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观赏鱼》羊苏西

2、观赏鱼2

　　就在刚才，丁艺文突然发现，即便是她的别扭，她的冷言冷语也丝毫触动不了狄山。他的回应太冷静太平淡了，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她落寞地转身回了房间，慢慢关上房门，不同于刚才的歇斯底里。她听到她妈在门外不停地询问与指责：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大发脾气，为什么一点不给狄山面子，为什么总是不顾别人的感受。站在门外的那个人是她的亲妈，但从她嘴里说出的话没有任何一句是建立在关心她的基础上的。她不会问问自己为什么突然半夜回家来住，为什么情绪失控。
　　丁艺文瘫坐在床上，脸上写满了疲惫，捞过手机看了一眼，没有消息，意料之中，可说不失落也是假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安静了，但这安静没持续几分钟，她就听见了他爸在门外低声下气地求她开门。说是低声下气一点都不为过，那种带着请求、小心试探的语气，她熟悉又厌恶。丁艺文犹豫了几秒还是开了门，她可以对她妈妈的不满指责充耳不闻，但她受不了他爸那卖力却又笨拙的讨好。
　　当丁艺文打开门的瞬间，她竟发现她爸眼里略过一丝惊喜。眼前的这个男人愣了一会儿才慢悠悠走进房间，甚至还不忘看一眼身后的妻子。
　　丁艺文印象中这样和他爸促膝谈心的画面几乎是没有的。她仅有的记忆还是初中时因为成绩退步明显被叫了家长，回来后挨了她妈两个嘴巴子，脸上的手掌印触目惊心，但她愣是一滴眼泪没掉。那是有且仅有一次的，他爸把她拉到了一旁的沙发边，想和她说些什么。
　　他缓缓抬起手臂，似乎是想要摸摸她的脸，最终又慢慢放下。
　　“疼么？”那个男人问道。
　　丁艺文摇头。
　　“我替你妈妈向你道歉啊，你别怪她。”那个男人小心翼翼地说着。
　　丁艺文机械地点点头。
　　“那个，你以后学习要更加努力一点啊，不要总让你妈妈操心。”
　　这次丁艺文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她只是静静地盯着自己的鞋子，眼睛越来越酸，最终一滴眼泪滑落。
　　多年后的今天，又是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熟悉到丁艺文几乎可以编排出将要发生的对话。
　　“文文，你别怪你妈，她也都是为你好。”果然，这是这个男人开口的第一句话。
　　丁艺文抬头看了眼他爸，眼前的这个人，比那时候苍老了许多，但眼里的委曲求全却没变。
　　“你妈妈确实没有考虑你的心情，爸爸代她向你道歉。”
　　“不过你也要学着懂事一点啊。”
　　“爸爸今天买了好多你喜欢的菜，一会儿给你做。刚才的事不要放在心上了啊，给爸爸一个面子。”
　　这个男人还在喋喋不休，丁艺文觉得自己的心疼的快要裂开了，大脑还没来得思索，话却已经脱口而出：“够了。”
　　她爸有点错愕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你不用替她道歉，比起对她的不满，我更讨厌你。”丁艺文顿了顿，似乎想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但声音却不自觉地高起来，“事事都要以她为第一位，把她的话作为标准，不论对错，不顺着她就要换来她的谩骂。现在更加变本加厉，她说的话我们只要有个不字，她就要摔锅摔碗摔盆，甚至寻死觅活。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是你！是你啊！你无条件地纵容她，让她肆意妄为。我最恨的那个人是你啊！我可怜你同情你但我更加厌恶你！因为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安静，从未有过的安静，她看着他爸晃悠悠地起身，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
　　“文文啊，爸爸对不起你。”
　　丁艺文不再看他只是冷冷地说道：“你出去吧，帮我把门带上，我这两天也会出去看房子，准备搬出去住了。”
　　“嗯，也好，搬出去，也好。”房门被轻轻带上，丁艺文觉得自己心里的一扇门好像也关上了。

