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Chapter 4 ...
-
宫中每月都要在妙真堂举行比试,学生们抽签上场,赢了证明能力超群,当事人自然志得意满,输了的人则接受指正,暗下决心赶上来。
美丽淡漠的祀卿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宣布:“接下来对垒二人是姜羡、神殊。”
学生们坐得随意,有的盘踞假山,有的躺在树上,还有的直接坐在地上,此刻却都将目光默契地集中在被点名的两人身上。
神殊正在打瞌睡。她昨夜睡得晚,早上被迫醒来时就七荤八素的,第一场刚开始就靠着树干睡着了。她被人戳醒,睁开眼迷茫地问:“完了?走走走吃饭去。”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打算走,却见望舒指向空地,“该你上场了。”她意兴神飞的眉毛登时垮下去,懒洋洋地走过去。同被点名的姜羡没有动,神色冷淡而倨傲,透着几分不屑,“我不与不通法术的人比试。”
祀卿平静道:“今日比试只为切磋,不必拘泥与术法,腾挪格斗皆可。”
姜羡冷笑道:“那是街巷斗殴之人使的粗俗手段,切磋这些,岂不是自降身价?”他目光一转,停在神殊身上,微微一笑,“当然了,全然不通术法的凡夫俗子还是需要多练习练习,起码可以强身健体。”
神殊冷冷道:“你直说拳脚功夫不如我我也不会笑话你,何必又在拿出自抬身价的架势?祀卿,他今天不比,便算输给我了对吧?”祀卿点头。神殊大声说:“某年某月某日,妙真堂之会,姜羡败于神殊。”
围观的弟子们哈哈大笑,姜羡的脸却陡然阴沉下来,他站起来道:“我不过是瞧不起跟你这等天资的人动手,平白拉低了自己档次,难道你还真当是我怕了你?比就比,我不用术法也能把你打得找不着北。”
神殊假意瑟缩了一下,惊惶不安地说:“哎哟,我怕得很。”她在额前搭了个凉棚,仰头惊讶地说,“你说青天白日的,怎么天上竟是些牛皮在飞?”众人又是大笑,望舒早看姜羡那二五八万的样子不顺眼了,因此笑得最欢。
姜羡铁青的脸色上又染了一层锅黑,指关节攥得咯吱作响,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全程面无表情的只有祀卿,她古井无波的嗓音听不出喜怒:“修行之人性情淡泊沉稳,怎么好逞口舌之利?你二人站过来,不要再废话了。”
开场前的针锋相对这才消停,两人各占一角,脸上客气心里骂娘地互相行礼。
神殊口头占强,却也不敢真的小觑姜羡,他比她年长几岁,体格占优势,格斗之术也不是完全没学,只不过平日练习的重心不在其上。她若先出击是完全不占便宜的,于是摆开七分虚三分实的架势引姜羡攻过来。此刻她起码露出七八十个空门,心浮气躁的对手是一定会自以为是地先出手的。
姜羡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许,瞅着空门挥拳直击,主导权轻而易举地落到了神殊手中。她个子不如对手魁梧,出力也没有对方刚猛,但胜在腾挪轻巧灵活,出手迅疾精准,将劣势反而化为了优势,越打越行云流水,含飘逸隽冷之感,自成风华,对比之下,姜羡倒笨拙得像狗熊抓瞎,心里直嘀咕看上去瘦弱的小女孩怎么滑腻得跟泥鳅似的,怎么也抓不住。
平日只有望舒和圣君与神殊偶尔过招,今天多碰到一个实战对象也算难得,她不想早点结束战局,故而出手变少变慢,只想看看对方到底会如何反应。
姜羡右手横于胸前,左掌迅疾推出,神殊双掌飘忽如穿花蝴蝶,左手拆开姜羡变招,右手用流水一般的力道卸去他左掌之力,仰身从他臂下滑过,旋身踢中他承山穴。姜羡左腿一软,跌了个踉跄,身后还传来神殊火上浇油的轻笑:“帮你治治魄门疾患。”他感到四面八方皆是嘲弄的目光,不由怒从心起,早忘了不用法术的承诺,抬手捏了个术诀。望舒眼尖瞧见了,大喝:“神殊,小心!”
熊熊烈火袭来得猝不及防,幸好有望舒提醒,神殊在关键时刻及时避开了,可是衣袖和头发上仍沾了火,迅速地流窜。祀卿扬袖,即将汹涌而起的火才熄灭,神殊身上已有了难闻的焦味。
祀卿冷冷质问姜羡:“你之前承诺过不动用法术,方才怎么违约?”
