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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零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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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灵弓?叶惊雨!”漆黑夜色中,杀手头领惊见对面屋顶的白衣男子,手持殷红似血弯弓,激弦发矢,话音刚落羽箭银光已到他面前,他旋身而起勉强躲过,问道,“楼上的可是天一宗的十二公子?”可惜无人答他。
夜色清冷如水,叶惊雨傲然立于屋顶之上,衣袂飘飘,他每拉一次弓便搭三支羽箭,弓如满月箭似流星。当最后三支羽箭射出,人也随之而去,双脚甫一落地便杀进人群,身形宛如游龙,掀波逐浪、势不可挡。
“惊雨”。容澄在窗边喊道,“住手。”
楼下尚余几道人影手持刀刃立于横尸之间,黑衣劲装,黝黑的方脸不曾蒙脸,皆是杀气腾腾的抬头看着她,那眼刀子似要将她生吞活泼了才肯罢休。
“在下阎罗殿萧杀想请教十二公子,为何坏我家主人好事放走林北川?”
“你家主人是谁我都不晓得为何要坏他好事?”容澄含笑慢语,“至于林北川,他问本公子可否借路,区区小事我自是要答应的。”
“你。”萧杀刚想诘难,惊雨的剑已架在了他脖子上。
“你还要问什么,本公子定知无不言。”
萧杀面如冷霜,寒着一张脸强压怒气道,“还望十二公子日后多加小心。”萧杀虽有不甘但还是转身带了余下人离开,片刻后长街恢复寂静。
惊雨飞身上楼,声音温润,“半年前江湖上突然冒出个暗杀组织,号称“阎罗殿”,杀人前必先下修罗令提前告知,手段残忍从不留下活口。公子出京那日阎罗殿下了道修罗令,便是林家,没想到是在今夜动手,还被公子误打误撞救了林北川。”
容澄垂眸,将心思藏于眼底,长街上横七竖八死了不少人,秋风又肃杀而起吹过长街。一场杀戮结束,仿似整座城都没了声音,临行前父亲的那句“万事小心”又在她耳边响起,却也因这话眉梢嘴角又带了笑。
她心知世上从无巧合,所有的巧合都有预谋。
十三年前女皇携长公主南巡,路遇行刺,随扈的执金卫不敌刺客以致长公主被劫掳,为此女皇大为震怒,待到临城守备军赶至女皇便立即下令全力搜查刺客,寻回公主,只可惜十日之后还是在一个山崖边发现了长公主的幼小尸体,从此之后皇夫因丧女悲痛在郁结中早逝,女皇膝下便再无子嗣。
长公主陈尸山林峭壁间,这件事情不论过去多少年,女皇都不会放弃惩治杀女凶手,随着时过境迁,当年一案也即将浮出水面,刺客中首当其冲的便有林家。如果恩怨从来不会随风而逝,那么林家有如今遭遇也是应得。
夜色浓稠如墨,容澄目色微凉,她无从得知阎罗殿为何人所用,但她确信他们会再度出现,她收回思绪打水沐浴后才上床歇息。
第二日大早容澄的房门响起鼓点般的敲门声,伴随着几个男人的大好大叫,“里面的人出来,快出来。”
容澄踏出房门只见几个差役围堵在门口,都是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她含笑问道,“各位差爷找在下何事?”
“我家大人请公子过堂问话。”
“在下是犯了何事要去衙门?”
“昨夜斗殴死了那么多人你真当我家大人不知道,看你白白净净的铁定吃不了苦,再不随我们去衙门小心爷爷们枷了你。”
听此言,夏风身形欲动容澄抬手拦住了他,含笑道,“几位差爷休要动手,在下这就随你们去见你家大人。”
几个差役见容澄细皮嫩肉眉目清朗,笑如春风,不似先前掌柜口中的凶神恶煞,杀人如麻的恶人,也就放下了心胆子大了起来。吵嚷着要押解她去衙门,却又惧怕她身后的夏风,只在嘴上叫嚣个不停。
衙门里顾乘风坐堂好整以暇似是就等她来,容澄缓慢的踏进公堂见了他并不下跪,只是拱手略施一礼。顾乘风眯眼打量堂下来人,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昨夜杀人如麻的魔头竟生得如此好看,眉目如画,眸如星子。
容澄身着素色锦衣头戴白玉冠,面色也是莹白如玉,身姿傲然立于堂下,只一双眼却在含笑瞧着他。顾乘风一怔,正襟危坐,“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我家公子名讳不便告知,顾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顾乘风这才将视线移向容澄身后的夏风,眉头一皱面露不耐,“这里是公堂,本官照章办事岂有你们这般拒不配合的道理?”
容澄一笑如风拂过,“大人若是想问昨夜厮杀那可能要白忙活一场,因为此事与在下无关。”
“无关?”
