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青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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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我终会遇到她，每一天每一刻我都在准备与她的相遇，或许就在下一秒就能听到那清新的声音，或许一回头就看到那春花般的笑靥。
蒙了面，我终日风尘仆仆，昨天与今天永远去到不同的地方，遇见不同的人，但没有人能认识我。因不想再于尘世有更多的羁绊，除了她，我不想再与任何人相见。
看过了大漠的孤烟，长河的落日，听过了小桥的流水，孤村的荒鸦……但没有她。日子在一次次寻找和失望中流逝，时间倏忽过去三十余年。
我开始怀疑，天君或许欺骗了我，也许她根本就不会转世成人，也许她至今仍在阴暗的地府苦苦煎熬？还是我根本不能再认出她的样子，不能再次找到她，而她一直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从童稚到青春，然后慢慢老去？
我在越来越深的怀疑中度过年复一年的寻找。我的老朋友崇华君特地从瀛州来看我，他告诉我，我与她即将相遇，当我见到她时，她头插玉簪花，身着百蝶穿花绣裙。我大喜，但接下来的日子却更被等待的焦虑占满。
但崇华没告诉我会在哪里见到她。那天黄昏经过洛阳百花楼门前，揽客的妓女吵嚷得让人心烦，浓浓的脂粉味熏人欲呕，我只得半闭了眼侧身穿过。
我没想到会在这一刻听到那个声音。
“这个小哥何不进来坐坐？奴家定会好生侍候，让你舒舒服服……”
如遭雷击，我顿时全身僵硬地立在那里动弹不得。这个梦魂萦绕的声音，是她么？
回头看去，入眼是满目的穿花蝴蝶，一头乌油油的黑发被白色的玉簪花挽起。脸上依稀熟悉的轮廓，在厚厚的脂粉下，笑容如此虚假。
默不作声地被她牵了手带进房中，看她端茶倒酒，看她谄媚调笑……心里痛得再也不能忍，替她赎了身，带她远离这无边风月。
洗去脂粉的她是我记忆中的那样清丽，可是眼神怯怯再没从前的神韵天然。她说父母取得的名字叫青蝉，但自八岁与家人失散被卖进青楼后就无人再这样叫她。于是我叫她青蝉，告诉她从此后可以自由地活着。
我小心地呵护她，就象以前对青尘一样，想让她活得如从前一样随性自然、予取予求。可她总叫我作先生，总是在我面前怯怯地赔着小心，不敢随意地忘形。我几乎以为从前的那种恣意的笑容只能在梦中再见。
只是一次午睡醒来，我听见她清新柔软嗓音。踱到窗前向外张望时，看到下午的阳光透过林间细碎地洒落她的青裙，她披散着一头柔软乌黑的长发，拿着小小的木梳一下下地梳下来，微微笑着同身旁的那个男子说话。我在窗后的暗影里静静地端详她的笑脸，心底柔软而疼痛，泪纷纷地落下来。
那天夜里月色朦胧，我独自一人在庭中饮酒。她的脚步轻轻地停留在身后，回过身来，看到她的眼波明亮。她静静地看我，似是欲言又止。我不由得心底轻叹，原来感情真的不能强求，即使为了她留在这茫茫尘世，为了她苦苦追寻，到底也敌不过情缘巧合、造化弄人。我仰头饮下杯中酒，入口却象泪一样的苦涩。
只是再不愿让她看到我的悲伤，如果要放手，总要让她安心。是以我只是淡淡地说，我会出门远游，请她照看这个家。她沉默着站在我身后，很久都没说话。但我再也不能忍住眼中的泪落，走开时我没有再看她。
走之前拜托那男子在我走后照应她。虽有些错愕，那人却也满口答应下来。
这样，我即使离开，你也能幸福吧。青尘。
青尘，青尘，你竟忘了我吗？什么时候起，你的幸福里不再有我了呢？
可我爱你，无论怎样，我依然要你幸福。
这是前生我欠你的。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只身一人一骑，我也从此浪迹天涯。在她的这一世，我失去了要寻找和守护的，心这么空，可毕竟还在跳动。我不会哭，孤寂中我只长笑着拔剑，霜雪般的剑气直透天际，长歌中我斩下敌人的头颅，“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我只是乘着白马，流星般奔驰于明月草原、烈日荒漠……我成了那个时代最神秘的侠客。即使不再蒙面，人们仍然说我如神龙见首不见尾。
我有无尽的时间，尽可以将任何门派的武功修炼至绝高。我有无尽的精力，尽可以将自己想做的任何事做到极致。因我永生不死。
是以我可随心所欲。
闯入梁国皇帝的寝宫，我以三尺青锋抵着天子的颈项逼他写下民间不再进献童女、并将宫中三百童女释放的圣旨。他看着我的脸如同见到了鬼魅。他已垂垂老矣，双目昏浊、白发苍然，锦袍下的身躯臃肿。是了，再怎样的仙丹也不能挽回他的青春，这个人曾经是雄心万丈、英姿飒然的青年，眼下即将迎来生命最后的礼物——死亡。
我冷冷地告诉他，即使用童女采补之术也不能让他长生不死。转身离开之际，我听到他衰老的声音：三弟，对不起，我并不想让青尘死……
三弟？我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个黄色锦缎包裹着的人，曾经是我的大哥。而我曾经是梁国的太子，梁朝元武帝最器重的儿子。
我在夜风中驰骋，许是风吹痛了我的头，可是连我的心口也开始痛起来。呵，我的表妹青尘，曾经是梁都城最可爱的女孩。
初见她时，她扮作男装，在京城名士的雅集上谈笑间赋诗百行，让座间众人纷纷惊叹；后又偶遇于陌上桃林，在灿若朝霞的桃花中，她的笑颜却比花朵更艳；初雪的夜里相约共饮，暖酒入腹她的双颊生晕，言谈之中豪气干云；相识相知，我为了实现她的志向立意要掌控命运；相扶相携，总以为能相爱相守，谁知变乱突生，为了帝位争斗不休，最后关头，她为暗矢所伤即刻身死。
呵，青尘，即使有着一统天下的野心，依然是天真眼神的青尘。
真的不能再相遇了吗？
很久以后的一天，熙熙攘攘的市集中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那个名字听起来如此生疏，我要仔细地回想一下才能确定。一个男人追在我身后，连声唤我：“忆青先生。”
那日与青尘在树下谈笑的英俊青年已变得苍老憔悴，但跟在他身旁的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子。
“我们一直盼先生回家，可总也等不到。先生离去后三年，青蝉便郁郁而终。临终时仍瞩我照管房屋，可前些年皇帝昏庸致天下大乱，我只好逃难到这边塞蛮荒之地……”
可为什么你不娶了青蝉？
“我是喜欢青蝉，可她心里只有先生啊。她总说自己配不上先生，只要能在先生身边服侍，就心满意足了……”
青蝉已死，一十七年。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青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