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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年少壮志未曾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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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不完全统计,截至晚十点,承晏传媒服务器崩了18次。
但这次直播,确确实实,实现了“全星系即时通讯”。
叶承的心情从没像现在这么轻松。
他们成功了。
“新一代通信”即将联结整个星系。
联邦大楼的消息来得比预料中快,领导层直接跳过了走流程的部分,邀请叶承参与商讨星际互联计划。
一切从简,指导文件第二天就发到各区长手中。
各区研发中心全力配合,叶承忙得脚不沾地,每天除了休眠充电就是巡察开会签合同。
这天下午,在二区研究院,他遇见了一个熟人。
备份记忆里的熟人,曾经跟他在太空一起工作的同伴。
叶承试探喊道:“余靖?”
穿着工作服的余靖停下脚步,反应有点迟钝地转过头,缓缓说:“啊,是你啊。”
叶承走上前问:“你在这边工作?什么时候回星球的?”
余靖迷迷糊糊说:“工作……对,我在研究院做事。刚回来不久。”
“你身体状况没问题么?”叶承皱眉,“不会被辞退吧?”
合成人一旦被工作单位解雇,就会面临繁琐的安全性调查。余靖现在的精神状态,似乎并不能胜任研究员的任务。
余靖笑道:“不会啦。我在这边过的很好,工作不是很难,负责一些杂务而已。”
叶承点点头,还是有点不放心,跟他说了承晏传媒接收退岗合成人的事,然后刷一下身份卡,互留联络方式。
“我先回去工作了。”余靖对他笑了笑,转身离开。
叶承扫了一眼余靖的身份信息,只有编码,没有退岗再就业的准许证号。他有点奇怪,狐疑地望向走廊尽头,又感觉自己多虑了,摇摇头,继续处理堆压的文件。
一直忙到除夕夜,叶承才终于有了闲暇。
智脑光屏闪烁,通讯系统保有几条留言。一道温柔甜美的女声说:“请问是叶承先生吗?罗毅总裁想见您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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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十一点半,星海集团总部大厦四十八楼。
罗毅总裁不似媒体宣传的那般光鲜。他严肃古板,衣着朴素。办公室陈设简单,桌面除了堆积如山的文件,只有一只乳白色的陶瓷杯。
商场里最便宜的款式。
叶承看到桌边摆的那盏陈茶,杯底还有茶叶的碎末梗子。
罗毅苍鹰一般锐利的眼神刺中眼前的年轻人,不咸不淡说道:“后生可畏。”
叶承笑了笑:“不及前辈。”
罗毅对承晏传媒年轻的叶总裁有诸多猜想,想象过很多次他们针锋相对的场景。然而叶承说话没有丝毫火气,好像真的在跟一位敬仰的前辈交谈,言行谦逊而有礼。
叶承说:“我看过您创业之初的故事,也听过您二十年前的演讲。”
罗毅冷脸说道:“这是想套交情?二十年前崇拜我的年轻人多了,不差你一个。”
叶承静静望着他说道:“我以前反感你经营公司的模式,了解您的经历后,很疑惑您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现在,我想我明白了。”
他的目光很平静,似乎能看穿一切。
罗毅忽然被戳中痛脚一般,暴怒道:“你明白什么?明白什么!”
罗毅言辞狠厉,心中却清楚,这个年轻人,大约是明白的。
因为眼前这个人,正在跟他走相同的一条路。他们俩如同站在了时光两端,知己知彼,伪装全然无用。
罗毅仿佛一瞬间苍老许多,在叶承审视的目光下,被迫回忆起不愿回忆的往事。
二十多岁的罗毅被评选为联邦十大青年才俊,航空部贺委员长笑问他:将来想做什么?
那时的他壮志凌云意气风发,他说企业家必须有社会责任感。航空部的贺先生给了他力所能及的支持,他一腔热血开办星海公司,决心为政府分忧解难。
那一年他是联邦公认的青年楷模,十五区无数年轻人内心的支柱。
三十多岁的罗毅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商人,每天想方设法捞快钱,堵窟窿,拆东墙补西墙,贷款拖款无所不用其极。
星海集团从良心公司病变成业界毒瘤。
公司发展太快,没法停下来调整,资金跟不上,只能越做越大,越跑越快。
明知前面是死路,明知尽头是深渊。
可是不能停。
停下来就是死。
停下来一砖一瓦搭起来的大楼就塌了,手底下的人就全完了。
四十岁的罗毅两鬓斑白面容沧桑,吃的是粗茶淡饭,住的是平房小院。虽然省下来的钱与公司账目窟窿相比,杯水车薪,却是他唯一能有的自我安慰。
有一天去分公司视察,他甩开其他高层,独自跟一个小员工聊天。那名员工不知道他的身份,请他搬几样东西,罗毅乐呵呵应了。
等来到空无一人的楼梯间,他忽然泪流满面。
“为什么摄像机,这么重啊……”
好重啊。
好累啊。
他撑不住了。
真的快撑不住了。
壮志未酬,骑虎难下。他这一生,就像一场不自量力的笑话。
如今他面对眼前的年轻人,莫名看到二十年前自己的影子。
一样的意气风发,一样的傲雪凌霜。
他嗅着自己骨血间沉沉的暮气,语气沧桑说道:“趁你现在还能全身而退,我劝你一句,尽早退出,别掺合这趟浑水。”
叶承诚恳说道:“罗毅前辈,您为什么不能放下偏见,试着跟我合作呢?”
罗毅不耐烦说:“你抢我的补贴,抢我的政策优惠,还好意思跟我谈合作?”
“你我都明白,合成人维修费用的缺口,靠政策补贴是填不上的。”
叶承沉吟道,“我们公司,培养了很厉害的科研团队,继续往新通信的方向钻研下去,或许能打破僵局,帮助公司走出雇佣合成人的困境。”
罗毅冷哼:“你以为我没做过这种尝试?我劝你别做无用功,否则,以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话到这一步,没什么好谈的了。
叶承礼貌告辞。他停在门前,右手扶上把手,顿住脚步:“我知道您几次三番的打击,是希望我另谋出路。”
他回过头说道,“如果二十年前我告诉您,合成人就业是一滩浑水,劝您趁早抽身,您会听吗?”
说完这句,他推门而出。
星海集团垂垂老去的创始人呆在转椅上,陷入沉思。
会听吗?
罗毅第一次这样拷问自己。
不会的。
二十年前,他明知前途晦暗,仍然义无反顾扎进深坑。
二十年后,叶承告诉他,承晏传媒的选择也是如此。
原来这个年轻人,跟他是一样的啊。
一样的心性坚定,一样的目光长远,一样,不惧泥潭深陷的未来。
“噹——”
古钟敲响十二次。人工投影在夜空中模拟出巨型烟花。窗外鞭炮声声,也传来无数人的欢声笑语。
新年到了。
天幕漆黑如浓墨,仍是无星无月的一年。
人类习惯了生活在穹顶之下。有些人道不同而渐行渐远,有些人垂死挣扎向现实低头,有些人奔波劳碌搁置了不敢宣之于口的梦。
罗毅仰望着夜空,仰望光幕幻化出的漫天星火。
“希望你跟我不一样……”
他艰难地牵起嘴角,挤出一个暮气沉沉的微笑,“希望你走出,跟我不一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