姜羡冷笑一声,“用了又怎样?小小一个火诀,现场任何一个人都避得开,可你瞧瞧她,这种废物凭什么留在这里?”
神殊在祀卿背后面无表情地说:“你刚才被我打得找不着北,可见连个废物都不如。”
姜羡厉声大骂:“你个野种!”
望舒霍然起身,眼里冒火:“你他妈骂谁呢?!”
“我他妈骂这个野种!怎么,你喜欢她,想替她出头?”姜羡满脸嚣张恶毒,额上青筋直跳。望舒刚想出手,神殊淡淡叫住他:“望舒,这是我的事,你不必插手。”
望舒忍不了:“我动手与你动手有什么区别?”
“……你能一辈子帮我动手吗?”神殊平静地问。
望舒愣了愣,心有不甘,但没有再动。
神殊双眼深沉如暗潮汹涌的大海,她指着姜羡一字一顿问:“你有种再说一遍。”
姜羡眼里闪动着恶毒而狰狞的光芒:“你要我重复多少遍——野种。”
神殊推开祀卿冲了上去,姜羡也豁出去了,两个人迅速扭打在一起,打得毫无技巧风度可言,原始得仿佛是野兽之间的厮杀。
所有人都因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呆住,好半天都没有人想到上去将两人扯开。
盛怒之下的神殊膂力奇大,她掐着姜羡的脖子将他按在地上,姜羡居然挣脱不了。神殊眼里有暴烈的火光,使得漆黑的眼瞳里看上去有金色熔浆在燃烧,几乎燎尽冰冷的荒原。她把姜羡的后脑按在地上磕,狠狠地扇他,睚眦欲裂。姜羡的脸被打得充血,高高肿起,却没有半点瑟缩之意。他将嘴里的血水和被打落的牙齿狠狠吐向神殊,大骂:“你他妈就是个杂种!鬼知道你娘是和哪个野男人苟合生的你,连你爹都看不起你!”
神殊双目被血染红,怒吼:“我要杀了你!”她一拳砸下去,打得姜羡的眉骨开裂,周围人被血唤起了神智,慌忙一股脑冲上来拉开两人。神殊和另外三名弟子合力才将神殊扯开,她撕心裂肺地怒吼:“放开我,我要杀了他!”声音尖利高亢得要刺穿人的耳膜,仿佛蝙蝠受惊时发出的怪叫。
归云宫中,圣君坐在稍高处,右手下位是姜羡与他的父亲,左手下位是神殊与望舒,祀卿正在正下方跪地领罪。此事并没有牵涉到望舒,但他担心好友情绪失控,又怕姜羡颠倒黑白,是以执意跟过来。
圣君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轻点,缓声道:“事有突发你未能阻止,御下不力,罚去一个月俸禄,好生反省。”祀卿的表情八风不动,坚稳如磐石,顺从地领了责罚。神殊沙哑开口:“此事因我而起,为何要牵连祀卿?把对她的责罚一并算到我身上吧……”
圣君轻轻瞥她,话声不高却不怒自威,“我还未问到你,不要插嘴。”
祀卿退下后,姜羡的父亲拱一拱手道:“圣君,此子凶悍,将吾儿殴打至此,还望圣君做主。”
圣君俊美文雅的脸上似笑非笑,问姜羡:“你身上这些伤都是神殊打的?”
姜羡恶狠狠地剜了神殊一眼,怒气冲冲道:“是!”神殊嘴噙冷笑,讥诮地看着他。
“这倒是奇了,”圣君扬眉,“姜羡,你比神殊年长三岁,她还是个女孩,你是怎么被一个小女孩按在地下打的?”姜羡额角流血,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衣衫狼狈,神殊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头发和衣裳被烧坏部分。
姜羡不成想他会如此反问,一时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又想神殊被治罪,又不想承认打不过她这么个丢人的事。
姜承道:“圣君,吾儿性情宽厚,才不至于对同窗下重手,可他的一番好心忍让反倒让自己遭到他人毒手,您若是不公正处理此事,恐怕招致不满。”
“可我听说是姜羡先不遵守比试前的许诺,动用术法攻击神殊,后又大肆诋毁她父母。”
姜承面不改色:“小孩子口无遮拦,我回去以后自当多加教导。”
圣君淡淡道:“孩子生性纯良,能懂什么,口无遮拦怕也是因为父母平日的言传身教。姜宗主,你要多宽人克己啊。”
姜承拱一拱手,“圣君教导得是。”
“姜羡,你与比你年幼三岁的女孩儿动手都输,可见平日用功散漫,习练荒废,又因辱骂同窗,禁足三个月并罚月例。可有不满?”姜羡垂首道:“弟子不敢。”圣君又对神殊说:“你性情暴烈,差点惹下大祸,也如此惩罚。”神殊板着一张脸道:“我也没意见。”
姜承道:“还有一事想请问圣君。”见圣君点头示意,他接着说:“方才圣君也听到了,旸储连一个七岁孩童都可以轻易避开的火诀都闪避不开,您还打算固执己见,封她为旸主?”
