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食录》大尧氏

4、升灵（四）

　　“好无聊啊！”
　　苏放嘴里叼着干草，百无聊赖地说。比起关在对面牢房灰头土脸缩成一团的钱胖子，他好像自在过头了。四蹄蹬展地躺在破床上，翘着个二郎腿，像是来度假的一样。
　　一副欠打的样子。
　　“哎，胖子，反正也睡不着，不如我们来聊天吧。”他翻身起来对钱胖子说。
　　“没心思。”胖子不想理他。
　　苏放转念想，打蛇打七寸，套话也得戳中人心眼。
　　“哎呀，别这样。”他好声好气地继续说道：“我听说你是犯了淫罪被关起来的，那你知道全茕溪漂亮的姑娘是谁吗？”
　　淫贼就是淫贼，提起漂亮姑娘就来劲了。
　　“嘿嘿，你别说，我钱胖子阅女无数，要说最漂亮，全茕溪镇只有一个人是当之无愧的。”
　　“谁啊？”
　　钱胖子神神叨叨地放低了声音，用手捂着半边嘴巴：“神女！”
　　“我不信。神女可是神仙，怎么可能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嘿你别说，我还真的偷见过一回神女的模样。就在神女庙里。”
　　“哦？你是怎么见到的？”苏放来了兴致。
　　“那是一个月以前了。我趁着夜色偷偷跑到神女庙，想说能不能偷偷看神女一眼，结果正好看到她取下了面纱。哎呦，那个长相美的呦……”
　　茕溪镇的人都把神女当做天神一样供着，像钱胖子这样色胆包天胆敢去偷窥神女的人还真是没有几个。苏放继续套话。
　　“我觉得神女虽然长得美，但肯定不是什么大慈大悲的神仙。”他故意用阴阳怪气的语调说。
　　“你怎么能这么说神女呢？”
　　“你看啊，昨天死的那个牢头就是神女虔诚的信徒，经常去祭拜她。但是你看看他的下场怎么样？还不是惨死了，神女这个时候怎么没有出来保护他呢？”
　　“你别说，这还真的很奇怪。”胖子微微点头，表示苏放的话在理。“那个牢头是神女最器重的信徒，每次升灵大会选中的人都是由他把人带到神女庙进行升灵的。按说这都是积德的好事，他怎么就落得这么个下场呢。”
　　听着钱胖子的话，苏放陷入了沉思。却听到一串脚步声，抬头便看到苏晓朝自己走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脸色怎么这么苍白？”苏放关心地问道。
　　将苏放拉到远离钱胖子的一边，苏晓小声说：“我在于婆婆儿子的床底下发现了一堆烧完的灰烬。”
　　“等等，于婆婆是谁？”
　　他便把于婆婆的事告诉了苏放。
　　“她什么都看不见，平时肯定不会用专门去磨墨写字，但是她家中书桌上的砚台里乘着磨好的墨汁，而且……”他有点说不下去。
　　“而且将往生咒写在符纸上并在死者床底下点燃，这是最简单的招魂术。”苏放帮着他把剩下的说完。
　　“但是我不明白，于婆婆的儿子不是升灵了吗？为什么会被往生咒找回魂魄，并且去杀死一个不相干的人。”对于这一切，苏晓还是感到不可置信。
　　“如果我告诉你，那个死了的牢头同时也是把天选之人带到神女庙进行升灵的使者，那么这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就有了联系？”
　　“神女庙一定有问题。”苏晓说着就要转身，“我今晚就去看一看。”
　　“等一下，”苏放叫住了他，“你对于婆婆比较熟悉，今晚你负责监视她，别让她再做什么傻事。神女庙那边我去看看。”
　　“你……”苏晓看着两人之间隔着的铁栏杆有些犹豫，但是一对上苏放的眼睛，他便了然地点了点头。
　　“那你万事小心，我走了。”
　　说完苏晓就离开了地牢。

