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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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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夏兰秋云不认识,但“B大人文学院院长的女儿”几个字,是如雷贯耳。
她顾不得屁股被车里的板凳硌得生疼,一颗八卦之心油然而生,“陆夏兰,是不是梁老师的女朋友?”
王晨一听,眼睛瞪得铜铃大,“你听谁说的?”
“……这个,我瞎猜的,不然怎么会送梁老师墨镜呢?”
“这话可不能乱说哦。”王晨做了一个小心的表情,“他俩是青梅竹马,但是也没有明确表示是男女朋友关系。陆夏兰是喜欢往我们学院跑,但是谁也有明确表态过。而且,学校是禁止恋爱的。”
“禁止恋爱?什么乱七八糟的规定。”秋云心里直呼“封建”,又问,“那你怎么知道这个墨镜是陆夏兰送的?”
“有人看见的呀。”
“那不就是了!”
“是什么啊?”
“梁老师和陆夏兰是男女朋友!”
“你怎么这么肯定,”王晨一脸狐疑,“你认识陆夏兰?”
“不认识。”
“那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就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俩绝对是男女朋友关系!”
王晨眉头皱成了疙瘩,半分钟后,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小云,我觉得你好逗。”
“哪里逗了?”
“就是刚刚那个认真的表情,很逗……很可爱。”
秋云被王晨看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别这样看着我……”
王晨:“?”
秋云:“感觉充满了母性光环……好像我妈……”
王晨炸毛:“我年方二十,还待字闺中没嫁人呢……!”
回到宿舍,秋云渐渐意识到“墨镜事件”没那么好轻易带过。
首先,在这个年代,墨镜是一个非常时尚非常潮的东西,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代表,全市只有最大的百货商场有卖的,而且价格不菲。秋云作为一个穷学生,还没有摸清楚邱晓云的生活开支来源,购买成为了一个大问题。
其次,墨镜是陆夏兰送给梁禾的,想到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本身价值不菲的墨镜又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怪不得在车上梁禾的脸色那么难看,秋云想到这一幕,脑袋有些痛。
王晨见她愁眉苦脸,倒是安慰她:“要不你给梁老师写封信吧。”
“写信?”
“对啊,写封检讨信或者道歉信。”王晨眨眨眼,“他毕竟是咱老师,不会跟我们计较的。”
“检讨信?”秋云不禁大声重复了一句。
“是啊,怎么了?”王晨有些意外秋云的反应。
秋云欲言又止。
梁禾是她的老师不错,但是想到自己从来没写过检讨,却要在24岁这个年纪给人写检讨、道歉,而且实际上对方还比自己小2岁,心里有些闷闷的。
“我写字很难看的。”秋云有些推脱。
“这不是重点,只要态度端正,言辞恳切,一定会得到梁老师的谅解的,”王晨给她打气,“就写自己的不是、粗心、大意,越谦卑越好,越一无是处越好,然后再可怜兮兮地求情,念在初犯,下不为例,绝不再犯之类……保证信到成功!”
秋云眉毛一挑,眼睛一转,:“大晨,我觉得你很专业啊……是不是经常写啊?”
王晨一愣,脸色略红:“小时候有些皮……”
“大晨大晨,你最好了,”秋云立马扑上去熊抱住王晨,脑袋蹭在她的C-cup前撒娇,“大晨大晨,你帮我写吧,梁老师会不会跟我结梁子,就全靠你了……”
就这样,一封由王晨主笔,常欢、刘玉锦润色,秋云签字的检讨书落成了。
周三素描课结束,王晨给秋雨一个眼色,收拾东西先行离去。秋云磨磨唧唧地留在后面,见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扭扭捏捏地走到讲台前,梁禾还在清理作业。
“那个……梁老师。”秋云开口。
“嗯?”梁禾应了声,抬眼看到是秋云,又低头继续弄手里的事。
不会还在生气吧?秋云想,年轻时候的梁禾,这么傲娇吗?
秋云于是低了三分口气:“这个是我这次的作业。”
“放这儿吧。”
“哦……这是周六写生的作品。”
“我一会儿收。”
“梁老师,”秋云继续卖乖,递过去一封信,“这是我的检讨信。”
“检讨信?”梁禾终于抬起头来。
“是的。”
“检讨什么?”梁禾半笑不笑。
“周六出去写生,我早上迟到,下午还弄坏了您的墨镜……”秋云悄悄抬眼偷瞄他。
梁禾不为所动,默不作声地将信拿过来,打开,目光飞速地浏览,两秒后合上,“收下了。”
就这样?
然后呢?
秋云迷瞪瞪地看着梁禾:“那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梁禾停下来,一只手撑在讲台边,身体闲闲地歪着,开口:“你自己写的吗?”
秋云愣了下,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硬答:“是的。”
梁禾轻笑一下,又问,“你知道这个墨镜的来历吗?”
秋云心里“咯噔”一下,大叫不好,梁禾难道还跟她玩儿真的?于是态度赶紧又低了三分,装糊涂:“不知道……应该很贵……吧?”
“确实很贵,香港带回来的。”
秋云有点慌了。改革开放初期香港带回来的……
“我记得当初你跟我借,是想用作画画?”
“……啊,是的。”
“那行,”梁禾把一摞作业立起来,捋了捋,说道,“如果你这次的写生作业上了首刊,我就不和你计较。”
“那要是没上呢?”
“赔。”梁禾只说了一个字。
“赔……?”秋云深吸一口气,又问,“……谁来评选作品?”
