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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因果循环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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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十点左右,正是学校晚自习结束的时间,安静的操场上重新变得热闹起来。有漂亮的女生在跑道上慢跑或做简单的体操,有斯文的男孩戴着耳机跟着模仿英文发音,也有勤奋的队员在围成圈子练习颠球。
方夏的叙述停顿下来,我沉浸在她过往的爱与伤痛中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习习吹来的风中,我问:“你冷么?”
方夏缓缓摇头,用她晶莹的眼看我说:“其实从心里透出来的那种凉薄和冰冻才更难让人忍受。”
“难怪那次在公司食堂看见你手脚受伤。”我恍然起来:“我真没想到其中有这么多波折。”
“我不知道怎样能和对方抗衡,敌暗我明,而且他们能抓住我的痛脚。”方夏说:“小齐想直接向上级汇报,立案调查。我总怕打草惊蛇,当然也是有保护自己的私心。”
我插嘴问:“那你找上我的主要用意是什么?只是因为我是白朗的哥们儿,你要以此来报复他?”
方夏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那天发现自己怀孕之后,我又去找过他,可是他根本不见我,也不给我解释的机会。还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回去把他所有的东西都拿走,只剩两把房门钥匙留在桌子上。我发信息告诉他一切都是意外的不幸,是有人设计陷害,没想到他仍然毫无反应。在我最彷徨无计的时候,这个曾经指天誓地的人竟然冷漠以对,这甚至比那些祸害带给我的打击更大。”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他这个人我了解。”我叹息着说:“万事顺遂,所以眼里揉不进沙子。对兄弟挺讲义气,对女人却尤其挑剔。你们一旦已有嫌隙,就挺难恢复,更何况你有这遭遇,在他心里就更不完美。”
“是啊,我早该想到的。所谓山盟海誓只是年少无知。”方夏苦笑:“直到看到他和别的姑娘挽手出现在街上,才彻底清醒,不过这次倒是他最终的归依。”
我说:“我开始理解你的心态了,你遭此一劫或多或少都与白朗有关,如果不是他,你不会被人作为目标,也不会去参加应酬。但付出和获得太不相称,他非但没有体谅和保护你,还另结新欢,所以你因爱生恨,选中了我这个突破口。”
方夏略微低头:“说起来很对不住你,不过当时我的脑子里只有痛恨和毁灭,除了报仇别无他想。起初我也是很幼稚地想通过与你的关系来刺激他,最好让他以为那个孩子是你的,那么好强的人肯定会受不了,我要看你们好友反目。”
我咬咬嘴唇说:“最毒妇人心啊,你扮的清纯可爱,还真骗到我了。后来你怎么又去回家做了流产,不要这个演戏道具了?你跟了我以后再说出怀孕,应该可以赖到我身上的。”
“因为我突然接到程宜云的电话,回去见到了阿风,明白这世上其实还是有真的爱情,而且它还一直属于我。”方夏感慨说:“我不愿变得太卑鄙,想凭着自己的力量来解决好这个问题,最差结局也不过同归于尽。”
我有些不明白问:“可我在你的计划里是个什么角色呢?我又不能帮你查线索。”
方夏说:“起初我是曾听过白朗说过你在感情问题上比较随意,而且又得知你的女友出国了,就想有意和你接近,间接掌握白朗的情况。为了让你死心塌地,不惜卖弄色相。后来我也一度陷入矛盾,感觉这么做很不妥,超越道德界限,而且尤其无法面对一直为我奔忙的小齐,就决定放弃。”
“所以你中途跟我主动提过分手。”我点头说:“原来是良心发现,齐建军要是知道你这样走火入魔肯定很难过。”
“自从那次事以后,他虽然不方便经常来陪着我看护我,但却每天给我发一封邮件,从不间断,无论是加班到凌晨三四点还是外出公差。。”方夏幽幽地说:“有时是我喜欢的唐诗宋词,有时是心情杂谈,或者是网络上的精品文摘,就是让我渐渐摆脱这个梦魇。”
说实话,我对小齐的敬佩之情已超越了滔滔江水、绵绵不绝的程度。虽然程宜风对爱情的付出和忍耐让人感动和珍视,但齐建军的宽容和苦恋更是境界高洁,深厚而不狭隘,浓烈却不卑微。相较之下,我和白朗之流简直与他们是云泥之别。
“那你怎么之后还是跟我在一起了?”我思考和回忆了半天才问:“因为你又发现了那个本来可以有机会让你脱离魔爪的张扬,原来也是我的发小儿?”