圣君不疾不徐道:“历代旸主皆为纯血,规矩不可废。”
姜承道:“贵为纯血却毫无灵力,圣君以为此子可担大任?”
圣君双眸幽冷深邃,语意深长,“这是你一个人的想法,还是所有人的想法?”
姜承从袖中掏出一卷竹简,恭谨递上,“这是十六位宗主的联名上书。”
圣君接过竹简,不痛不痒地笑了笑,“看来诸位筹谋已久。”他展开竹简不动声色阅览,直到末尾处神情才有了一丝异样,抬头皱眉问:“将神殊逐出天渊?”
神殊感觉到姜承冰冷的目光从自己脸上拂过,听见他说:“其祖赤渊曾为旸主,其父羽或曾为圣君,皆残暴不仁,此子心性难测,若夺去她旸储之位怕她心头积怨,做出极端之举,早早驱逐也是为了保证天渊的平安。”
神殊低着头没有说话,但离她极近的望舒感到隐隐不安,阴郁的风暴从她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初露端倪。他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希望能安定她,然而失效了。神殊仰起头,脸上凝结着冷漠而高傲的微笑,“你们真是可怜又可悲,既没有杀掉赤渊的能力也没有忤逆羽或的勇气——别让我回忆起你们在他脚下跪拜膝行的懦弱模样,从我记事起你们就是以那一副逆来顺受的表情无可奈何地容忍他所有的作为,面对他的时候无一例外抖得像筛子。欲显是唯一一个敢对他说‘不’的人,他当初就站在你这个位置,被羽或扭断了脖子,血淋在跪得最近的那个人头上,他呆若木鸡,而你们所有人——你们所有人,他妈的连个屁都不敢放!”她的双唇飞快开阖如锋利的剪刀,将成年人的尊严剪了个粉碎。她越说越激动,血液到流入大脑掀起惊涛骇浪,有一种沉寂已久的冲动毫无顾忌地冲开枷锁爆发,她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那样咆哮:“你们从骨子里就畏缩而不堪,只配奴颜婢膝地臣服更强者!”
“放肆!你凭什么在这为所欲为?”圣君厉喝,冷冷地看着她,几乎拍碎了扶手。
神殊浑身发抖地直视姜承,暴戾的气息像极了她的父辈,让对方产生了一丝根深蒂固的畏惧和惊恐——旸神的纯血在她的血管里沸腾,无论隔了多少年,当神血开始愤怒,无可匹敌的气势仍旧让所有人心惊胆战。
神殊转身就走,圣君皱眉叫住她,她置若罔闻,继续往前走,背后有一股大力将她往回拉,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圣君扣住了肩膀。
姜承趁机说:“请圣君明察。今日当着圣君的面她就敢如此肆无忌惮,若日后成为旸主,天渊哪里还有平静之时?”
圣君头疼地合上眼,挥挥手,“你们先下去,此事容后再议。”
“圣君……”
圣君双目凛冽,冷冷质问:“你们今日一定想惹我发火?”
姜承见好就收,带着姜羡退下,望舒不敢走,想上前劝劝,圣君疲惫道:“我不会把她怎么样,你也下去吧。”
望舒心有不甘,担忧地看着被扣住的神殊,跺跺脚无可奈何地走了。
“……你放开我!我不要你管!”神殊像只被抓住的小豹子一样在圣君手里挣扎,可是他的手力大如铁钳,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没有半点松动。
圣君松开手将她往前一推,坐回去没好气地冷哼:“你以为我愿意管你这个麻烦?”
神殊怒道:“那你当初怎么不直接杀了我?省得现在给你添麻烦!”
