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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草芥 ...

  •   跟纪默闲话了几句,叶染便回房间继续画图去。
      待坐定,不由又想起适才的一幕,心底有些欣慰,亦掺杂些许酸楚。
      其实自昨日夏家母女到来,这情绪便如冬酿的桂花酒,酸酸涩涩地在心房里发酵着。可纵然再难安,却还是不忍心看着夏若清与若儿生分。
      这世间的感情万千种,总是脱不去爱恨嗔痴的样貌。且没有哪一种是纯粹的,那些爱恨交织,往往最教人念念难舍。会刻在心上,时不时让你痛,也让你想。
      她无法去感同身受夏若清的心意,但是后者欲克服心魔而努力去爱自己的孩子,这份勇气令人感佩。
      她失神地望着窗外。无人可以勘破自己人生的前路是和风抑或雷暴,惟愿望能被温柔以待,不负一生。
      愣了会儿神,还是给卫霁朗发了条信息告知之前的情况。
      那厢卫霁朗才到厂里开始忙碌,却还是立刻回了电话来,道:“染儿,你做得很好,我们尽到我们的责任即可!她们母女的关系就顺其自然吧!如果夏若清想认回孩子,她必定也会为孩子想好生父的说辞!”
      叶染应着,又闲话了几句便挂断电话。
      盯着手机怔愣几秒,旋即她似想起什么般丢开手机从一侧画稿下的文件夹里抽出一本简朴的素描册子来——
      婆娑了几下浅色水墨的封面,她眸色一柔,唇角忍不得微微飞扬起来。
      原先这册子她是打算用来构思草图的,如今却为其寻到了一份更完美的差事。
      打开册子,一帧帧翻过,画纸上是若干男子的形象:或坐,或立,或垂首,或回眸,每一帧都是迥异姿态。细视之,会发现都是同一个人,清沉俊逸,安然静默,似淡远悠长的山重水复里的一剪侧影。
      惟教人心头一软的,是画中人那总是微微翘着的唇角,似和风微漾,又似春阳融洒,弥散天地,无处不温暖。
      她细细端详着画中人的身影,眸底春水潺湲。
      这是她悄悄为卫霁朗所画的素描册子,不知从哪天起,她每日忍不住在闲暇想念的时候就开始手绘他的形象,那一个个刻在记忆里寻常却独一无二的印象。
      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蹙眉,一弯唇,似默声电影,蕴着时光的明媚光影,镌刻于她脑海,跃然于画纸上。
      伶仃一身的她身无所长,无以为予,只有妙笔下的一点情思,细细密密,浓淡疏浅,将心意一笔一划工笔细描,累积成册,待到施衿结缡之期,当作新婚礼物送给他,权博他一笑。
      心头莫名又浮现起那人出门前将她诱去厨房、却不着一言把她揉在怀里亲吻的狷狂模样,越想颊上越热,不禁失笑。
      “学长——”她喃喃低语,不由自主便将素描本凑在唇边吻了下。
      又盘桓了片刻,收好册子,继续工作。
      半晌,突然听见有人敲门,专心致志的她恍惚了一下,才赶紧道了声“请进”。
      没想到推门而入的竟然是夏若清,而纪默惯例握着一本书,安静又警醒地靠在门外一旁。
      叶染神色睖睁了下,马上立起来走到门边道:“你们回来啦?”心底有点疑惑似乎没听到若儿进门时会有的动静呢。
      “刚回来的路上遇见伯母跟我妈妈,孩子就跟着她们了。太阳上来了,怕肉类闷着,我就将小菜先拎回来!”夏若清解释,说着她还扬扬手中拎着的一个打包袋,“这是刚才在路上看人家卖的新鲜凉茶,我没尝过,就买了几份!也带给你跟小纪尝尝!”
      然后她很期待地端出两杯包装简朴、贴着“清蒲”二字的凉茶,给面前二人一人递一杯。
      叶染睨了纪默一眼,后者挑下眉。
      “谢谢啊!”叶染接下来。
      纪默也不着痕迹地审视了凉茶一眼,微微笑了下。
      “没打扰你工作吧?”
      夏若清笑得温婉,站在门边,礼貌地未曾随意闯入。
      “还好,”叶染也笑笑,“我正好也要休息一下呢!”
