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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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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是个晴朗的日子,长空万里清透,整个山坳里湿濛濛犹如世外桃源,大雨摧残下无数花瓣,绵延满地嫩黄,靴子踩在花瓣上,足下隐隐带香。
沈幕和岳梦远天光初透时便出了门,一个时辰后方才归来。
张老爷起身:“沈幕,怎么样?”
沈幕脸色有些凝重:“世伯,我和师弟到近山处巡查了一翻,情况不妙,昨夜雨虽下的不久,可势头太大,山上多处泥泞,道路崎岖,加之此地群妖环肆,这样的日子上山,恐有不测。”
张老爷早已心里有数,可听到他这样说,还是忍不住叹息,他捏捏眉心:“我千里而来恨不得日夜兼程,连累你们这些晚辈也跟着我风餐露宿,只为能尽快到不羁山,不想到了这山下,却也只能干守着,当真天不随人愿。”
“出门时家父特意嘱咐,一路上必护世伯周全,否则不必回拂云门,是我等懈怠,不能早些日赶到,耽误世伯寻药,沈幕难辞其咎。”
“贤侄可莫要如此说,这一路若不是你处处周全,小心谨慎,我如何能安全到这妖邪之地?天意如此,谁又阻止的了。罢了罢了,也不差这一两日,术士道你伯母还可等一载有余,是我心急,怕出意外罢了。”
“世伯有恩于家父,沈幕自当以拳拳之心相报。世伯亦不必过度劳心,我料这情形,若不再下雨,我们明日便可登山。”
张老爷即刻追问:“当真明日可上山?”
“当真。”
张老爷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那就好……对了,明日上山不需要那么多人,带一个护卫就好,也免得拖累你们,存药的水太重,留在这里,我们轻装易行。”
仙草采摘下来,极易枯萎,为了长久保持药效,通常要将药草放在玄水中。这玄水并非天地所产灵物,是普通的泉水配以特质药材熬煮而成,将摘下的药草置于其中,可保几月内新鲜犹如采摘之时。只是那玄水有个累人的缺陷,便是重似玄铁。带着它上山,确是不妥。
“也好,我叫拂云门其他弟子守在这里,我同岳梦远陪世伯上山……其实,其实世伯不必亲自去的。”
“那怎么好,我为夫人取药,希望苍天感念我赤诚之心,勿要再叫我失望。”
“那好。伯母一定会痊愈,世伯安心便是。”
沈洋咬了口手中不知名的青果,甘甜的汁液四溢,脸颊微微鼓起,长久倚在篱笆桩上的身子有点僵,他换个姿势,看着灶台边的两人。
沈莺这丫头不知是何缘故,自来了这里便沉着一张脸,跟那女子事事不对付,如今又跟在她身边借帮厨之名,实则行监视之举。
离末那姑娘换了身衣衫,她一大早便起来忙碌,这一趟来了太多人,张老爷的马车虽然也带足了干粮,却终究只是些风干的馍饼和肉块,不羁山的林子奇异,除了飞鸟再无走兽,一行人连可烤食的猎物都没有,沈莺自小娇惯,十指不沾阳春水,因此一群人自进了林子基本没吃过热食。此刻锅里热气升腾,虽是些沈洋叫不上名的素菜,但是盛在刚刚护卫新制的木盘中鲜香四溢,色泽诱人,勾着他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此刻拿着锅铲的离末接过沈莺洗净递去的菜,悉数倒入锅中,只是昨夜受伤的左臂有些碍事。热气蒸腾着她的脸颊微微泛起红色,乌黑的眼水濛濛的却还不停乱转,眼风似有若无的扫着沈幕和张老爷谈话的方向,侧耳努力听着。
都说妖的耳力非比寻常?这妖也忒不行了些。
沈洋抬起手咬了口果子,无声笑笑。
米饭粒粒饱满,晶莹润泽,菜的成色很好,爽利入口,老嫩恰当,配着张老爷带来的吃食,四五样菜式,分量也不少,木盘中搁几片洗净的阔叶遮底,菜香弥漫,搭着山间和风,别有一番恣意山水的风流雅兴。
张老爷多少听过不羁山的传闻,知晓眼前的年轻女子绝非眼中所见的这般普通,可见沈幕等人并未小心翼翼设防,心下也放松了些:“多谢姑娘昨夜收留我等歇息,今早还为我们准备吃食,姑娘心慈体贴,老朽不胜感激。”
离末一笑,清俏的如邻家幼女,“老伯不必客气,我平日一人在山上独居无趣的很,院里鲜少来人,有客来更热闹些呢。”
“姑娘时常在这山里呆着?”
“有时也会下山几月。”
张老爷见了她的笑顿生亲切:“姑娘这么年轻就独当一面,我家里也有个你这般大的女儿,做的菜不比姑娘香甜,还要倚仗家中庇护,真是宠坏了。”他有心试探,故意提起家人。
离末却只道:“山中成日寂寂,除了吃食也没什么可研究的,这山里荒的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菜式,老伯不要嫌我做菜粗陋就好。”
张老爷哈哈大笑:“怎会!”
沈洋夹起根青菜赞道:“世伯说得对,这菜是做的不错。”
离末笑笑,道了谢转而问道:“几位来不羁山采药?”她话一出口,周遭气氛微凝,只有离末依旧夹着菜,像是无所察觉。
沈幕抬起眼:“正是,姑娘有何见教?”
“可要今日上山?”
“……今日不可吗?”