“正是。”
顾乘风逼问道,“昨夜死伤不下百人又正巧在你窗外,这些姑且不论,但在你房内也有死尸数十具于半夜偷偷扔了出来,你还敢说此事与你并无半点干系?”
夏风道,“昨夜,我家公子慈悲援助林家公子逃生,不想得罪了杀手被困客栈。大人不去调查杀手来历,反倒将我家公子带上公堂又是何道理?”
“河西林家?”顾乘风心下思忖,他抬眼又打量起容澄,又道,“你怎知是林家的人?”
“那人逃走前留了姓名,叫林北川。”
顾乘风有了思量,此人不仅救下林北川又从阎罗殿的手里全身而退,且能重创了对方,想必身份绝不简单,既然是江湖仇杀又与此人无关,那他不必开罪一个不知底细的人。
“昨夜,河西林家惨遭灭门,查验尸首时正巧少了林家小少爷林北川,看来这位公子所言不虚,既然这样便是误会一场,下官这就给公子陪个不是。”顾乘风抬了抬手。
“大人言重了,在下不敢。”容澄含笑,拱手回礼。
“来人,送这位公子离开。”如同一个过场,不过是为了安抚城中百姓,他这个郡守并非尸位素餐。
衙门外是遍地的阳光,惊雨备好马车一早候在街边,容澄走的缓慢,短短距离走了半刻,夏风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容澄一袭素色长衫在阳光下泛着淡金色的光,过往人群不停从她身边掠过,好似唯有她光风霁月,不染纤尘。
待她在车内坐定马车一路疾行不做停留,出了邵城后途经一处梅林,这个时节梅花虽还含苞待放但也红艳了一片,冷冷清风吹过有寒香缭绕。容澈掀起车帘,放进满室扑鼻清香。
“公子,有呼吸声。”惊雨抬眸环顾四周,“呼气微弱。”
容澄拧眉,“去瞧瞧。”
林北川昨夜从客栈逃出后未敢大意,一路奔至梅林,正要喘息时追兵又杀到,他们负伤的几人持剑继续应战。云遮住了月色,梅林漆黑一片,只有点点艳红悬在枝头,似血非血。小七小八为了救他轰然倒地,在漆黑中他看见了他们胸口上留下的血窟窿。
那时,林北川气息已紊乱因仇恨缠心杀红了眼,他双目怒张长发散尽,满脸的血迹照得双眼通红,他持剑的招式没了章法,胡乱的见人就砍,喉间发出的声音像厉鬼在暴戾的怪叫。可惜,他还是被人一剑刺穿腹部,面目狰狞的躺在了殷红一片的泥土里,人鬼难辨。
容澄看了一眼乱尸里的林北川,询问道,“还有救吗?”
夏风同惊雨一人执起林北川一只手掌,手心相抵,源源不断的内力渡到对方体内,片刻后,林北川苍白如纸的脸上有了些许血色。
“公子,他的外伤要去城里找大夫医治。”
“到下一城需用多久?”
“按目前脚程,今夜应是赶不到。”
“那就再回邵城。”
林北川悠悠转醒已是再回邵城的三日之后,醒来时他双唇干裂面色惨白,双瞳空洞无神,他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手死死抓住了正要离开的小童。干哑的喉咙里,硬生生的挤出一个字,“谁?”
“呀,你醒啦。”小药童被他吓了一大跳,险些将手里的药罐子砸过去,“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这里是药庐,一位俊美公子送你过来的,你已经睡了三天了,他人就在药庐里住着我现在去叫他。”
小药童忙得跑出去叫人,林北川强撑着坐起身子环顾这间简陋的房间,空气弥漫着淡淡的药香,身上的伤口已被清洗过包扎妥当,他稍稍安下了心。
容澄推门而入。林北川瞧见她逆光而立看不清面容,只是隐约觉得她脸上的笑令他暖心。“多谢公子相救。”
他要下床叩拜行礼被容澄抬手扶住,这位十三四岁的小公子经历了家破人亡,又死里逃生,却依旧冷静自持,少年老成。可在容澄眼里,他依旧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她含笑道,“林公子客气了。”
倏然,林北川一双眼睛冷静的盯着她,“你是那晚借路的公子?”
“是。”
林北川转而警惕起来,“公子救我两次?”
容澄一笑,不理他话中刺探,“我从梅林救你回来时未见一具杀手尸身,是有两拨人在追杀你。”
“是。”少年面色冷静,“问公子借路后我们甩掉了阎罗殿后面的追杀,却没想到一入梅林又遭人暗算,招式、装束均与阎罗殿不同,而且这拨人都蒙了面,以阎罗殿的猖狂做派不应如此。”他一顿,疑惑道,“公子未见尸首如何看出是两拨人?”
“阎罗殿在邵城死了那么多人不见藏尸,怎么在梅林居然想起来把同伴带走?弄巧成拙罢了。”
“公子。”惊雨在门外唤道。
少年抬眸惊道,“白衣朱弓叶惊雨。”他瞳仁放大,又问道,“你就是传说中的十二公子?”