圣君的眉头渐渐皱起,克制着脾气冷声问:“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神殊长发凌乱,烧焦的地方纠结成黑乎乎一团,像糅杂的野草,衣服也糊了一边,双目通红,神情凶恶,没有镜子她也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一定糟糕透顶。
“你回去把自己收拾干净,冷静冷静再来见我。”他不容置疑地扬了扬下巴,而后凝视她,像是随口提到那样漫不经心地说,“神殊,人可以失意,但不能失态,你现在还是旸储,不是可以随意撒野的泼妇。”
神殊舀起一瓢水兜头泼下,纠结的发丝宛如黑色的纹路铺陈在脸上。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心里有股激荡的邪火在左冲右突,就像刚刚爆发过的火山,你不清楚下一次喷发是什么时候,但阴魂不散的危机感总是悬在心头。
她再次深吸气,整个埋入水中,探出头时被水模糊的眼帘前出现了一个绯衣人影,她睁大眼睛,吓得差点跌入水中:“你怎么在这?!”
女人摆弄着手中的剪刀,轻描淡写道:“来看看你。”
“……出去!”神殊怒不可遏,被氤氲水汽熏红的脸愈发血色蒸腾,“你有随意观看被人沐浴的癖好吗?!”
女人弯下腰,凑近道:“我可是好心。”她绕过木桶,拿过桌上的单篦,帮神殊梳理乱糟糟的头发。神殊全身僵硬,紧张得连呼吸都不顺畅。女人剪下被烧焦的头发,轻声道:“可惜了这乌黑的头发。”
神殊喉头梗塞,憋了半天才勉强吐出几个字,“你到底想做什么?”她现在最恐惧的倒不是死,而是死在这种状况下。她哆嗦着问:“你难道喜欢在这种时候动手?”
女人眯起漂亮的眼睛,“你的想法总是这么奇特吗?”
神殊松了口气,只现在要不是光着身子死去,什么稀奇古怪的发展她都能接受了。
女人说:“我今天看到你和那个姜家的小子打架了……他们家的人还是那么喜欢惹事生非。”
神殊皱眉,“你离那么近不怕被祀卿发现吗?”
女人俏皮地笑道:“那个丫头算起来还是我的徒曾孙呢。”神殊看着她雪白颈部那串灼灼的珊瑚珠沉默了,虽然这个称呼没错,但是对方看起来十分年轻,这番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感觉怪怪的。
“我听到你被骂了,很生气是吗?”
神殊凉凉反问:“换你你不生气?”
女人一笑,高傲地说:“我才不会拉低自己的格调跟他们生气。你把姜羡打得鼻青脸肿,感到很开心,觉得总算出了口恶气?”
神殊不响,摇了摇头。实际上她没有感到半分的开心,被姜羡的辱骂引起的恨火不仅没有消除,反而燃烧得更旺盛,揍了姜羡还不够解气,要不是能力不够,她真想把姜承那个老东西也拳打脚踢一顿。
女人冷冷地注视着她,“如果下次他再骂你,你怎么办?”
神殊毫不犹豫地回答:“打。”
“再骂呢?”
“再打。”
女人步步紧逼:“还不服呢?打死都不服呢?”
神殊神色古怪,不太相信地问:“……他会这么有骨气?”
“……不是骨气的问题,他瞧不起你,就是瞧不起你,即使你有可以将他打死的武力,他依旧瞧不起你。”
神殊没有立即回话,脸上有显而易见的烦躁之色,不耐烦地说:“打死他起码眼不见心不烦——我才不管一个死人到底怎么看我。”
女人笑了,笑容里有凉意,“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极了谁吗?”
神殊暗暗握紧拳头,警醒地问:“谁?”
“你的祖父。”
神殊瞪大眼睛,不经思考地反驳:“我和他们不一样!”她最厌恶、也最害怕他人将她与赤渊羽或作比较,这会提醒她她身上流着和他们一样的血,潜伏着蠢蠢欲动的暴戾。
女人冷笑着扬眉,“告诉我,有什么不一样?你的祖父不就是这样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对旸族的人都毫不手软,更不必谈对其他人。”
神殊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被突如其来的冷意刺中,想说的话像钉子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现在你厌恶姜羡,杀他一个可以,可是十六宗、月族,甚至旸族也不容你,杀所有人亦无妨吗?”
神殊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所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赤渊起码论术法造诣毋庸置疑是天渊第一,连圣君也只能勉强与他抗衡,你有什么?一无所有的灵力还是不成章法的拳脚?你要他们臣服于你,你何德何能?连术法都没有,更遑论其他!你不想把旸主的位置拱手相让,可你拿什么来争?被几句辱骂就激得丧失理智仪态全失,你配坐这个位置吗?!”