方夏说:“和你分手那天看到你钱包的照片才知道的,我对他的印象非常深。不过他好像并没有记住我,白朗婚宴的时候我们第二次见面,他完全没认出来。”
我重重挠头说:“可能真怪不了你,就算我倒霉吧,摊上这么俩哥们,莫名其妙就受到诅咒了。”
“其实他还不是关键,我虽然也很恼恨他,但也不会简单迁怒于你。”方夏摆手说:“真相总是被当事人最后一个知道,而且时间也总是太晚。”
说着她打开手提袋,从小夹层里掏出个信封递给我,里面装的是几张照片。
方夏指着其中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人说:“这是于毅。”我看见于毅旁边围着不少人,似乎在进行酒会。
但最靠近他并举杯对饮的年轻人显然就是白朗。
这天下午,在方夏的家里,我又见到了久违的齐建军。他现在应该也已知道了我与方夏千丝万缕的关系,态度与之前踢球时的熟络迥异。
他冷冷地问方夏:“你还把他找来干吗?”
本来有些做贼心虚又有些底气不足的我,还是被齐建军不屑的口气激怒了。我靠坐在沙发上闲闲地说:“程宜风让我代他向你问好,还感谢你这么热衷地帮着照顾小夏哈。”
齐建军冰冷的脸色有丝改变,他犹豫地问:“你怎么可能见过他?”
我微笑着说:“何止见过,我们关系还挺密切。起码我会告诉他如何能联系到方夏,而不是故意阻止他们见面。”
齐建军略有沉默后说:“我一直不明白他的苦心,也对他和小夏的有情人难成眷属感到遗憾。但我是和苏文约好了绝不向他透露小夏的行踪,因为他毕竟已经成家,有自己的生活圈,不应该再卷入这些恩怨。”
“你不是他,怎么知道他的想法。如果在小夏水深火热的阶段,阿风没有尽个人之力,也许才是他终身的负担。”我反驳说:“你单枪匹马就想撑起大局,仅仅是因为警察职责所在,还是另有私心呢?”
可笑的是,我明知自己的份量不够与齐建军抗衡,只能搬出程宜风这个更加重量级的选手来充当代言,暂时灵魂附体一把。
“好了!你们不要吵了!”方夏靠在桌边喝止我们之间的针锋相对:“谢谢你们都为我做了这么多,我真的希望越少人牵扯在里面越好。要是你们有很大分歧,我宁可自己去独立面对。”
我和小齐都安静下来,屋子里气氛凝重之极。就在此时有人在敲响房门,小齐警惕地箭步冲至门后,示意方夏上前看看。
方夏透过猫眼向外张望,然后打开了大门。今天还真是周末喜相逢,我关注了有一阵的那位黑衣男子竟然也走了进来。
齐建军有些放松地给他拉过把椅子,黑衣男大马金刀地歪坐下来,斜斜看我招呼说:“嗨,来啦?”
这家伙倒像跟我很熟的样子,而且和小齐也看起来早有联系。我站起来应承着:“怎么你也见过我啊?我还以为只是我认识你。”
黑衣男弹弹额上的汗说:“我见过你两次,一次是举着报纸站在麦当劳窗外偷窥我,一次是在夜总会跟踪我上厕所,这么辛苦,怎么会不认识?”
我的心里暗暗叫苦,还为自己暗中观察对方洋洋得意来着,原来人家早就发现了。只能讪讪地问方夏:“你还不给赶紧我介绍一下这位仁兄吗?”
方夏说:“你不是问我那些照片怎么得来的么?就是云哥帮忙弄到的,他就是阿风的大哥。”
“噢,幸会幸会。”我心里又豁然明朗了许多,程宜云始终都有□□的背景,必定是方夏找他从中周旋。这么推断起来,他应该是于毅手下的人,否则拍不到这些内部照片。如果他有心帮助,查找证据不是更简单了么?