　　苏西秋虽说不是个合格的领养人，但是他绝对算是一位好师傅。
　　为了让苏放苏晓这师兄弟两人在危险的驱魔任务中可以全身而退，他教会了他们几乎所有的求生技能。开锁就是其中一项。
　　在这个天底下，无论守卫多么森严，门锁多么繁复，对于苏放来说都是可以来去自如的。
　　和苏晓分开后，苏放也不在闹腾，静静等到深夜，听到牢里鼾声四起，这才从袖袋中取出之前就藏好的铁丝。
　　轻轻松松撬开牢门，便向地牢大门悄声跑去。
　　自从上一个牢头出事了以后，每晚值班的牢头就升到了两个。今晚当差的两个人正守在大门边上，喝酒聊天消磨时间。
　　小心伸出脑袋看清形势，苏放叹了口气，抬脚脱下了鞋子。从鞋底拿出了一张符纸（……）
　　将手指咬破，用血在符之上画了一通，他小声念了一声“定”，拿出火折子将符纸点燃。
　　瞬时间牢房里安安静静，连一丝倒酒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不同于之前的小心翼翼，苏放的身形闪了出来，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地牢。
　　而那两个牢头举着酒杯一动不动。显然被苏放刚刚下的定身咒定住了。

　　神女庙是整个茕溪镇香火最为鼎盛的寺庙，每天人来人往，多是祈求能够升灵的善男信女。到了晚上，没有了熙攘的香客，便少了一些人间烟火味，使得这里显得更加庄严肃穆，围绕着的经久不散的烟雾更是为整座神女庙添上了一份神圣的外衣。
　　苏放在寺庙附近找了一处最适合进行观察的树丛，躲在那里查看情况。
　　神女庙门外没有守卫，大概是因为对虔诚的茕溪百姓非常的放心。
　　聚精会神的他被自己不小心踩到的东西吓了一跳。低头一看，那是一个非常小巧的鼻烟壶，不仔细看不容易发现。
　　一脸震惊地捡起鼻烟壶，将壶身倒过来，一只滑稽的猪头被歪歪扭扭地刻在鼻烟壶的底部。
　　这是苏放12岁时搞的恶作剧，因为这个猪头，苏西秋差点没把他的屁股打烂。但是在这之后他也一直留着这个鼻烟壶。
　　这是苏西秋随身的东西。他也来过这里，并且和苏放选择了同一个地方进行监视。
　　这一发现让苏放激动不已。
　　“看来我真得好好查查这个神女了。”

　　摸进神女庙很容易。但是有点太容易了。
　　苏放来到最大的一间房子跟前，纵身跃上了屋顶。小心掀起一块瓦片，看到了坐在首座上的神女和正在与她交谈的男人。想必此人就是新的使者，和那个牢头一样负责把天选之人带过来。
　　“明天就是升灵大会了，你可有什么人选？”神女的声音很悦耳，但是却引起了苏放的疑惑。
　　神女选人还用别人给作参考吗？
　　“我已经帮您查过了，永济当铺的李掌柜是这辈子没有干过一件坏事，”那个男人谄媚地说：“前些天他还慷慨解囊从一个瞎老太婆那买了好多地瓜，绝对够纯净，是个不错的人选。”
　　“好吧，就选他了。”
　　苏放非常惊讶，让整个茕溪镇百姓为之努力一辈子的升灵大会就在他们几句话之间确定了人选，对于上升成仙来说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思考间他突然被什么东西啄了脑袋，回头一看，是一只小麻雀。
　　挥手赶跑了麻雀，准备回头继续偷看，却发现神女盯着放在自己旁边的镜子怔愣了一会。然后停止了与男人的交谈，带着男人进了苏放看不到的里屋。
　　虽然没有什么不同的发现，不过神女和师傅的失踪绝对有关系。在没有摸清对方的底细之前，自己还是不要贸然行事的好。
　　盖好瓦片，他起身离开。要是被牢头发现少了个犯人可就不太好玩了。

