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浮士德》Yosii

90、九十 再会浮士德

　　手机铃声响起来，袁麟费了很大劲，才没让自己一巴掌给它按成静音。因为屏幕上的来点显示是，林明一。X区理事部的负责人是不会闲得没事干打电话骚扰自己的。
　　怀里的人动了动，显然也被吵醒了。安抚地摸摸小州的头发，袁麟按下接听键。
　　林明一的声音从对面传来，用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垂询的语气，为他讲述了一桩失窃案——位于X区的一家店铺失窃了，他是代表店主来报案的。他询问的点是，如果是妖族偷妖族的东西，制裁者管不管。
　　“放心，管，发生在人间界的我都管。”袁麟跟他约好一会见，起床洗漱。
　　“小州，我要去趟X区。邱婆婆的店被偷了。肯定是妖族干的，林明一带的那帮军人才不会偷婆婆做的护身符。”
　　电话的声音不小，沈轻州基本已经听清了，他从被子里露出双眼睛来看袁麟。
　　“行吧，你要带谁去？我给你们开门……反正，”他有点别扭地挪开视线，“我可走不动。”
　　袁麟满怀歉意地给他揉了揉後腰。
　　“这么一个小案子，我带任哥去就够了。那几个家伙，让他们今天休息吧。”他打电话通知任九重在别墅做好准备，下楼买了份热气腾腾的粥带回来，这才请小州分别在别墅和家里打开两条通道，直达X区。
　　沈轻州问道：“不吃个早饭再走吗？”
　　“早点去，还能早点抓到小偷。”
　　“好吧。”
　　沈轻州懒洋洋地抬抬手，轻而易举地完成这两项任务。他注视着整装待发，即将离开的袁麟，忽然又开口叫住对方。
　　“诶，话说我这么兢兢业业地给你们打工，当後勤，你们发工资是不是也该算我一份阿？”
　　袁麟回头看看，自己的宝贝歪靠在枕头上，语气虽然戏谑，他脸上的表情却明明白白表示出那份认真与志在必得。
　　小州提出的事情需要严肃对待。他的付出不应当是无偿的，不能因为他有这些特殊的能力，又和自己是非常亲密的关系，就可以肆无忌惮顺理成章地利用。
　　“算，必须算。你做出的贡献，他们肯定也是有目共睹。不过我们还是要走个流程，集体开会讨论的，”袁麟向他承诺，“放心吧，分分钟就通过。”
　　毕竟，谁也没规定破界者和制裁者不能成为同事，或者身为制裁者的家属必须要避嫌什么的。事实上能够得到破界者相助，浮士德简直是如虎添翼。比如遇到今天这种情况，只消几分钟，他们就能迅速赶到远在千里之外的犯罪现场。不管是高铁还是飞机，再先进的交通工具，在破界者的能力面前，也是完全没有可比性。
　　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沈店长缩回被子里，偷偷笑了。
　　曾几何时，沈轻州就想过凭自己的本事，光明正大地站在袁麟身边。不给他拖後腿是最低要求，如果能帮到他自然最好。现在看来……不管怎么说，就算是运气占一半，努力占另一半吧，自己也已经做到了。
　　再没有人踽踽独行。心头燃着一团暖融融的光，是一盏灯，照亮与爱人并肩的前路。
　　“早点去，早点回来。”沈店长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袁麟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连被子隆起的形状都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反身回来，抱住这只被子卷亲了一口。
　　“没问题，我保证。你再睡会吧，我先走了。”