离末直视沈幕:“昨夜下了雨,山路必定被雨水冲的湿滑,几位虽是人中翘楚,可也架不住天灾人祸,不如在这里歇几日,这几日日头尚足,若是真有急着办事,明日再走也不迟。”
这境况他早分析过,可不成想她也会如此“热肠”。
沈幕回望着她的眼:“多谢姑娘提点,那便再叨扰姑娘一日了。萍水相逢,姑娘这般坦诚以待,沈幕不知能为姑娘做些什么,好报答姑娘相助之情?”
离末深深的望着他,垂下眼:“现在,我没什么需要的。”
沈幕眼瞳微缩。
“诶,沈贤侄是为我而来,”张老爷笑呵呵说道,自然而然的打断两人间的暗涌,“于情于理,也该我来谢,老朽蕲州张家,在一方也算有些名号,姑娘若有所需,便找人知会一声,老朽必定竭尽全力为姑娘办成。”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平日里极少下山,怕也劳烦不到老伯,老伯的好意离末心领了。平日山里鲜少来人,我自该相助的。”
吃过饭,收拾完毕,离末道了句有事便提篮出门了,留下这一群陌生人守着山坳间的独院。
离末的屋子哪里都好,唯独没有茅房,赵成一早就肚子痛,到现在实在是难以再忍,朝院外屋后的深林走去。
张老爷道:“沈幕,这姑娘不是无缘无故对我们好,她连自己的意图都不屑隐瞒,而这缘由,我看多半是你。可若她是妖……你便小心些吧。”之后也回了屋。
沈洋慢悠悠踱过步子,走到沈幕身边,双手抱着后脑瞥眼问道:“哥,你们以前见过?”
“……前些日。”
沈洋略一思索:“你基本没和我们分开过,除了……鸟妖出现的时候?”
沈幕答道:“是。”
“……她想做什么?”
沈幕摇摇头,“我不知道。”
沈洋沉吟片刻,忽的想起什么转过头问:“那日你脖子上的伤口是她咬的?”他太吃惊,不自觉嗓音有些高,院中的人都将目光移过来,因此没人注意到沈莺即刻沉下的脸色。
沈幕没有直接回答,转而提醒道:“她的迷魂术很厉害,你要小心。”
沈洋瞥了他一眼,思忖再三后,他轻声追问道:“她喜欢你?胆子倒大,她一只妖竟然敢喜欢上个修仙的?”
“……不是。”
“不是喜欢。”
“不喜欢你为什么……”沈洋顿了一瞬,“咬你?”
沈幕转过头看着院外的林子:“意外。”
“……”
沈洋显然不信却也并未深究,随即一笑,道:“清修的妖多在仙山福地隐居,这妖怪可真是与众不同,独自住着个平凡的小院,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不为修行,只是活的像个人。”
是啊,是很与众不同,只是这妖魔欲念丛生的世道,真有这样的妖吗?沈幕沉默不语。
沈洋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神色严肃,欲言又止。
沈幕不禁问道:“怎么?”
“爹不会赞成你同妖怪在一起。”沈洋故作深沉的说。
沈幕:“……”
沈洋:“……”
沈幕面无表情转身离去,沈洋不可抑制的大笑。
日头渐高,本该安谧的时辰被一声虎啸打破,那嘶吼怒不可遏又嘹亮异常。这不羁山不见走兽,哪来的虎啸?
沈幕提剑出了院子,老远看见了离末。
她不是一个人。离末拎着另一个人的后颈,那是张老爷的护卫……赵成。身材娇小的她拎着赵成毫不费力,被拽着的人狼狈不堪。
沈幕顾不上管他。因为离末浑身散发着冷意。
沈幕迎上前,极目远眺,只见山丘处徘徊着一只猛虎,身形硕大,褐黄的皮毛,长尾摆动不停,看不清头脸却依旧能感觉到那老虎暴怒饥渴的目光,仿佛迫不及待要将院中的所有人生吞活剥。
离末一把将赵成甩回院中,转身直视远处,黑色的靴子稳健的踏在地上,衣角有几处破口,显然是眼前这老虎所为。她握着匕首,浑身上下散发着凛冽的气势。
那虎盘旋半刻,心有不甘的嘶吼几声,竟也并未硬闯,终是掉头离开。
沈幕拧了拧眉,这虎如此知进退倒让沈幕有些意外,他看了看离末的神色,亦是有些诧异。
离末转过身,周身的寒气还未退散,她瞪着赵成冷嗤一声:“不羁山是什么地方,这里落地的银钱你也敢捡,不怕把小命捡掉!”
众人不知前因后果,可听了这话也都明白过来,怕是这赵成贪财,为了不义之财却不慎遇到了妖,可是不羁山这种地方哪有银钱可拾?约莫也是妖的陷阱罢了。
赵成心中很是愤然,堂堂一个大男人被女子训斥颇掉面子,可离末的气势太足,从昨夜到今日,她在众人面前一直温柔可人,体贴娇俏,此刻褪去了那温柔,便犹如高山上的暴风雪,冰冷肃杀,扼人咽喉。
他不敢答话,别说是赵成,整个院子的人都沉默不语。
离末环视四周,脸色顿时沉下,“还有两个人呢?”
正问着,外面林子传来惊慌的脚步声,原来二人害怕遇到妖,不敢走远,本就在附近闲逛,听到虎啸更是片刻不敢耽搁,即时赶回,可院中这诡异的气氛吓得二人更不敢吱声,慌忙走回院中。
离末望着众人,“这里,”她双臂环胸,前脚点地,“没有你们看到的那么安宁,不羁山为何只有飞禽没有走兽你们不知晓原因?进林这么久,当真以为没有妖盯上你们这群可口的吃食?好自为之吧!”
她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众人面面相觑之际,要走的人又转过身,这次她轻咳一声放低了声音:“以后出门结伴而行!”
众人:“……”
沈幕明亮的眸子定定锁着那个远去的身影,眉梢半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