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仵作纪事》了然翁

3、进城

　　孙三儿在亭子里等了一会，迟迟不见英姑归来，心下有些着急，便往远处那人群跑了过去。站在人群的外围探了会头，却怎么也没瞧见英姑的身影。正打算拨开眼前的几人，那肩头却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一回头见是英姑，孙三儿舒了口气，说道：“我们快些走罢，王管事今日用了晚善便要到那乡下的庄里去清账，不定几日才能回来，新进府的绣娘，王管事需得过眼，我们得赶在晚善之前回去。”

　　英姑想着刚自己凑了热闹，忘了时辰，倒叫孙三儿好等了一会。忙颔首应了一声，便跟着孙三儿往回跑去。

　　这刚跑进了亭子里头，正抬手打算拾掇包袱，却见适才前去拉牛的孙三儿，从粗壮的老槐树后头蹦了出来，神色慌张地跑进了亭子，说道。

　　“不好，牛车被人拐了！英姑你且在这等会，我去远处寻寻。”

　　英姑闻言有些诧异，唤住了孙三儿。

　　“等等，我同你去瞧瞧。”

　　只见原本放牛车的槐树下，只剩空落落的套绳和一地的芭蕉叶，却不见了牛车。孙三儿有些慌神的在一旁四处张望。

　　英姑忙上前，沿着地上的几个车轱辘印往前走了两步，说道：“我们离开也不过半盏时辰，顺着这印子寻去，这盗车之人应就在前头不远处。”

　　孙三儿焦急地点了点头，二人便沿着印迹追了出去，果然在拐角的百米处看见了一辆牛车，上头正驾着个蓬头老汉，慌张地甩着牛鞭，时不时的回头看着。

　　见到孙三儿和英姑二人竟是赶了上来，一惊，便有些慌不择路起来。在小道上来回的蹿着，孙三儿一路呼喝，迅速地沿途追了过去。那老汉瞧见紧追其后的孙三儿，几下便似要窜上车来，手上愈发使力起来，老牛吃疼，便发起了疯。一路横冲直撞上了官道，见势，竟是要直直地往一途经的商队撞去。

　　孙三儿大惊，着急地朝远处挥手大喊。路旁策马的行人和一些挑担的庄稼汉闻声看了过来，慌慌地闪退至道路的一边，这才险险避过。还有闪退不及的，拖着受了惊嗷嗷叫唤的毛驴，连带着担子翻进了泥沟里头，那青脆脆的梨子散落在稻田的四周。

　　顿时鸡飞狗跳，场面有些混乱。几个在地里躬身耕作的妇人，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直起了身子，往这边张望。

　　只见商队的那头，远远看去足足有七八辆马车，一辆系着一辆，由三头马并排组成，中间耸着高高的货物，每辆马车的货架中间皆立着写有曹字的青色旗帜。车轮滚滚，在官道的那头快速驶来。

　　此番如若就这般撞上去，后果不堪设想。英姑焦急地想着，眼见自己刚也是使出了劲，在后头追了一会，此时早已是手软脚软，似有千斤重。

　　正不知如何是好。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商队的后头，不知何时，冲上了一名策马的青年，踩着哒哒的马蹄声，上前便对着货车中间的缰绳一刀劈了下去。领头的马儿受了惊吓，原地乱起了蹄子，间隙又一股脑地往一个方向冲去。只见最中间的两辆货车顿时一头朝前，一头朝后分了开来。

　　那疯了的老牛，从中飞速穿了过去，翻倒在田间，陷进了泥塘里。不一会，老牛缓缓站起身，甩着尾在田间走了几步，这才老实起来，低头啃起了草食。翻倒的平头车四周皆散落一地什物。有曹家剐蹭下来的楠木箱子和孙三儿采买的腊肉、干笋、菌菇、板鸭等，一堆农家干货。

　　那青年利落的翻身下马，将老汉从田头提溜了出来，扔在了众人的面前，老汉哎哟一声，抬手抹了把脸，知晓自己当是闯了大祸，正原地哆哆嗦嗦。

　　“各位兄爷饶命，饶命。”蓬头老汉扑通一下，朝那青年跪了下去。

　　“老小子家的黄牛今儿不知为何魔怔起来，老朽年迈，竟是如何止也止不住。这才不小心冲撞了各位兄爷。还请各位哥哥老爷饶了老小子一命。”蓬头老汉身穿青灰色粗布短衫，脚上踩着双草鞋，匍匐在地。