　　店铺里，邱婆婆带着个当销售的妖族姑娘，除此之外还有个记账的小伙子，三个妖族，惴惴不安地接待林明一和袁麟二人，等他们替自己揪出小偷。他们总觉得这种丢几个东西的小事儿——哦，那家伙是盗走了一大批圆石挂坠，但就算是再炙手可热的护身符，也不过是些粗糙的手工制品——又不是什么大案子，哪里当得起制裁者千里迢迢地跑来处理呢？
　　“是那个家伙……”袁麟狠狠皱起眉。站在这间屋子里就能感受到，错不了的。
　　如果不是曾和对方有过接触，袁麟大概率是不会辨认具体妖的气息的。他和任九重都是人类，并不是很擅长通过妖的气息来认是谁。
　　这次是例外。
　　只能说是巧了，被盗的店铺里还留着一丝淡淡的，令他和任哥都感到相当熟悉的气息，一个恶贯满盈的行凶者。
　　任九重诧异地看向袁麟。“黄岑？他不是已经……”
　　当初手握四兽石印，身上数条人命，还是杜予索靠钓鱼执法才抓到的行凶者黄岑，经过一秤天心审判，应该在黑水之肆关押百年才对。
　　异界重新融合的那段时间里，袁麟派杜予索、今康和陆行去检查过以前的各个流放地，黑水之肆自然也在他们的检查范围内。一秤天心的判决又是百分之百有效的，显然，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黑水之肆发生了什么变故，导致黄岑逃了出来。
　　袁麟危险地眯起眼睛。
　　这家伙不仅逃出来了，而且还敢再犯事……真是好极了，这次逮到他，一定要让杜予索公平公正地，把他以前的罪也一起判了，数罪并罚，看看後果吧。
　　“虽然不知道黄岑为什么要偷店里的护身符，但是被我发现，就别想逃了。”袁麟走出店铺，来到别墅区的步道上。
　　比起最初的荒凉，如今的X区已经足以被称作半座城。留下的妖族在这里开店，做生意，相互交流学习研究。路上的妖族来来往往，一点也不显冷清。
　　任九重站在袁麟身边，看他一眼。“直接逼他出来？”
　　“我就赌他还没跑。”
　　林明一站在他们身後，把主场交给这两个人。
　　袁麟把左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显摆了一下无名指上的戒指，接着再抬起右手，按在自己左侧锁骨的位置上。这动作如同一个开关，下一秒，他的右手食指上出现了一枚黑色的指环。指环外蔓延着深黯的一层光芒，不断变幻着形状，像火焰又像轻纱。
　　袁麟就用这只手，打了个响指。一刹那，黑色的火焰冲天而起，波浪般卷涌着向四周扩散，直到燃遍整个X区。
　　放眼望去所有的妖族都在簌簌发抖。不动如山的力量对于妖族是绝对压制性的，足以震慑魂魄。制裁者公干，只有心怀鬼胎的才会惊慌失措。
　　林明一什么都没感受到，但亲眼看着这奇怪的黑色穿过身体，再加上那些妖族们的表现，他莫名生出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这就是能令所有妖族畏惧的力量，幸好是掌握在“好人”的手里，不然……要是这个人胁迫妖族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情，那真是全人类的灾难……只能说是万幸，这份力量会自己选出合适的人选。
　　“找、到、了。”袁麟一字一顿，打断了林明一的思绪。制裁者的视线越过几幢别墅，猎物在後方。
　　任九重眯起眼睛。在他手中，还有手边的空气里，一些若隐若现的光流动起来，似乎他正虚握住一张弓。
　　这武器在空气中仿佛透明的，不时闪过几道耀眼的蓝色流光。任哥抬手将弓斜指向天，几道蓝接连闪过，快得只能在视野中留下一条线。总计十枚亮蓝色的箭矢，无需校准，自动消失在层层建筑的背後。作为制裁者的搭档，不动如山的火焰便是它们精准的定位仪。
　　“来都来了，”任九重微微一笑，“好歹让我也参与参与。”

　　黑色火焰如潮水般袭来的那一瞬间，黄岑的脸色骤然变了。制裁者的力量沉重可怖，重重压下来，找到他的位置之後便成为一条黑色的火蛇，牢牢缚住自己的四肢，无法挣脱。
　　异界重组後，他本来被再次关押到黑水之肆。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在一次规模不算太大的地震中，黑水之肆被破开一道缝隙，坚不可摧的漩涡被打乱，他被四处狂涌的潮水冲到黑水湖的湖岸。尽管一秤天心融进他身体的金光压制着黄岑，让他无法使用妖族力量，如同变成一个普通的人类。不过妖族毕竟是妖族，他想，一旦离开那个监牢，有的是机会东山再起。
　　偷听到制裁者前些日子彻底离开X区的消息，黄岑喜滋滋地打算偷点小而精贵的物件，先赚它几个小钱再考虑发家致富的大目标。结果刚偷完温域的商铺——据调查这些护身符卖得相当火爆——还没找好下家，就被不知打哪里钻出来的黑色火焰摁倒在地，锁定了位置。
　　不动如山。
　　他是行凶者，又被制裁过一次，因此深深畏惧着这个东西。
　　过了短短几息时间，除了火焰，又来了整整一圈亮蓝的箭矢围住自己。黄岑忍不住想起在那些低矮的出租屋边发生的事情，正是这些该死的东西和那只白狗，彻底断绝自己的所有後路，接下来给自己带来审判与不见天日的服刑。这一圈蓝色箭矢带来的压力，绝不比制裁者那该死的火焰少多少。
　　黄岑低声咒骂起来。
　　闲得没事干的制裁者值得诅咒，他的搭档值得诅咒，报警的店铺老板值得诅咒，这该死的命运值得诅咒，世上的一切都值得诅咒。他还没有来得及诅咒过瘾，两个影子已在他背後悄然现身。
　　“看看这是谁？”制裁者的声音像冰一样冷，“真是，幸会阿。”

