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度》齐柯

1、Chapter 1

　　她凝视着镜中的脸：皮肤光滑紧致，没有一丝皱纹，艳丽得令人炫目。可惜古画就是古画，保存得再好，仍旧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陈旧气息。

　　她已经找了几千年了，还没有找到那个人，在无尽的跋涉中，她时常想起诀别的场景：

　　少女脸上满是血污，微笑着，声音微不可闻，“我们……会在无数个时空中重逢。”这句话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她不怕继续追寻下去，无论是几十年几百年还是几千年，她都无所畏惧，她畏惧的是在这莽莽的星球上，或许曾与自己的爱人隔着咫尺的距离错过。

　　“等着我。”她轻声呢喃，“就像你曾许诺的那样。”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赵引殊坐得很正，用一种官方的口气对桌子对面的男友说。

　　程凌叹了口气，“我们一个暑假都没见面，你不想我吗？”

　　赵引殊略略皱眉，微一低头，歉意地说：“确实不怎么想……你会生气吗？”

　　程凌苦笑，“我生气又能怎么样呢，总不能强行改变你的性格吧。”他低头看玻璃杯里的柠檬茶，淡淡地说：“我们分手吧。”

　　正在喝水的人愣了一下，但并不怎么吃惊，鼓着腮帮子点了点头。

　　“连挽留都没有吗？”

　　“你迟早都会说这话的，想让我说挽留是想测试一下自己的魅力吗？”她轻声对送餐的侍者倒了声谢，拾起刀叉，“你告白的时候我很奇怪，我的长相只是中等水平，性格不讨人喜欢，家境也一般……一直被称为‘男神’的你到底是看上了我哪一点呢？别告诉我是学习好。你和顾青那样的女生在一起才是正道。”她有条不紊地切割盘中的牛排，吃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被对方分手的要求扰乱心情。程凌没有她那么好的胃口，心不在焉地戳着食物，“你并没有问过我，反而干脆地答应了我。”

　　“那是因为……”反正都已经解除情侣关系了，赵引殊直言，“我的室友告诉我交个男朋友或许可以磨砺性情，培养交际能力，你知道我在社交方面很笨拙。”

　　“……”程凌轻笑，“被‘利用’了啊。”

　　“彼此彼此啊，你不是赢了一台相机么。”赵引殊笑了笑，“不用那么惊讶，你们的赌约我后来知道。我会答应你还有一个原因是相信你的人品，即使是为了赌约，你也不会做得很恶劣，换其他的人我未必会答应。出乎我意料的是……我们的恋爱关系居然维持了超过半年，真是奇迹。”她赞叹的样子逗得程凌笑了。

　　赵引殊举起玻璃杯与他的轻轻一碰，“你是个很好的伴侣，我很喜欢你。”她说的是真心话，可是落在旁人耳朵里无端有些奚落的意味，好像仅仅是对喜欢的花纹多看了一眼。

　　程凌清楚她的性格，并不介意，却直言不讳：“这句喜欢听起来真平淡，在你眼里，只要不讨厌大概都可以称为喜欢吧？”这番话有些超出赵引殊对情感的了解领域，她狐疑地挑起眉毛。程凌接着问：“在你的情感体系中，有没有特别喜欢这一项？喜欢到无法割舍，即使牺牲自己也要把想要的紧紧握在手中，就算前方是火海，也会义无反顾地跳下去。”他的描述激起赵引殊心脏一阵颤动，熊熊烈火燃过，猛烈而汹涌的爱意翻腾着卷来，那是一种有记忆的感情，没有画面，没有语言，只有刻骨铭心的感受，熟悉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痛苦从她脸上一掠而过，留下茫然。她不知道刚才的感觉从何而来，仿佛是深深烙印在灵魂中，受那番话的影响，激烈地挣扎起来，想要逃脱束缚。

　　程凌错过了她方才复杂的表情，抬头看她，“嗯？”

　　赵引殊沉默了一会，摇摇头。

　　程凌轻轻一笑，“所以对你而言，这些算得上喜欢的东西，得到了或许会有短暂的喜悦，失去了也无所谓。”他用的陈述语句，赵引殊想了想，“并不是无所谓，只不过既然会失去，说明它并不属于我。失去了不该拥有的东西，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程凌摇头笑道：“还是没有逆天改命的冲动啊。”对上前女友不解的目光，他并不作过多解释，微微一笑，“我也很喜欢你，是真的很喜欢，不过我们是真的不合适。”

　　只要在学校，赵引殊每天午饭后都会在这家店买一杯奶茶，他们家的奶茶已经成为她日程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前面的顾客貌似手机里没钱，身上也没带钱，正不知如何是好，赵引殊说：“要不我先帮你把钱垫着，你回去还给我吧？”

　　女人闻言回头看她。

　　那一瞬间，不知怎么回事，好像晦暝中亮起火光，干涸的泉眼涌出清水，黑白照片里绽开惊艳的玫瑰花，让人目眩神迷却又感到十分安宁。

　　女人礼貌地说：“谢谢。”

　　“……不客气。”赵引殊呆呆地回答，付过钱，取了奶茶跟在她身后。

　　女人转身将手机递来，“留一下联系方式吧，我回去把钱转给你。”

　　赵引殊慌忙摇头，“不用不用……”她本来想客气，但一想到自己正想要对方的联系方式，又赶忙点头，接过手机，“好的好的。”真实傻极了，她懊恼地想，偷偷觑了女人一眼，对方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只是安静地看街上人来人往。赵引殊把手机还回去，拘谨地问：“你是老师吗？”女人点点头：“新来的。”她表情冷淡，并不因为赵引殊刚刚帮过自己而显得格外热情，像是一台人形制冷剂，相比之下赵引殊觉得自己可以称得上是相当友善了。她还多聊聊，获取一些有效信息，但女人显然对与陌生人交谈毫无兴趣，用平板的声音说：“我还有事，先走了，今天谢谢你。”说完转身走了。

　　赵引殊愣在原地，而后掏出手机同意了刚才的好友请求，然后给程凌打电话：“我懂你的意思了。”

　　“什么？”

　　“逆天改命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