“我……”神殊的声音微弱蚊蝇,女人的话像锋利的刀子割在心头,她羞愧难当,恨不得一头撞死,。
女人见她目光闪躲,语气更严厉,“看着我!你为什么要争旸主的位置?因为荣耀?因为这个位置能让他人高看你?你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吗?天渊需要的不是一个连自己的情绪都克制不了,只会像街头无赖一样撒泼扯皮的顽童,而是一个意志强大坚不可摧的战士!打赢了姜羡又如何?还不是要靠别人来给你收拾烂摊子。他骂你又如何?羽或确实是你的父亲,你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那是你的无奈,若是一辈子都背负着他带来的阴影活着,那是你的无能!他骂你什么,‘野种’是吗?你是不是你父母亲生的难道是他几句话就能改变的?旸主中还有两位是私生子,现在还有人胆敢对他们不敬吗?为了这种事而发怒不觉得可耻吗?光荣的不是这个位置,不是‘旸主’这个两个干巴巴的字,而是旸族的人因为这份责任付出的一切,你该去神庙跪上三个时辰,仔细读读史籍中旸神手持光明戟扫荡群魔守护万民的记载,看看他究竟做了什么才成就了彪炳千秋的英名!而你在做什么?你对得起你身上流淌的神血吗?你是要遨游无极的苍穹之鹰,不是在田埂里拾取残余芝麻谷粒的燕雀,只有它们才会为一点微不足道的琐事而争吵不休!”
不知是因为水太热,还是因为女人这番话太慷慨激昂,神殊觉得有点头晕目眩,但又前所未有的清醒——可笑她一直自以为强大,其实幼稚无能得不堪一击。她眼前浮现出神庙里旸神的英姿:戎装的英雄身骑白马,手持光明戟,宛如斩破黑暗的利剑,让人油然而生愿意跟随他的崇敬。
她靠着桶壁微微一笑,“你说得没错……我不能辜负我的先辈。可是……为什么要对我说这番话呢?”其实没必要来点醒她,女人本来是来杀她的。
女人漆黑如夜的眼睛定定看着她,轻声说:“因为我也是旸族之人。”
“……谢谢你了。”神殊想起了在记载中翻找到的女人的名字,轻轻补充一声,“致梦。”
神殊恢复了整洁的仪容,再去归云宫拜见圣君,在外殿就听到泠泠琴声,柔润如高山流水,舒卷如出岫白云,幽微精妙,让人如步化境。她心下稍安,圣君不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抚琴,有琴声,说明他心情已回转了。直到琴声趋于寂静,她才趋步进殿,恭谨行礼。
圣君打量她,淡淡笑道:“唔,看来火气已经消了。”
“本已戴罪,之前又在御前失礼,请圣君加罚。”
圣君诧异地微微挑眉,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神殊俯首沉静道:“我殴打同窗,此乃罪一,顶撞圣君,此乃罪二,身为旸储却不约束自己言行,术法毫无长进,此乃罪三。回去反思之后实在羞愧难当,请圣君加罚。”
圣君沉吟片刻,像是重新认识了她似的,“你认错认得这么彻底,我都有些不愿罚你了。是有人跟你说了些什么吗?”
“这些道理何须他人教导?若是没有承担过失的勇气,就是罪四了。”
圣君微微颔首,欣慰道:“有些长进。加罚倒不必了,就按之前说的吧,仍是与姜羡一般。”说罢他招招手,让神殊过去。
神殊走到他身边,才发现案上有一把古雅的长剑,剑柄和剑鞘上皆镶嵌着价值连城的蓝色宝石,花纹隽丽纤细。
见孩子的目光被长剑吸引,圣君笑问:“喜欢?”
神殊不好意思地承认:“很漂亮。”
圣君闻言不由笑道:“果然是女儿家的心思。不防拔出鞘看看。”
神殊没有客气,手下用力将剑拔出,仿佛抽出一泓秋水,稍稍一动便有清亮的光华流转,可见是难得的宝器。饶是也没见过几把剑,神殊也不禁脱口赞道:“好剑。”
圣君眯眼笑道:“既然你也知道是把好剑,便好好待它。”
神殊惊喜,“当真?”没有被多加责罚反而还被赏了一把如此惊艳的宝剑,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有些难以置信,甚至忘了道谢。
圣君亲厚地摸了摸她的头,“骗你作甚。”
神殊兴奋地翻来覆去地鉴赏新得的剑,问:“这把剑叫什么?”
“还没定,你自己取吧。”
神殊思索片刻,屈指轻弹剑身,“此剑刃若秋霜,如濯月凝雪,不如叫饮霜剑?”
“饮霜?”圣君怔忡一瞬,微笑道,“很动听的名字,就叫饮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