　　黄岑眼下和普通人类没两样，所以窝藏赃物的手段也只能……和普通人一样，玩不出什么花样。
　　没有特殊的力量，人类只能靠科技发展不断进步。花了两个多小时，林明一通过X区那完美到毫无死角的监控系统将被盗的赃物找了回来。那一大包圆石护身符就藏在附近一幢别墅里，原来的住户刚搬走没几天，黄岑偷偷撬开一扇窗户，将东西扔在窗根下面。
　　护身符物归原主还给邱婆婆，反正一秤天心的审判不需要任何证物。邱婆婆年纪很大了，袁麟开始想让她店里的年轻妖族代她去参加审判——作为店铺代表，店铺里的三个妖族都算受害者——可婆婆坚持要亲自参与审判，便由袁麟搀扶着，直接前往中立世家。
　　沈轻州作为替袁麟到处大开便利之道的後勤人员，提前知晓他的行踪，他带着阿修早已在简家等候多时。在说好的时间里，袁麟扶着邱婆婆，任九重押着黄岑，来到简家。
　　见到邱婆婆，沈店长立刻走上前，和袁麟一左一右小心地搀住她。
　　邱婆婆细看了看沈轻州，认出这是在温域拜访过自己的人，她慈祥地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年轻後生，你将一生平安顺遂。”
　　有点诧异会收到这样的祝福，沈轻州立刻向她道谢。
　　袁麟在另一边听见婆婆的话，简直像是在夸他自己一样高兴。过了足足有半分钟，他才想起来问简奇，审判准备得如何。
　　如今每次审判都需要图蒙大殿下在场，沈店长早就为简家开出一条固定通道，直通大殿下的宫殿。
　　伊下主动申请到一份工作——随时前往异界，通知那位大殿下开庭的时间。介于之前鹩哥没能拦住杜予索的“前科”，时至今日，一向随心所欲的大殿下始终没给过它什么好脸色，没一把捏死它已经是他没有迁怒的大度表现了。伊下深知自己处境艰难，但为了能多看看自家偶像伊上，现在低调得很，在大殿下面前谨言慎行如同一只工具鸟。
　　“大殿下一来就去见一秤天心了。”简奇揉了揉额角，表情说不上是唏嘘还是羡慕，“如果不是审判必须在中立世家进行……他绝对会直接拐走那杆秤。”
　　袁麟眨了眨眼睛，心道，要是小州在里面，自己少不得也要这么干吧。

　　准备火速完成，一秤天心迎来了杜予索进驻以来的第二场审判。
　　“审判开始。”简奇神情严肃地宣布，“审判长简奇，到场。”说完，他向隐藏在上方那些光团背後的身影致意，“十三裁决团。”
　　十三个声音同时回答：“在。”
　　“图蒙大殿下。”
　　“嗯，在。”图蒙懒洋洋地回答。他站在距离一秤天心很近的位置，眼中只有那架金色的至宝。他知道，唯有四下无人的时候，杜予索才会走出来，跟他面对面地说话。这是独属于自己的特殊待遇，够了，知足了。
　　“受害者，邱。”
　　“在。”邱婆婆毫不示弱地瞪着依然被任九重钳制住的小偷。
　　“行凶者，黄岑。”
　　黄岑一脸阴郁，一语不发。一秤天心又不是不认识自己，它……错不了的。
　　“制裁者，袁麟。”
　　“在。”
　　“行凶者黄岑，”简奇向众人描述案件，“盗窃邱所经营的商铺中的商品，价值共计一万一千二百一十元。受害者与行凶者同在，现交由一秤天心审判。”
　　众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到金色的至宝身上。
　　简奇伸手轻轻一点。邱婆婆和黄岑同时飞向一秤天心，最终站在金色天平两侧的托盘上。
　　当他们双方同时落下，位于他们头顶上的七枚指针和七颗星星开始进行某种复杂的计算，所有东西都在不停地移动。有了前车之鉴，众人静静等待着。大约过去了三四分钟，那些指针与星星全部停了下来。
　　和上次相同，一秤天心的顶端散发出淡金色的光芒，飘出许多金色的亮点，它们在半空中组成一段文字。果然，它审判了黄岑过去犯下的所有罪过，不仅描述了这次的盗窃事件，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再之前，关于四兽石印的那些。
　　“这家伙竟然弄死过这么多人？”图蒙紧紧皱起眉。
　　只要想到被这家伙弄死的可能会是别人的亲人、挚爱，会是别人心里的“杜予索”，更别提这该死的家伙居然真的差点弄死杜予索，死一万次也不够好吗，图蒙忍不住就想当场捏死这只妖。
　　大殿下有绝对的实力，更有绝对的资格这么做。前提是只要离开人间界，回到凤凰屿，他就可以完全不顾审判结果。有权，任性。对于王而言，捏死一只妖那能叫事嘛……
　　行凶者终于後知後觉地察觉到杀意，那是来自于高高在上的妖族之王的杀意，浓烈直接得有如实质。他冷汗涔涔，几乎要当场瘫在那金色的托盘上。
　　在文字的最後，一秤天心下达最终审判。

