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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生未卜此生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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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上海,十八层.
窗外,月色如水。万家灯火明,摇曳着一座城的绚烂。透过泪眼望去,晶黄,暗紫,玫红,清绿……晕出一个个柔和的光圈。
“爱原来是一种酒
饮了就化作思念
从此我夜夜举杯
向着十六岁的那一年”
姒湘轻轻的说,一边削着苹果。眼泪大颗大颗的掉着,却无声。
话音未落,便被拥入一个怀抱,太过熟悉的温暖。
“别哭,湘儿.我对不起你……”低沉的男声。初遇时,她曾经说过他的声音有着湿润的气息,就像巫山氤氲的云气.如今,却成为她心里再也无法融化的万年冰寒。
她转头,定定的看着他,不语,水果刀不知什么时候轻轻划破了手指,血珠盈然。
顿时,痛得抽气。不知为什么,她一向比常人更怕痛。
他心疼的吮吸她的指尖,万般无奈,前程和爱情,他只能选择一个。
“安斐,我又怎么会不希望你去。出国潜心研修设计艺术,是你的梦想…”姒湘仰起头,哽咽,却努力朝着他微笑。
男人叹息着拥紧了她,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晶莹,低声的,念起她信中曾写的淮海词:“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漫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楼望断,灯火已黄昏。”
一夜之后,他就将只身赴那遥远的大洋彼岸……
从此,便是数不尽的日夜,受不尽的凌迟。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怎么抵挡,这噬骨的相思?
相思相见知何日?世界之大,却容不下一段古典痴凝的深情……
伸出手,轻轻抚摩着他的脸,她絷爱的容颜。清俊,文秀,细长有神的双眼,长而翘的睫毛,两道浓眉间重重刻下的“川”,眉骨高高……手指一一抚过,好象这样就能把他深深划在心底,能在日后无限漫长的夜里,一次一次的回想这永不淡褪的面容。
“安斐。”
“恩?”
“我们的相遇,你还记得吗?”姒湘别开脸,柔顺的依偎在他怀抱,糯糯软软地笑道。
男人宠溺的吻她的发:“怎么会忘?”
初遇,是在三峡的渡船,三峡是“云雨巫山枉断肠”的三峡,船是“十年修得同船渡”的船。
姒湘那年十六,正是馥郁如栀子花的年华。七月的夜,三峡星河影动摇,一切美的不可思议。江风抚过裸露的肩膀,姒湘微微瑟缩。一个身影,为她挡住迎面而来的凉意。她抬头,感激的一笑,视线撞进一双淡然却温柔的眼睛。只一眼而已,她相信,她爱上了。而二十五岁的他,同样沦陷在她清澈的微笑里。爱情的萌发,往往让人难以置信。
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便是分离。二十四小时的爱情,一生最璀璨的回忆。从此,妾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她和他之间,横亘着一千多公里。
“等我三年,学业完成,定来你的上海。”姒湘忍着泪,强自微笑。
“你要信我,我不会负你。”他一步三回头,渐渐没入浓稠的夜色。
“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哀哀,姒湘伏在船栏,哭得发颤。
三年,望穿秋水的三年。除了他们,以及那些同样分离的情人们,无人懂得这是怎样漫长的煎熬。
姒湘不知疲倦的写信,青丝长长披落,那些信里,便有了清清的发香。“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她把这两句念给他听,笑着:“不知要几时,才能如此相对?”
电话里,他的声音溢着难以隐藏的心疼:“快了,坚持住,我的宝贝。就快了,我们就快相见了!”
姒湘抹抹脸上的泪,抱紧他厚厚的一叠信,渐渐升起一点酸楚的幸福:他是爱着的。
“如今有你在身边,何惧山高路远。有了你,这个世界不再有别的美丽。湘儿,没有你,我的世界也不复存在。”信纸上,是他坚定有力的字迹。
姒湘在心里,一笔一笔刻下他的痕迹:“安斐,你要记得。湘儿此生,非你不嫁。”
那般挚纯的爱情,怎能敌过造化弄人——如今三年期满,他们,却是此生再难相见。
十年修得同船渡,一条船,倾了彼此的心。可是,冥冥中究竟什么地方出了错?前世修为,只差了那么一点点,他们便由百年好合变成注定擦身而过。
闭上眼,姒湘不再去想曾经,再一次吻上那薄唇,轻轻的舔,深入,缠绵,贪恋着如沙漏般不断流失的甜蜜。都说薄唇寡情,原来是真的。