　　太阳渐渐升起，为所有被它普及的事物都镀上了一层金边。今天是茕溪镇的大日子，升灵大会。
　　人们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善意都挂在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与自己见过的每一个人打着招呼。
　　苏晓一夜未睡，一直守在于婆婆的家门外。
　　往常的这个时候于婆婆已经出门做生意了，但是知道现在，苏晓都没有见到于婆婆出门。
　　心下觉得奇怪，他便走上前去。刚来到门边，他就闻到了一股东西燃烧的味道，登时心下一凛，一脚踢开大门冲了进去。
　　于婆婆蹲在儿子的床边，将正在燃烧的符纸扔到床下。听到有人闯进了也没有回头，像是早料到了苏晓回来。
　　“自打昨天你问我关于书桌的事以后，我就知道你迟早会发现我做的事。”脱去了慈祥的外衣，老人的声音平静地让人毛骨悚然。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是一群畜生。”
　　“他们？你是指跟升灵大会有关的人吗？”
　　“没错。看来苏公子比我想象的要聪明。”
　　对于她的夸赞苏晓没有答话，等着她继续说。
　　“升灵大会就是一个骗局。”
　　“哦？怎么说？”
　　“看看外面兴高采烈的人们，他们都天真地以为被选中就可以升灵成仙了。”
　　“难道不是吗？”
　　“他们都被骗了！被选中的话他们就会像我儿子一样死于非命！”说道儿子，于婆婆激动地转身大喊道。老人没有焦距的眼瞳似乎都在颤抖着。
　　“你怎么知道你的儿子死了？”苏晓好奇地问。
　　“我跟我儿子相依为命多年，一直坚信着只要我们行善积德，总有一天上天会垂怜我们，让我们得到升灵的机会。”她摸索着坐在儿子的床沿上，回忆道：“这孩子被我教育得很好，孝顺又善良，从小到大连一只蚂蚁都没有踩过。我们的日子一直很清苦，但是很快乐。直到三个月前的升灵大会，神女选中了他。”
　　于婆婆颤抖地叹了口气：“儿子能被选中升灵，我这个当娘的当然很开心，虽说我们会母子分离，但是我相信他会成为天神，在天上保佑我。可是在他离开的第七天，我梦到了他。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说到这里，年迈的妇人老泪纵横。
　　苏晓皱着眉头，不忍地眯起了眼睛。
　　平复了一下心情，她继续说道：“我的孩子他很不好。他浑身都是血，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都是白森森的骨头。他告诉我我们都被骗了，根本没有什么升灵大会，每个‘升灵’的人其实都被害死了。”
　　“不过是一个梦而已，你怎么确定这都是真的？”
　　“我有证据的！”于婆婆大声地反驳道：“我在梦里心疼地摸了他的脸，醒来时，我的手上都是我儿子的血！所以我一夜间哭瞎了双眼。”
　　她说的是那么真切，苏晓甚至感到自己的胳膊被竖起的汗毛扎得生疼。
　　“既然你招他的鬼魂是为了报仇，现在那个牢头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施咒呢？是为了杀神女吗？我不认为他是神女的对手。”
　　“没错，那个神女很厉害，我们不是她的对手，但是所有帮助神女的人都要死！他们都是杀害我儿的帮凶！”
　　看着于婆婆因为仇恨而扭曲的脸，苏晓叹了口气。
　　“婆婆，您应该知道的，我不会让你再继续这样了。”
　　“老婆子我还是分得清是非善恶的，苏公子你是好人，我不想伤害你，但希望你不要多管闲事。”
　　苏晓吸口气，抿起嘴唇：“恕难从命。”
　　“那就对不起了。”
　　苏晓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身后的一股大力推倒了。
　　他用力翻过身去，想将来人推开，却又被掐住了脖子。那是一双只有死人才会有的冰冷的双手。
　　于婆婆儿子的鬼魂面目狰狞，双手像是一双铁钳一样，一点一点夺去了苏晓的氧气。苏晓脸色发青，目光也渐渐变得迷离起来，双手却没有急着推开身上的鬼魂。
　　突然，他将双手从腰间抽出，从里面拿出了刻着八卦图腾的玉佩，塞进了鬼魂的嘴里。鬼魂瞬间像是受到了重击，痛苦地倒在了一边。
　　趁着玉佩还在它的嘴里，苏晓又从怀里取出一张早已写好的符纸，贴在了它的额头，只一下，鬼魂就像是一团烟雾一样在空中尖叫着消失了。
　　“儿子！儿子！你把我儿子怎么样了？”于婆婆失声叫道。
　　“我只是把他送回了他该在的地方。”拍拍身上的尘土，苏晓喘着粗气答道。
　　于婆婆瘫坐在地上冷笑道：“哼，你这么拼命，也不过是就了一个草菅人命的恶人而已，还会有更多的人惨死在他们手里的。”
　　“茕溪的人我们会想办法救，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突然，外面想起了一声尖锐的炮竹划破长空的声音。
　　“呵呵呵呵，”于婆婆虚弱地笑了起来，“看了新的天选之人已经选出来了，不知道又是那个倒霉鬼呦。”
　　听到她的话，苏晓连忙跑出门外。只见人们都像炮竹的方向涌去。

　　“真是的，听说今年选中的人是外乡人。”
　　“是啊，那个人好像还因为入室行窃被关进大牢了。不是说只有没犯过错的人才会被选中吗？”
　　“就是，真不公平啊。”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苏晓感到头皮发麻，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