      “我有点话想私下跟你聊聊不知可不可以?”夏若清道,视线迟疑地梭巡了卧室一遍,然后又不经心般觑了纪默一眼。
      听完夏若清的话,不动声色的纪默敏锐捉到对方眸中一闪而过的纷扰杂陈,她眼波沉敛,只无言地重新坐回适才休息的椅子。
      夏若清见她不离开,眸光不由轻凛。
      从昨日起就有些疑惑纪默的身份,看她似乎便寸步不离地守着叶染,又想到昨夜甚至撞见自己僵立在卫霁朗他们房门外的情形,不由对其人莫名防备又好奇起来。
      于是之前带着若儿闲走时,她便趁机寻问了下孩子纪默的身份。孩子也说不清楚,只道是爸爸请来保护叶阿姨的!
      乍闻若儿此言,直教她一时似被巨浪淹没般透不上气来——
      卫霁朗居然小心到为叶染找了位保镖!
      他到底爱这女孩到何种程度?她就那么与众不同吗?
      他原来是这样的人哪,爱之便如珠如玉,不爱就视若草芥!她大抵就是那根草芥了!
      不过,珠玉易碎,草芥却可重生,人生如此漫长,结局谁能参透呢!她忍不住心底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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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那,”叶染也有些诧异,左右扫视一番,放下手上的凉茶,拉过一张椅子来放在自己的书桌边,“你请坐吧!”
      夏若清委婉道:“你们的卧室方便吗?”
      叶染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这间已经不是之前自己独自居住的房间,不过转念一想本就清明一室,也无所谓非回避不可,她明朗一笑,“没事,进来坐吧!”
      夏若清不再多言,举步便也进了门来。
      她淡然落坐,见到叶染忙碌的桌案,便浅浅笑道:“我能叫你小叶吗?我该比你大!”
      “可以啊!”叶染明朗笑。
      “听说你是个漫画家?”夏若清望着她如画的眉眼一笑似春光逸远般,眸色一顿,未几,继续保持着笑意。
      叶染也看看自己的手端,谦和一笑,:“也谈不上什么家吧,就是可以靠漫画谋生活!所幸还有人愿意看,就一直这么画着!发不了大财也饿不死的行业,就比上班多一份自由罢了!”
      “自由?”夏若清若有所思,默了几秒,才笑道,“人要想得到自由是多难啊!你能做自己热爱的工作,还可以多一份自由,这该是很多人都羡慕的人生啊!”
      叶染一时不知该接什么,便也只管笑着。
      她心里有些惴惴,不甚明了夏若清主动找自己有何事要私下谈!不由又想起卫霁朗昨日讲述的那番前尘往事,态度上的拘谨不禁更甚,她下意识地搓揉了几下自己皙白的手指。
      夏若清见此情形,眸色一闪,倒愈发温和:“早上的事谢谢你啊!若儿现在起码不排斥我了!”
      叶染真诚地笑:“没事的!若儿很乖巧,很容易相处!而且一直生活在乡间,所以也特别纯真!谁对她好,她也就跟谁亲!”
      夏若清笑意温婉,将叶染适才放在一侧的凉茶推过来:“试试这个凉茶吧!我刚才走得渴了,路上先喝了一杯,真挺好的,生津止渴!”
      叶染瞥了一眼,不好推迟,端过纸杯,揭开盖子饮了几口,虽然直觉比平日的清苦几分,却还是捧场道:“这家清蒲凉茶确实也挺好喝的!岛上很多人家卖凉茶的,虽然材料类似,不过总归有几家特别用心地道的!这家就挺地道的!”
      夏若清见她毫不迟疑地饮了半杯,眉尖轻扬了下,笑得和蔼:“是吗?看来我买对了!”
      叶染也笑应:“你费心了!”
      二人闲谈了一点无关紧要的话题,话毕,她们一时都安静下来。
      叶染情知夏若清势必不是只为感谢早上她转圜的举动,却又不知对方有什么特别要私下谈论的,便只能耐着性子等其开口。
      静默片刻。
      夏若清微微一叹,凝着窗外,似思虑重重般:“我知道阿朗肯定跟你提了我的事!不好意思,我这么冒失地找来,真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的生活!”