“安斐,抱我……”咬住他耳垂,热热的呼吸。
抱住她的怀抱,渐渐炽热。她听到微微的喘息。他是一个男人。
姒湘解开衣扣,一颗,两颗……流水般的丝绸,沿白皙娇嫩的肌肤,滑落在地。
“让我做你的女人……”微微的呻吟辗转在男人深深的吻中。
夜深了。
窗外,万家灯火只剩几盏孤灯。只有一轮满月,依然静静高悬。
姒湘身边,他沉沉的睡着,如同婴儿般安详。
“安斐,你信吗?”她俯身,浅浅吻他微皱的眉宇,口中的呢喃近乎呓语,“不再相见,湘儿也不会停止爱你。湘儿,甘愿一辈子守护我们的爱,就算只剩下一个人……”
凝视着他的眉眼,不知过了多久,眼泪又忍不住落。忽然隐隐听到惨呼,忙起了身,走到窗边,伸头探看。
楼下惨号阵阵,烈焰熊熊,火光冲天,烟雾蔓延,映得夜空赤红妖异。
姒湘大骇,赶紧叫起安斐。
“湘儿别怕,我在。”安斐语声沉着,立刻拉她奔向浴室淋湿全身。
经此耽搁,火舌已然蹿上十八层,窗帘已经开始燃烧。他手持湿布掩她口鼻,自己也一手捂鼻,冲出门去……
一门之隔,已听得到消防员攀上露台的声音。然而,通向这唯一生路的门却紧闭。
二人绝望对视——匆忙中竟然忘了门上是电子锁,住户只有在家中电子控制仪上输入密码才能打开。
没有时间了……
姒湘温柔凄绝的看着安斐,扑入他怀,深深的吻他,万般不舍,万般爱恋,极至的缠绵却是极短一瞬间。
不待他回神,姒湘转身奔向楼下。
安斐,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夺门而入,室内早着了火,目之所及,烈焰肆虐。
致命的浓烟袭来,她直直冲入烟雾里,奔向电子控制仪所在位置。不能伏地而行,她要为爱人争取这最宝贵的时间……
终于看到那盈亮的屏幕,姒湘顾不得周围夺命的火焰和浓烟,蹒跚着冲到它前。
眼看火舌就要吞没它,姒湘毫不犹豫的脱下湿衣,解开挡着口鼻的湿布,迅速把它们铺叠在控制仪周围。
神志渐渐昏沉,浑身剧痛,姒湘闻到一股血腥的焦臭——那是烈火吞噬自己血肉散发的气味。姒湘努力输出那几个烂熟于心的数字,却绝望的发现手指已经不听使唤。更要命的,似乎她已经不能阻止自己在烟雾中睡去。
安斐!姒湘凄烈的尖叫,两排贝齿狠狠合下,重击之下,樱唇破碎,血流殷殷。
剧痛暂时醒了昏沉的神志。唇角鲜血如泉涌,姒湘用身体护住电子仪,以最快的速度输入密码,敲下“确定”。
当看到盈蓝屏幕上显示的“露台锁已开”,口中、身体的痛突然轻了很多,姒湘不由得忍痛微笑了。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匍匐到窗边,姒湘努力睁大眼,看着窗外。上海的夜色,还是如此美好。这一座城呵,有人爱它浮华,有人爱它苍凉,有人感叹它冰冷。而她,只是因为这里有他。只是因为他,她便爱了上海,爱得决绝炽烈。
安斐……
烈火燃烧的声音中,隐约听得见扩音器里消防员的大吼:“被困露台上的男子已经获救!”
两行欣喜的泪水缓缓流下,立刻被火舌舔舐干净。
少女微笑着,慢慢闭上了眼。那朵用生命来绽放的芬芳笑靥映着她满口鲜血,不觉恐怖,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凄艳的美……
混沌中,娇躯干涩枯哑,灼痛难耐。似梦又似醒,不知今昔何昔。
有人在嘶吼:“湘儿,不要离我而去!”声音如重伤的野兽,凄裂悲绝。
是安斐吗?这样悲伤的呼唤,是他吗?
恍惚,又有一人深衣鹤氅,羽扇纶巾,似爱怜又似悲悯的看着她:“湘儿,你怎么这样傻……”
你是谁?是谁?姒湘尽力叫起来,喉咙却未发出任何声响。
“湘儿,天不与寿,聚散无凭乃天道也。你……不必太过悲伤。”有人卧于病榻,费力的喘息道,“相父……对不起云棠,也对不起你。相父其实……心里有你的。”
姒湘不知为何只觉痛不欲生,惨然心恸:“你究竟是谁?”她无助的呻吟,面前这人,看不清眉目,却似乎将她心生生剜了去。
一座墓,静静的栖身于群山苍茫间。
“天地为鉴,吾将终生守护湘儿,疼她爱她,保护她,陪伴她,生生世世,不离不弃!”有人白袍落落,英伟坚强,朗声发誓道,眼里的情意似要将她融化。
“哥哥!你怎的一句话不说就这样离去,留下湘儿独自活在这冰凉的世间!相父走了,你也走了,教湘儿一个人,如何……”
“湘儿,我……负了你。她那么柔弱,没有我真的活不下去……”白袍男子歉疚的望着她,眼里满是心疼和不舍。
“湘儿,原谅我……我,舍不下你!”有人紧紧抱住她,颤声说道,“求求你,别走。”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姒湘听见一个女子厉声吼道,字字铿锵:“我蜀汉朝颜公主,岂会为尔等犬辈折腰!”那赫然便是她的声音!
“伯约,湘儿在你身边,不离不弃,黄泉碧落又有何惧?若有来生,湘儿还要与你执手一生一世!”姒湘温柔但坚决的说道。
…………
烽火连天,狼烟四起,金戈铁马,四方云动,英雄挥剑横扫千军,豪情天纵。佳人柔情刻骨,婉转于乱世风波,一腔缱绻抚慰将军落寞心绪……
姒湘辗转四顾,似喜,似悲,痛断肝肠却又纵情不悔。
今耶?昨耶?
浑身的剧痛令她彻底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