惊雨话音不断,“公子,马车已备好。”
“你们要走?”
“我家公子为了给你治伤耽误了行程,好在今日你终于醒了,我家公子也能安心赶路。”
“那我。”少年打住了话头,他一夜之间亲人俱亡成了孤儿,唯有这个陌生的公子带给他难得的安稳,如今听到他们要走内心实在有些不舍,可正是这不舍之心生生让他顿住,他自小就不亲近外人,连兄弟姐妹之间也是说话很少,他怎会对此人心生依赖?他想,不过是突逢家变一时未能适应罢了。
林北川心思百转千回,开口却道,“那我谢过几位公子。北川有伤在身不能远送,公子一路小心。”
容澄淡笑,随惊雨离开,临行前丢下不少银子嘱咐大夫好生照顾林北川。今日安乐郡主的仪仗正巧入了城,因这一耽搁她不得又改骑马加紧赶路。
远方的京城骤雨初歇、碧空如洗,皇宫的青砖黛瓦泛着幽幽水光,小福被地上的水光晃了眼,用袖子狠狠地揉了两下眼睛。
“怎么了?”容澈清越的声音蓦地响起,吓得小福浑身一个激灵。
“主子出来啦。”
一场秋雨一场寒。容澈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氅,踩着满地凉凉水光走近,神情是惯常的淡漠。如今,她每日都得进宫伴驾,今日又是陪女皇赏了一天的字画。
“主子可要回府?”
“有安乐郡主的消息吗?”
“安乐郡主救了林北川之后又回了邵城,算日子已有三日。”
“双木林家?什么时候的事?”容澈面露诧异。
“今日刚传回的消息。几日前阎罗殿在邵城追杀林家余孤林北川,恰巧被安乐郡主救下,林北川逃走后影卫一路跟至梅林佯装杀手围杀了余下几人,不过没想到林北川命大又被安乐郡主救了回来,现在邵城一家药庐里治伤。”
容澈缓缓问道,“阎罗殿?”
“江湖上突然冒出的杀手组织,行踪诡异下手狠毒,至今不知道谁人主使。”
“有派人查吗?”
“有,但无一生还。”
“这样便算了,该出现的时候总是会出现。”
与容澄凑巧替林北川解围一样,容澈的影卫截杀林北川也只是意外之笔,林家之难不管是谁动手下场都只会是家破人亡,毕竟在容澈眼中欠的债该还的时候总是要还的。
回到王府大福神色紧张的等在府外,一瞧见她的打马而归忙迎了上去,“主子,王爷的传书到了。”
容澈眉峰一拧,神色如常,“父王所为何事?”
“王爷传书震怒,责问主子办事不利没能救下梁道全。”
容澈踏进描金朱漆的王府大门,行过雪白笔直的长道,径直走进书房脱下暖身的大氅,二副将相视一眼沉默的守在了门外。书案上放着靖远王亲笔书信,斥责她没能保住梁道全这颗棋子,她闭目可见贵王怒意满面的厌恶,再睁开时眼底一片冰凉。
她提笔伏案手书一份请罪书,笔下字字恳切神色却是淡漠,为让靖远王息怒她提到新上任的户部尚书依旧会为他效力,她将信件封好才唤了大福进来。
大福进来接过信函欲走,却又踟蹰不前犹豫再三,见容澈始终没有询问的意思便主动开了口,“主子,今天早上魏公子也有传书。”
容澈抬眸,“说了什么?”
“魏公子说他与魏国公会在年关回京。”
容澈螓首微点示意他退下,大福退下时贴心的替她屏退了所有人,小福以眼神询问缘由,大福没答话只是拉着他一道从月牙门走了出去。渐行渐远处还不忘先回头望一眼才开口道,“今日一连两份传书,主子此刻心情肯定不好,咱俩就不要在主子跟前碍眼。”
“除了王爷还有谁送了信来?”
“魏公子快要回来了。”小福了然,不再多言随着大福离开了。
屋内静谧,容澈抬首凝视着屋子外颀长挺拔的秀竹,初冬寒冷中它们枝干依旧遒劲有力,她淡漠的瞳仁倒映的青竹节节分明。她自然知道魏长东就要回京了,因为新春宫宴女皇已传了旨意务必要魏国公回京赴宴,魏长东作为国公府大公子自当要随父亲进京。
她与魏长东自小相识,靖远王与魏国公之间又联系紧密,他们都是自小便随着父亲迁居边疆的,已许久不曾相见,不知今次再见还余几分尚在的情谊?
京城风声自然也逃不过容澄耳目,容澄甫一出邵城,就听得夏风在马上说道,“公子,魏国公年底将会回京。”
容澄含笑,抬眼望着天边云舒云卷道,“好。”心中却想,她有多少年没见过国公府的大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