　　“你这老人家，这青天白日的，竟说起了糊话！我瞧着适才大雨，恐淋着主家的山货，便到那亭中小避一会，这一不留神倒叫你顺手牵了羊。如今人赃俱获，竟还想抵赖。”孙三儿一路追赶，甚是狼狈，一听这话，气便不打一处来。

　　“呸！好你个野小子！平白无故追赶老朽的黄牛，叫它惊慌起来，这才冲撞了人家。老朽还未告你的状，你倒是恶人先告状。”蓬头老汉啐了口痰，操着口黄牙骂骂咧咧道。

　　“你！”孙三儿平日里就不善言辞，如今又遇着个巧舌如簧的泼皮惯犯。一下子竟说不出话。指着蓬头老汉那张浸了泥的脸，一张脸憋的通红。到底是个不过二十的小子，气急了，几下便想冲上前去，抓起老汉理论。

　　“哎哟，野小子要杀人啦。”老汉见状抱头哀嚎道。

　　英姑上前拦住了孙三儿，摇了摇头。说道：“那倒是好的，老人家既然说这黄牛是他家的，那如今这黄牛冲撞了商队，那便是由这主人负的责。”

　　“适才你们二人无故追赶，这才惊着了老牛，这，这得你们赔！”蓬头老汉见英姑竟顺着他的杆说起反话，顿时一蹦三尺高，结结巴巴起来。

　　“我兄妹二人好心提醒，一路追赶，为的也只是给老人家提个醒，老人家不管不顾，如今自个冲撞了商队，便想赖我兄妹二人，好没道理。”

　　说着便转身扯着孙三儿的衣袖作势要走的样子，蓬头老汉顿时慌了神，上前便揪住了孙三儿的衣襟。

　　“这事没完！休想离去！你兄妹二人定是私下通了气头，专是坑害老弱，可怜老汉我半生在那田地里头，没日没夜刨食，家里老小上上下下，靠的便是这个老伙计。你们竟是要夺了去，这不是要老朽的命是什么？！各位兄爷，可得给小老儿我做主啊。”老汉扑通一声，直接坐地哀嚎了起来，涕泪横流，好不可怜。

　　几个闻声驻足的行人，指着孙三儿和英姑低声议论，言语间渐是流露出鄙夷之色。

　　“老人家既然说这黄牛是他家的，那小女便有几个问题，老人家只管回答，如若在情在理，这黄牛老人家自管拿了去。”

　　老汉瞧着如今这势头，自是已经骑虎难下，也只得应了一声。

　　“这牛，老人家何时在府衙备的案，这牙人又是谁？”先是一问。

　　“先前老人家说，这牛儿跟着您没日没夜在田地里刨食，可是当真？”英姑看了看黄牛蹄子，而后又是一问。

　　“那，那是自然，老汉我家里世代为农，清清白白，这牛便是左膀右臂。”老汉顺着英姑的目光，心下一惊。顿时面露惧色，脸色也白了几分。

　　“这黄牛打小便生养在季府，平日里干的都不过是驮运些庄里的货物，这钉掌还是托了柳街吴家铺子打的，何来地里刨食一说！”孙三儿领会了英姑话里话外的意思，赶忙接下了话头。

　　众人一看那牛掌果然是掌了钉的，了然了一半。众人皆知，这南梁的牛，分两种，一种是常年在外驮运货物的货牛，这种牛要比寻常的牛体格健壮，四肢通达。而另一种便是留在地里耕作的寻常牛，是不需要钉掌的，田土松软，反而不便耕耘。大抵都是些跑商的，惯用的方法。

　　“各位若是不信，也可瞧这。”

　　孙三儿又趁势翻起牛蹄，只见掌钉上刻着几个篆体小字，吴。

　　老汉见大势已去，双腿一软，跌坐在地。突地连滚带爬地翻下了田埂，往远处逃去。这老汉如何比得了常年在外跑商的汉子，几个眼疾手快的三步并做两步，几下便把人提溜到府衙去了。

　　英姑和孙三儿伙同商队的伙计收拾着残局，一边跟商队的行首商量着如何赔偿等具细。却见适才策马的青年，从人群里走了出来，说道：“不必了。适才我们清点了货物，并无损坏和遗漏，此事就此作罢。”青年浓眉大眼，一身利落的劲装，看起来十分干练。

　　英姑松了一口气，冲那青年道了句谢。

　　那青年行容举止十分得体，冲她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