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7円

3、第三章

　　沈貘平日就是个普通学生，成绩不拔尖，也不太差，是个容易被老师和同学一齐忽略的位置。不过他皮相好，性情在一众男生中也出挑，冷静，格外冷静，几乎是漠然的。
　　莫衣其实一度对沈貘失去过兴趣，直到她上次撞破了沈貘的课后活动。
　　所以莫衣格外期待放学，平常样子的沈貘几乎是无趣的了。他们俩座位离得比较远，沈貘个子高，坐在后排，莫衣连上课想走神瞧瞧他都需要相当刻意地狠狠扭自己脖子，所以她渐渐就放弃了，害怕动作太过明显被老师逮着尾巴。
　　要说除了课后活动，莫衣还期待几门非主课，音乐课是要去音乐教室的，体育课可以去操场，美术课偶尔能去教室外写生。
　　莫衣从初中就系统地学画，骨子里就偏爱美术课。这门课里她鲜少去注意沈貘，在她心里，沈貘这个后来者还远比不上自己的画纸和笔。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是美术课，没有老师占用，美术老师也懒得教什么，便打发学生们下楼画画，特别叮嘱声音小一些，不要吵到其他在上课的学生。
　　莫衣收拾了书包，兴致勃勃地叫上叶溯一起下楼。
　　叶溯是莫衣刚上高中认识的，为人颇为洒脱，成绩也洒脱，险险踩在下游与中下游之间，岌岌可危。
　　叶溯看了眼莫衣，又看了眼沈貘，眼神有戏，他嘴一咧，话就说出口：“沈貘，一起？”
　　沈貘平日里总是戴着眼镜，不过度数看起来不高，他的手指推了推镜框，点点头，单手提着书包背上，边朝他俩走来。
　　莫衣失语了片刻，有点诧异叶溯和沈貘的关系。她习惯了和人群区分开，缓慢地去接触，沈貘的到来像是未被报告的雨水，噼里啪啦地落进湖水里，溅起颇有些声势浩大的水花。
　　叶溯在拐出门的那一刻就勾搭上了路过的同班同学，哥俩好地在前头讨论着不知何时的比赛或是隔壁班的姑娘，好似话题永远不会终结。
　　莫衣抱着胳膊拘谨地走在沈貘边上。
　　沈貘个儿挺高，还好他气场不强，走在边上压迫感仅发散于身高。莫衣余光看见沈貘一侧的袖子，靠的近，连校服布料的纤维都清晰可闻，其上暗暗涌动着一股香味，大约是洗衣粉之类的味道吧，那是莫衣第一次感知到“少年”这一词的张力和意义。
　　下楼梯的时候两个人被冲散了几次，莫衣错开到了他的身后，她这回不必费劲抬头去看了，阳光就铺陈在沈貘的头发与肩膀上，皮肤透着光，那是一种踏实的美，是能够触碰的实体，后颈上乖顺地伏着几撮黑发，闪着咖色的光，越往外那轮廓越模糊，几乎是光点组成了他的发梢，整个人显得柔软又轻盈。沈貘回头看了莫衣一眼，他的睫毛更是星星点点，琐碎地眨了眨，他的泪痣一览无余。他说：“到我边上。”
　　莫衣不知道心脏是可以跳得那么快，那么惊天动地的。她几乎是瞬间就低下头，成为了一个被等待的人，她挤到了沈貘停下脚步为她空出的位置上。
　　莫衣抬头，沈貘放任眼镜有些滑落下鼻梁，他的双眼都露了出来，颇为动情地瞥了莫衣一眼，旋即就向前走了。莫衣显然完全跳进了那一湾眼色之中，她不知是怪这夏日过于热烈，还是怪自己过于入戏，将自己套进一个晚夏的幻想之中。
　　莫衣第一次有些心神不宁，她把书包放在花坛边，坐在那儿托着下巴发呆。不知是不是夏日即将过去，今天的阳光不太刺眼。莫衣躲在树荫下，茫然地寻找一个定点放置她漂移的眼神。
　　沈貘自然而然地跟着她，他颇为自在地走过来，问莫衣能否坐下。莫衣手忙脚乱地比了个“请随意”的动作，这会儿连发呆都僵硬了，变成了痴呆。
　　沈貘坐下，提起书包，从里面拿出了一本书，翻开上次看到的那一页，自顾自地看了起来，并没有和莫衣交流的打算。
　　莫衣展示了一种看破世事似的冷漠和寂静，拿出了笔纸，却只随意地画着圈儿和线条。她不习惯在陌生人前画画。
　　画画儿大体总是私密的，为自己所画的更是，莫衣尚未确定这是否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是她不可言说的怪癖。
　　她在那儿一圈又一圈，脑子里却在想她和沈貘第一次见面。
　　对莫衣而言，她其实并不能完全记得当时台上那人到底说了什么。她只是负气徒步在这个城市，随便找了个目的地，便一股脑儿地闯进去，以求逃离当时的困境。
　　这时沈貘开口了，莫衣侧过头，沈貘撑着下巴看她。沈貘有一种莫衣无法理解的冷静，他总是不争不抢毫不在意，以求得到最少的瞩目。
　　“莫衣，你老画圈儿干嘛？”
　　莫衣想了想，道：“那你呢，在看什么？”
　　沈貘大方地展示了书的封面，是她上次见过的那本。
　　“你还没看完？”
　　“其实我也看不太懂。”
　　沉默。
　　莫衣忍了忍，又想了想，最终还是啐了沈貘一下：“还我最初的感动。”
　　沈貘嗯了声，余音又长又低沉，他垂着眼在看书，却分了耳朵给莫衣。他缓缓道：“什么感动？”
　　莫衣语塞，她暂未有将心事抖落到太阳底下的念头，她沉默了。她也去看沈貘的书，她看到一句话：未来是害怕的根源，谁不顾忌未来，谁就天不怕，地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