程宜云似乎看出我的想法,说道:“其实我能做的只是这么多。于毅虽然是我的老板,经营外贸公司,但他在经济方面的事情有亲信的智囊团在打理,我这文化程度也就是处理盘口上的杂务,根本接近不了核心。大家都说他发家靠着走私,可那些钱也早洗干净了,谁也不能查出啥问题来。”
方夏接着说:“于毅是很有心计的,我落在他手里的把柄,连云哥也没能找到,不知有多少类似的资料被他隐藏起来了。他怕我还会变生枝节,还让姓周的处长向永信反映我在对银行审计期间,有私自盗用客户信息的问题,逼得我辞职走人。要不是不想太引起注意,可能早把我灭口了也未尝可知。”
我问程宜云:“他是白朗的客户,但白朗知道他的背景么?”
“你忘了在夜总会跟着我进了卫生间,后来还有个人和我说话吗?”程宜云说:“光盯我了,你就没看清那人就是白朗。”
原来如此,我想起当日白朗所说的话,看样子他是有意与于毅结交,还打算采取实际行动来博得对方信任。那么,他和那个周处长早已同流合污是很有可能的了。
而方夏,不知不觉就成了他们黑暗交易的牺牲品。难怪她会有那些深刻的恨,要不计后果地来复仇。
“那你为什么这么帮方夏?也不可能只是因为阿风吧?”我试探地问程宜云。
程宜云翘着腿说:“你倒了解我,我做这些是有点儿跟阿风的关系,但也没那么高尚。我在于毅手下干了有几年了,夜总会和发廊的生意做的不错,不过总受到钳制,累死累活赚到的利润多数都要上缴,甚至被其他团体分割,碰到棘手的打打杀杀或者拼命的活儿还是让我跟手下兄弟去挡,谁愿意一直这么着下去?”
“你是想借此机会脱离他,自己拉出去单干?”我瞟了眼齐建军说:“那你以前犯的事难道齐Sir会网开一面不追究?”
程宜云说:“我现在基本都在合法经营,又没有涉嫌黄赌毒,于毅让我做的事,也都尽量避免自己直接经手,如果再做个污点证人,应该会对我从轻发落的。顶多判个一年半载,班房又不是没蹲过,出来还能继续发展。当然,还得需要齐大警官给我多求求情。”
齐建军酷酷的点头:“只要你肯指证,法律会给你公平的判决。”
“但关键还在于提出真凭实据,不然他倒不了,我可就惨了。”程宜云说:“你们现在束手束脚的不敢动用警力调查,我做里应也得需要个外合才行啊。”
听到这里,我把那沓照片拿起来走到程宜云身边,翻出一张问他:“这个女的,就是在于毅身后不远的这个,你认识吗?”
“这么多人,你怎么单挑出她了?就关注年轻漂亮的。”程宜云有些疑惑地看我:“她就是于毅的老婆啊,岁数比于毅小不少呢。”
我回头望望方夏说:“也许,你的决定是对的,我确实还是有利用的价值。这个女人,我恰好也认识。”
哈根达斯冰淇淋店里的座位总有人在等待,我悠然地坐着靠窗,看小朋友们在父母的带领下开心地点“提拉米苏”或“蓝莓果仁”单球筒。
林媛径直走过来站在我的面前,简单地说:“好久不见。”
她穿着黑底白花的真丝荷叶宽袖衬衫,银灰色A字裙,胳膊上挎着金属链漆皮手袋,鼻梁上还戴着浅红色的迪奥太阳镜。原先那种纤弱文静的气质被娴淑高雅所取代。
我起身把她身边的座椅拉开伺候她坐下,夸张殷勤地把苏打水递过去,并招呼点冰品。
“你不用这么忙,开门见山地说吧,你找我干吗?”林媛摘下墨镜,修剪精细的柳眉微蹙,面上平静如水。
我打着哈哈说:“不用这么不耐烦,做了有钱太太也别不认老同学嘛。首先,我绝对不是来借钱的,也不是想沾亲带故谋职位。仅仅是叙旧也这么难么?”