　　「判行凶者黄岑被关押至枋山雪狱，魂魄于幻境中被四兽撕咬七七四十九天，第五十天虚弱致死。」

　　金光再次没入行凶者的身体里，将审判结果牢牢刻进它的骨血与魂魄。黄岑和邱婆婆从托盘上回到地面，审判结束了。黄岑双眼无神，瘫倒在地。
　　图蒙大殿下居高临下地看一眼黄岑，回头对制裁者露出一个堪称虚伪的笑容。“袁麟，这个鬼东西就直接交给本王吧，反正本王也要回去，顺路。”
　　袁麟笑吟吟地点头。“好阿，那就拜托你了。我这边负责把邱婆婆送回X区。”
　　除了黄岑，其他人对这个死刑的结局都算满意，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如果说，图蒙大殿下还想再加点料，当然也用不着拒绝。等到了异界，图蒙才是老大，他说了算。
　　押解的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当天稍晚些时候，浮士德的全体成员都知道了黄岑被再次审判的事情，喜大普奔。当初大家都觉得审判不公，可一秤天心的审判结果又不能更改，只能默默忍了，憋屈很久。现在一口恶气出尽，总算是痛快了。
　　第二天一早，浮士德的全体会议，在居奇二楼的办公室召开。
　　袁麟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要开会吸收沈轻州加入浮士德，说到做到。当然，在会议开始前他已经和所有成员彻底谈过心了。
　　会议共有三项议程。
　　首先，袁麟拿出一封连夜写好的推荐信，当众宣读，推荐沈轻州加入浮士德，今後为保护人间界，做出自己的贡献。
　　第二项议程，全员进行讨论。当然，没人有什么异议。即使沈店长是袁老大的亲属，二人关系非同小可，能够悉数通过也只是因为破界者的能力和沈轻州的人品得到了全体成员的一致认可。
　　第三项议程，无记名投票。监票人，任九重；计票人，胡小蝶。很快，结果出来，全员通过。
　　“那么，现在我宣读票选结果，全票通过。下面欢迎沈轻州加入我们的组织——浮士德。”袁麟看着自己的小州，率先鼓掌。
　　掌声响成一片，众人对于组织中又增加了一位强大可靠的队友，感到满心欢喜。
　　“下面，请沈轻州发表一下感想吧，”袁麟注视着对方，只觉得眼里的这个人，吸引着自己，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温柔下来，“有什么想说的吗？”
　　沈轻州挨个看向桌边这些面孔，从陌生到熟悉，他知道他们都在做着怎样的事情，付出过怎样的心血，当然也要包括并不在这里的，已经投身一秤天心的杜予索。他们都是人间界的守卫者。朋友、伙伴、爱人，众人走过的每一步，都书就成为他们的命运。时至今日，自己也终于成为其中一员，未来更将与他们并肩，共同守护这个世界……
　　与有荣焉。
　　桌子对面，袁麟在微笑。
　　沈轻州恍然记起当年，这个男人走进居奇店门的那一刻，自己似乎是一心想和他再也不见来着……谁又能想到，一路走来，竟然会走到这样一个Happy Ending。
　　沈轻州心头温热，好似含着一口暖酒，吞下去便流到心脏里，燃成一簇明亮炽诚的火焰。
　　兜兜转转，我们于浮士德中，再会。
　　“嗯，好，下面我来简单讲两句。”沈店长开玩笑地挑挑眉梢，“今天能够加入这个组织，我感到非常荣幸。想想浮士德的目的，就是保护人类和妖族的合法权益。我作为曾经的受害者，在这里，毫不大意地许个愿吧。虽然是有点老套了，不过还是代表了本人的心声……”沈轻州笑起来，眼睛弯成一簇好看的月牙。
　　“——我的愿望是，世界和平。”

　　- 全剧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