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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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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德十年二月十四日，德昌帝的继皇后越氏薨逝于麒趾宫。
悲恸欲绝的德昌帝追封其为钦怀皇后，并亲自撰写祭文，称其为“千古第一后”。
钦怀皇后的殡礼盛大空前。
早春的京城郊外，杨柳依依，垂散在袅袅的风烟里，还带着凛冽的冬风的气息。
烛烈带领部下赶到城外时，天色犹早，城门还未开。
他狠狠抽了坐骑一鞭子，换回坐骑不太满意的一哼。
自从收到八百里的加急，烛烈不眠不休长途跋涉连续换了八匹好马仍然没有及时赶到。烛烈望望城门上白色帐幕，眼角微微一抽，又恢复了平静。
已经来不及了，即使这个时辰即刻入宫，也看不到母后的最后一面。
这个时候……母后已经过世两日了罢？
烛烈仰起头，那袅袅的风烟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香火气息，敬训来不及回京，他也来不及，她的一生，似乎永远都在原地等那些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人。
他想笑，扯扯嘴角，却是什么表情都没有舒展开来。
“殿下，已经让防守的城卫提前开启城门。”忠心的下属在身后轻声提醒。
烛烈点点头，一提缰绳，催动坐下好马，快马加鞭冲进城去。
长长的太子亲卫队紧随其后，一路浩浩荡荡，卷起一阵风。
风中，有人在哀哀地唱：
岁寒无与同，朗月何胧胧！……室虚来悲风。
烛烈转过头去，那哀伤的曲子便如薄雾一般，消散在早晨的寒风里，无声无息。
麒趾宫内虽然点了许多蜜烛，但烛火明明灭灭，跳跃不停，寒风穿梭，高高低低的哭灵声呜咽着，若有若无的，仿佛整座宫殿都在哀泣。
烛烈站在麒趾宫寝殿定了定神。越持盈的遗体已经收拾妥当，按皇后品级大妆，那样平静的脸色，嘴边微微含笑，和他出征前送行时一模一样。
她是不太喜欢流露出真实情绪的，总认为那样容易被别人洞察心思。即使在自己面前，她也不忘提醒他，随时收敛心神，不动声色，才不会受制于人。
但他却能分辨出她每一个细微的神态变化。
此时，烛烈怔怔看着床上那个母仪天下的女子，仿佛只要轻轻一推，她的眼帘便会微微颤动，苏醒过来，冲自己淡然一笑。
如他幼年夏天里每一个小睡醒来的午后。
烛烈的母亲方贵人，就如她的追封封号一般，顺妃，软弱柔顺被人欺凌了一辈子。
她一生做过两件最胆大的事情，一是在嫉妒成性的孝平皇后眼皮底下把烛烈生下来并努力护到了他三岁；二是在自己病得已经无力回天的时候，主动把烛烈送去麒趾宫给越持盈抚养。
或许，世间所有的女子都是如此，为女则弱，为母则强。
烛烈去麒趾宫时早已记事，他对生母的容貌并不太清晰。
方贵人常年抱病，经常流泪，使得整个人显得苍白如纸，然而那双似乎流不干眼泪的眸子，在看到他时总是亮晶晶的，仿佛他就是自己存在世间的唯一目的。
前有嫉妒恶毒的孝平皇后，后有万千宠爱集一身的燕德夫人，方贵人无家世无背景，能够把烛烈带到三岁已经是极限。女人或许可以一辈子心甘情愿地受苦受难，却绝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重蹈自己的命运。
方贵人把所有的智慧都运用在如何保护烛烈身上了，于是她发现了藏在麒趾宫中不显山露水的继皇后越持盈。
她需要把孩子托付给一个既能保证安全又能平步青云的人，越持盈则需要一个家世背景简单、年龄幼小的皇子作为她的继承人，两人就如此一拍即合。
事实证明，这是顺妃一辈子做过的最果断最睿智的抉择。
烛烈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早春的清晨。
薄雾在空气中微微飘曳，像乳白的轻纱，若有若无。
方贵人给他穿上最好的新衣，佩戴上最贵重的饰物，帮他梳好发髻，又在他的腰间挂上了新做的香囊————这些以前都是伺候他的宫人做的。
他感觉又新奇又怪异，牵着方贵人的手，一直走到麒趾宫里。
他看到一棵梨花树下，坐了一个年轻的女子在提笔写字。隔得有点远，看得朦朦胧胧，雪白的梨花瓣随风窸窸窣窣洒下，烛烈不由得看呆了。
阿母带他来这里干什么？他不解地回头望望方贵人。
方贵人没有回答，攥着他的手紧了一紧，又马上松开了。她蹲下来给他整理好发髻和衣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去吧，烈儿，以后要记得，你的母亲是麒趾宫的皇后娘娘。”
烛烈再聪慧过人也只有三岁，不明白什么是寄养，他只看出来母亲打算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个地方。
年幼的孩子立刻抓住了母亲宽大的衣袖，那淡绯色的袖子边有一圈浅浅的花朵，他紧紧攥着，不敢松开。
然而母亲没有如往常一样温柔地安慰他。
烛烈越发害怕起来，手上又不敢用力，怕扯坏了母亲的衣袖。
得不到回应的孩子，眼里渐渐有泪光浮了上来。
烛烈似乎和母亲僵持了许久。那边写字的女子一直没有变过姿势。
良久，烛烈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的时候，他听到了方贵人的叹息。那个柔弱美丽的女子微微弯下腰去，握住了孩子的小手，却不是牵着他离开，而是一根一根，缓慢却坚持的，掰开他的手。
“烈儿，你该过去了。”
烛烈听到方贵人柔柔的声音，脑子一时还转不过弯来，穿着浅绯色宫裙的女子已经从他手中抽出衣袖，悄然离去。
那是他和母亲的第一次分离，从那以后，他再没有见过那个名为方贵人的柔弱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