林媛的神情逐渐放松,用小勺舀起冰淇淋蛋糕上的樱桃慢慢咀嚼,抬头说:“你倒是没有变化,还跟在学校里玩世不恭的模样一致。”
我唏嘘着说:“总归胖了些老了些,哪比得了你雍容华贵,更加风姿绰约。都说漂亮女人是珍珠,要经过岁月磨砺才光彩夺目。”
“有五年了吧。”林媛说话的语气低缓下来:“人生如梦,转瞬不觉,我跟大学同学已经没有什么联系了。你怎么样,过的还好吧?”
“我这样的日子,谈不上好赖,混口饭吃罢了,赚不了大钱也穷不死。”我自嘲地说:“你当初离开我,真是典型的弃暗投明,英明果断的正确,不然也得跟着受苦。”
林媛搅动着奶油,低声地说:“弃暗投明?谁说得清哪里是明,哪里是暗呢。”
我听到她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乘热打铁问:“大家都说你先生是个富商,你的日子一定很滋润吧?”
“他还是以前你见过的那人啊。”林媛看我说:“当时有家室和孩子,后来离了婚跟我在一起。这中间间隔了大概四年,她原配带着小孩来我公司大闹过,还用刀划伤了我的脸,找人在路上拦截恐吓过我,不过我最终也算修成正果。”
说着她把脸右侧的覆盖的长发掀起几绺,我看到靠近眼角之处有约两寸缝合的痕迹,几乎就伤及眼睛。
原来,于毅就是我几年前从昌平回来发现的那个“第三者”,当时离得较远根本没注意他的样貌。没想到他不仅夺走了我的初恋情人,更整惨了我的现任女友,新仇旧恨,实在不共戴天。
我由衷感慨地说:“我就觉得你看起来柔弱,骨子里坚韧的不行,认准的事肯定会办到。那他呢,应该也对你不错吧?”
林媛的眼神中有一瞬失意,随即振奋起来说:“他对我很好啊,满足我所有要求。现在我已不用工作,呆在家里听听音乐养养花,或者开车出去逛逛街练练舞,挺舒服的。”
“那你知道他在外面做些什么事情吗?”我突然单刀直入打断了她:“你听说过他走私、洗钱、贩毒、杀人放火么?”
林媛的眼睛开始变得冰冷,猛地起身拎起包就向外走。我紧随其后,继续说:“他□□了一个姑娘,还拍了人家的裸照来要挟,让她丢了工作又面临着身败名裂的危险。这样的人在你身边,你就不害怕?”
林媛回身指着我用力地说:“你闭嘴,谁指使你来胡言乱语挑拨离间,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如果你再纠缠不放,我不保证不去告你个毁谤。”
我平静地面对她说:“我之所以冒险来告诫你,是因为我还关心你的安危。你之所以这么生气,也是因为你知道我的话其实没有错。”
林媛抓紧手袋带子的手指关节突出,泛出青白色,她说:“我是幸福还是倒霉根本不用你操心,你别跟着我,否则信不信我会报警。”
我大声说:“我信!我还信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转告你老公别把坏事做绝,逼急了谁都会找警察,大不了豁出条命跟他斗到底,反正也没有活路,不如破釜沉舟反戈一击。”
林媛注视我片刻,按动车子的钥匙,迅速钻进红色的mini-copper中,驾驶离去。
我沮丧地抬脚踢马路上的小石子,仰头看着又快要下雨的阴霾密布,心灰意冷。
尽管方才把话说得铿锵有力、慷慨激昂,但我深深知道还是折回无功而返的路上。
车轮激烈摩擦地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红色小车急刹在旁,林媛摇下半指宽的窗户不容置疑地说:“上车。”
踏入林媛家的花园别墅,我已没心思欣赏其间的富丽堂皇,急急问她:“他的书房在哪里?”
“在你进去之前,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林媛郑重地说:“我只能帮你找到那些底片,其他东西你绝对不许多碰,不然你一定也别想走出这个房子。”
我伸出两个手指做发誓状:“那是当然,我不会让你难做,自己也没这个胆子。拿到想要的东西立刻就走,永远不会再来这里。”
林媛来到院子中绿草地上竖立的安琪儿石雕前,轻轻抚动它的两只羽翼,只见石雕过了一阵轧轧向后移动,地面上竟显出个幽深的洞穴来,有层层阶梯通向下边,只是看不透到底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