了,你还要先把我投进火狱去?”
      “我说过,你给我指路,我就请和尚为你超度。”
      “我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我也不怕告诉你,就在这野狐岭上,魂魄无归者埋葬之地,夜里会开蓝白相间的花。你真敢来,见花便是见我!”

  • 作者有话要说:  1.吴夲说的基本符合现在的试药方法。
    2.姜尚杀隐士华士、狂介是史实。
    3.“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勿作,草木归其泽。”出自《礼记·蜡辞》。
    4.京剧《双阳公主》中,双阳公主就是在野狐岭问路的。魂魄无归者埋葬之地,夜里会开蓝白相间的花,这个设定源自86版电视剧《聊斋》里面的《公孙九娘》,本来是冤死之人埋葬之地会开蓝白相间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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