      “学——阿朗因为若儿的事,以前略略提了一点,只说你身体不好,照顾不了孩子,所以孩子就由他抚养了!”叶染避重就轻,自然更不敢提向来的称呼,“他也没有隐瞒你是他以前交往过的人!”她的语气不自禁露出些许酸涩。
      “他对你很坦诚!”夏若清喃喃一句。
      叶染报以一笑,对她的话未予置评。
      夏若清见她不肯多言,便转了话题: “怀孕其实是件很辛苦的事,身体仿佛被掏空般,用自己的骨血去孕育另一个生命,这本身就是一件残酷的事!不管我想不想,愿不愿意,这件事都无从选择!我想去打掉孩子,但是医生却危言耸听说我子宫太薄,流产以后会很难再受孕!所以不让我流产!”
      并非无识的叶染听着此言,不由默默握紧手掌,屏息般一动不动。
      夏若清蓦地低低嗤笑了下,隐隐自嘲的冷厉,似寒刃上一闪而过的亮光,转瞬即逝:“毕竟我妈妈还盼望着我以后能成家立业,儿女双全呢!却不知我这样未婚先孕的,谁还敢要!”
      虽然对方的表情仅仅一晃,但叶染还是敏锐地捕捉到眼前女子不自觉流露出的情绪,似数九衰草凝冻的薄冰,寒气逼人,她不由心底一窒。
      “我其实有抑郁症,你不知道吧?”夏若清抛出一句惊雷,然后眼神复杂,定定望着叶染。
      叶染愈发诧异到不明所以:她怎么如此主动?二人初识,这般坦诚未免有些交浅言深。她们大抵还没有深交到可以把酒话桑麻的随意吧!
      她顿了几秒还是开口:“不知道你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夏若清转眼便敛去自己的情绪,微微笑了下:“没什么,就说说闲话!之前你那么用心地帮我跟若儿沟通,我很感谢你!你也知道我一直病着,这些年寥寥几个朋友也早就疏淡无往来!总感觉跟你一见如故,有些忍不住!没妨碍你吧? “
      叶染也不好在说什么,只能委婉地笑了下。
      夏若清似浑不在意,继续道:”当初怀孕时抑郁很严重,孩子我也没法照顾!所以最后才托付给阿朗的!未婚先孕的女人,哪个年代都是被另眼相看的!”
      “这些阿朗跟我都说过了,”叶染斟酌着还是缓缓道,“我对若儿没有什么排斥的,孩子很可爱,也很无辜,我们一直跟她说她的亲妈妈身体不好,不能照顾她,她也很懂的!”
      夏若清笑笑:“看得出来,阿朗将她照顾得很好!只可惜我没这个福气,成为他的妻子,与他一起抚养若儿!”
      “我跟阿朗认识九年,交往了差不多两年,我们性格都比较闷,所以中间曲曲折折,很多分歧,却总是各自忍耐!也许就是这样让他很疲倦,才想跟我分手的吧!可是我还是特别感谢他,在我困顿的时候帮助了我!”
      她的声音逐渐低迷,语气也不自觉流露出依依不舍的哀伤难抑。
      此语教叶染一僵,心头顿涩,似秋艾汁水化在唇舌间,苦辛微辣。
      也许她才是那个当日卫霁朗意欲分手的“心结”吧!
      这样的事实教她此刻面对着眼前这个清弱哀恸的女子时心里满是忐忑与内疚。
      一番闲话,多是夏若清在说,叶染尽职扮演倾听者,虽然彼此身份尴尬,但是秉着同理心,她还是不忍拂落对方倾诉的意图。
      “你从来都不好奇若儿的爸爸是谁吗?”夏若清黢黑的眸子似倾了日光,炯亮得有些异常,突兀地问了这句。
      叶染没料到她会如此一问,不禁一震。
      虽然这个问题她一直担心对方提及,但也没料到夏若清会直言不讳。
      夏若清似也不用她回答,黑亮的眸子牢牢盯着叶染有些失神的脸庞,口吻噙着浓浓哀伤与嘲讽:“其实假如我说我也不知道她父亲是谁你会不会惊讶——”
      叶染闻言眉心一跳,眸色顿乱,仿佛青瓷烈焰中一汪瓢泼大水激下,无数裂缝似光速般隙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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