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怀皇后番外：风烟曲》澹容

2、第 2 章

　　那日清晨他哭了吗？烛烈不记得了。
　　留在孩子记忆深处的是越持盈身上隐隐传来的药香，还有冰冷的极品麝墨的香气。
　　烛烈被拥在怀里，顺从而笨拙地模仿着她的姿势，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字。
　　还未启蒙的孩子能写什么字？
　　烛烈好奇地歪着头打量那张纸上被她握住自己的手写下来的诗歌，孩子涂鸦的笔迹十分稚嫩，很多字他都不认识，唯独里面风烟二字被他牢牢记住了。

　　后来，幼年的烛烈被越持盈抱在膝上，一字一句，跟着念。
　　昨来攀葛上，半路困风烟。径窄衣难进，苔黏履不全。
　　烛烈很快就能够背诵下来了，越持盈微微笑了，递给他一块茯苓糕作为奖励。
　　她是个奇特的女子，烛烈小小的脑袋里只能如此结论。

　　孩子的记忆是短暂的。
　　方贵人悄无声息地死去了，宫中仿佛从没有出现过这么一个女子。德昌帝一门心思都围着燕德夫人，把一干嫔妃皇嗣都视若无物。等到燕德夫人难产生下静训帝姬之后，德昌帝更是欣喜若狂，连麒趾宫的皇后越持盈都差点不记得了。
　　烛烈就这样默默的在麒趾宫里成长起来。
　　从一个懵懂幼儿，逐渐成长为心思深沉的大靖皇储。
　　即使如今的烛烈回过头去，也不得不为越持盈的心思和计谋而甘拜下风。

　　德昌帝具备了所有帝王的共性，冷酷，多疑。虽然爱上出身卑贱的燕德夫人，为她甚至做出废除后妃的疯狂举动，但只要不涉及到燕德夫人的事情，脑子还是精明睿智的。
　　幽禁孝平皇后，逼死祝南夫人，西六宫中曾经排斥过燕德夫人的嫔妃如今的坟上都已经青草萋萋了。
　　德昌帝的后宫因为有燕德夫人的存在，从平成年间到广德七年这十六年里几乎就没有消停过。前朝对燕德夫人的成见十年如一日，可德昌帝依旧地位稳固，民间安居乐业。
　　否则以帝王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个性，迟早会把大靖王朝折腾玩完。
　　显然德昌帝还是具备一个优秀帝王的必备条件的。他很清楚，钟爱归钟爱，燕德夫人永远都不能做成皇后。
　　当然，这也是前朝臣子最后的底线。
　　因为燕德夫人那隐秘而卑微的出身。
　　于是德昌帝借着燕德夫人的名义，把身份高贵却无子无德、嫉妒阴狠又残害皇嗣的楚皇后彻底打压下去，他容忍这个女人太久，也容忍楚家太久。
　　于是德昌帝挑选了一个家世清贵、却人丁单薄的贵女来做继皇后。一来不会对他的权力造成威胁，二来没有家族倚仗，也无法为难燕德夫人。

　　如果德昌帝没有选择越氏之女的话……
　　偏偏雀屏中选的是越持盈。
　　持盈，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
　　她就如祖父给她取的名字一样，懂得审时度势，亦知道收敛锋芒。
　　最最关键的是，她还有足够的耐心。
　　越太傅家教极严，独子和儿媳过世得早，他年老体弱，也没有好好教养过孙女，然则守孝到十九岁才入宫的越持盈，却有着和实际年龄完全不符的智慧和在宫廷生活的经验。
　　这是烛烈始终无法想明白的地方。
　　燕德夫人能够从一个升平苑歌伎做的正一品的夫人，十六年中几乎把德昌帝后宫的嫔妃清洗了三分之二，可不是光靠德昌帝的宠爱就能办到的。
　　如果她当初生的不是帝姬而是皇子，恐怕大靖皇宫早就没有烛烈的立足之地了。
　　偏偏她就遇到了越持盈。
　　德昌帝一个月中除了初一十五在麒趾宫留宿之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陪伴着燕德夫人。有时候燕德夫人稍有不适时，连初一十五都可能去燕禧宫。
　　后宫美人如云，越持盈更是和郦宣华不分上下的人间绝色，德昌帝硬是从未在麒趾宫待满一日。
　　然而就是这样的独宠，越持盈仍然安排了岳容华、柴美人、宇文婕妤、师婕妤、宋修仪先后承宠并顺利诞育皇嗣，其中还有两个皇子。
　　皇室讲究子嗣延绵，德昌帝再怎么爱燕德夫人也改不了这个事实。
　　越持盈要的从来都不是德昌帝的爱情，这一点，养在她身边的烛烈和敬训都心知肚明。
　　当一个女人对自己的夫君不再抱有期待和爱意，那么所有的谦恭忍让和宽容大度都变得水到渠成。
　　这也是越持盈用自己教给两个孩子的道理。
　　有多少人在暗地里诅咒燕德夫人，恨不得欲处之而后快，就有多少人在感念越皇后的恩德。
　　曾经竭力打压过燕德夫人而被冷落的昭妃、柔妃，其子在失去生母后是越持盈一力主张，托付给东六宫四妃抚养；
　　懦弱多病的二皇子烛杰幼年丧母，不被德昌帝重视，是越持盈主动央求德昌帝为其安排在朝廷当差；
　　岳容华、柴美人、宇文婕妤、师婕妤、宋修仪等曾经生育过的嫔妃不论生产还是坐月子，皇嗣的些微动静越持盈都照顾得点滴不漏；
　　甚至连燕德夫人与自己同坐一席这样逾距的举动，她也能坦然对之，更不用说德昌帝常年累月不来麒趾宫等等事情。
　　越持盈将祝南夫人和方贵人的子女视为己出，感情深厚，并不逊于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