梁禾狡黠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
《野风》这本杂志创刊的念头实际上是陈静韬教授提出来的。学院恢复办学几年后,陆陆续续培养了一些中坚力量,陈教授就提出了创立美院自己杂志社的想法,也得到了校级领导的支持。但是具体操办还是院里的年轻老师,梁禾便是核心力量。第一期杂志他格外用心,不但召集了主要的几个年轻老师,还邀请了院里、系里的一些德高望重的老教师一同来评稿。就在大家一同选稿的时候,角落里传来一声低呼:“这张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式陈静韬教授。
众人目光转移过去,只见陈教授的鼻梁上半挂着老花眼镜,脸上是如获至宝的笑容:“大家伙儿过来看看,这幅画很有意思。”说罢又仰起头召唤梁禾:“小梁,你来看看,是不是你组织的大家一起去写生的那次?”
梁禾快步走过去,桌上躺着一张A2画幅的水彩,画的建筑很简单,像是寺庙里的僧人用房,边上立着一个钟塔的影子。但是构图很讲究,树荫、光影统统恰到好处,最最出彩的地方是,这幅画是透过一双墨镜看出去的,墨镜框外边的世界是真实的世界,画面用写实的方式表现,而墨镜框内部的画面,好像刻意被人换了一种风格,颜色、视角,都完全不同。
这幅画的主题,就叫《世界-视界》。
“巧妙!巧妙!”有老师赞道,“88级,这是刚刚来的孩子呀……”
“后生可畏……竟然有些哲理的味道。”
梁禾足足看了这幅画三分钟,目光才慢慢移到右下角的落款:
“云,1987.”
秋云连着在图书馆打了三个大大的喷嚏,引得周围的同学都不自觉地瞧了她一眼。
“一定是有人想我了。”她默默地抬起头,看向窗外。
这是她来到1987的第二个月了。
她想回到2018,但毫无进展。
不知道陈丽萍是不是真的狠心离开了他们,父亲司马峰在监狱怎么样了,没法去看他,他会不会担心。上个月就该去看敬老院的爷爷,这个月估计又得让他失望了。吴柳那一脚油门下去,有没受到应有的惩罚?梁禾作为在场当事人,又作何反应?2018年,“司马秋云”这个人还在吗,还是早已命归西天?
窗外一轮明月,中秋快到了,整个天空都是亮的。
但秋云觉得那个亮是冷色调的,照得她心寒。
“你好,同学。”有人跟她小声打招呼。
秋云回神,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有些面熟。
“我叫高志飞,我们是一个班的,”男生自我介绍,“上次还一起去归云禅寺写生过。”
秋云想起来,他还在车上唱过“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
“你好。”秋云说。
“你旁边有人坐吗?”
“哦,没有。”
“我可以坐这里吗?”
秋云见他已经将一本《朱光潜文集》放在桌上,便只好道:“你坐吧。”
好在高志飞坐下来便认真看书了,并没有刻意找秋云搭话。
图书馆9点半闭馆,秋云收拾好了书,慢慢往外走。高志飞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上来。
“你每天都来这里自习吗?”他随意找着话题。
“不是,偶尔吧。”秋云并不是什么学习狂热者。
“怪不得很少看到你。我基本上每天都在。”高志飞说道,“下次可以帮你占座。”
“哦,谢谢,我比较喜欢呆在寝室看书。”秋云没有太多心情,“今天只是来想借本书看看。”
“你喜欢看什么书?”高志飞一下抓住了话题,“推理的?言情的?武侠的?最近好像琼瑶的书特别火,你们女生一定都爱看吧?”
要在平时,秋云见他这么健谈,一定会逗一逗这个“年轻的朋友”,但她看见远方的月亮,一点兴趣都没有,说道:“物理的。”
果然,高志飞一下接不上话来。
半天,才说道:“哦……咱们美术院校,物理方面的书,确实比较少……”
秋云低头走路。
高志飞又问道:“你想借物理的书干嘛?”
“……研究。”
高志飞噎了一下,但很快给自己找了台阶,“如果你有特别想看的,你可以问问咱们辅导员,梁禾梁老师……”
“找他?”秋云疑惑。
“对啊,他父亲是大学物理教授。”
原来梁禾的父亲是物理学界大名鼎鼎的教授,怪不得看他的谈吐很像出自书香门第。不过这段时间秋云也略有耳闻,因为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前些年中国的知识分子过得挺惨的,不知道梁禾的父亲怎么样。不过,这些也不关秋云的事儿,她说想看物理的书不过是胡诌的,她一个文科生,早就把仅有的一点物理知识还给老师了。
秋云在路口和高志飞分别,还未到宿舍,远远有吉他的声音传来。
这个年代的大学生……也可以这么浪漫。秋云莞尔一笑,听见那歌声唱道: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
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
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
简简单单的曲调,朗朗上口的歌词,悠扬的吉他和清亮的嗓音在安静的夜空中弥漫开来,秋云迷住了。
——原来这个年代,也有这么动听的歌曲,秋云心里的愁绪一扫而空。她抬头看向天空,一首诗无来由地涌上心头:“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她是1994年生的,那她的父亲和母亲,正好也就是这个年代的人。他们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吗?年轻时候的妈妈,有没有在窗前静静地为某首歌驻足?年轻时候的爸爸,有没有在女生寝室的窗下弹过一首吉他?
甚至——她想,这里有没有可能遇到,年轻时候的父亲母亲?
秋云正在神游,忽然一束强光扫到她脸上:
“谁在哪里,在干什么?”
秋云吓一跳,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抬起的手还没有来得及挡住眼睛,她感觉自己直直地做了小段自由落体运动,落地平稳果断,举起的手,好像就是在和奥委会评委致谢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