　　傍晚时分，丁艺文是一路小跑着到韩明佳的住处，其实也就隔了个小区，十来分钟的路程。
　　韩明佳来开门的时候，穿着宽松的睡衣，手里还端着杯咖啡，看起来无比惬意。
　　“你怎么还真过来了，我以为你说说的呢。”韩明佳嘴上这么说着，嘴角却不自觉地往上扬。
　　丁艺文盯着她看了又看问道：“你真不是开玩笑？我怎么感觉我被骗了。”
　　“毛病，有拿这种事骗人的么。”
　　丁艺文伸手摸了摸韩明佳的肚子，又摸摸自己的：“你说自己几个月了？”
　　“两个多月啊。”
　　“不对啊，两个多月肚子还这么平的么？”
　　韩明佳自己也不确定只能回她：“应该吧，我自己验过好几次了，还去医院测了hcg，有了是肯定的了。”
　　丁艺文心想：你这说的也太平静了吧，听你说的根本不像是怀了个孩子，倒像是长了颗智齿那么云淡风轻。再说你一个孕妇没有一点作为孕妇的自觉么，还在喝着咖啡是怎么回事啊？还有啊，最最关键的，你能先告诉我孩他爸是谁么？
　　“谁的？”
　　韩明佳犹犹豫豫不知怎么开口。
　　“谁的啊，你不是都单身一年多了嘛，什么情况啊？”丁艺文见她不说话又问了一遍。
　　韩明佳这才慢慢开口：“就，王鹏开的啊。”
　　丁艺文怀疑自己在做梦，或者说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根本不是韩明佳，又或者她口中的王鹏凯另有其人，不是她们共同认识的那个。
　　“哪个王鹏开？”
　　“什么哪个王鹏凯，还有哪个王鹏凯。”韩明佳似乎也有点说不下去了，转身往客厅走，边走边招呼丁艺文进来：“你就打算一直杵在门口么？”
　　“你别说话，我现在怀疑自己在做梦，我有点接受不了。”丁艺文是真的受到了惊吓，韩明佳和王鹏开，这完全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呐。
　　韩明佳躺坐在沙发上，仍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别说你啊，我更接受不了。”
　　“那我是真没看出来，我看你是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事实。”
　　“你也说了啊，既然都是事实了，接受不了也是这么回事儿了，还不如坦然接受了。”
　　丁艺文一手扶额，头疼，巨疼，自己的一摊子烂事，再加上韩明佳这也不知是惊吓还是惊喜的“喜事”，她现在是一个头有两个大，半晌，她幽幽开口：“你打算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肯定要生下来的啊，我完全有能力抚养。”这次韩明佳终于不再是事不关己的样子了，颇有些激动。
　　“你有能力抚养这我不怀疑，我的意思是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王鹏开，或者说你有打算告诉他么，还是准备做未婚妈妈啊？”
　　韩明佳声音突然提高：”什么未婚妈妈，我为什么要当未婚妈妈？孩子他爸又不是死了我肯定得通知他一声啊是不是？你难不成以为我会自己一个人默默生下孩子，含辛茹苦把他抚养大，多年以后在街上偶遇王鹏凯，然后惨兮兮地告诉孩子这就是你爸。不行了，我说不下去了，这也太恶心了吧。”
　　这种悲情女主的戏码确实不符合韩明佳的一贯作风，不过以丁艺文的想象力也想象不出她会有出什么下一步动作。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啊？”
　　韩明佳轻抿一口咖啡说道，看起来完全恢复了之前的优雅样：“其实我今天打给你就是想让你帮我个忙啦。”
　　“什么忙，你先说，我可不敢满口答应，毕竟你不是别人。”
　　“也不是什么大事啦。就，你们家狄山，”韩明佳说到狄山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丁艺文，见她有一秒的愣神，也不确定是不是应该继续说下去了，“那个，如果你觉得为难就算了啊，大不了我再想法子，其实还是有挺多办法的。”
　　谁想丁艺文只是很平静地说道：“没事，要狄山干嘛？”
　　“王鹏开不是和狄山玩得最好嘛，我觉得要想知道王鹏开对我到底是怎么个想法还是得让狄山去当这个中间人。不过呢也不能问的太明显，就是旁敲侧击那种你懂吧。要是他直接表明对我没有任何想法我就再想别的招，而且还不至于彼此之间弄得太尴尬。”
　　丁艺文是越听越云里雾里了，怎么还要先确定王鹏开对她是怎样的感情，合着这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有互相确认感情这一环节的嘛。所以当丁艺文问出心里的疑惑的时候，韩明佳的回答惊得她以为自己听不懂中文。
　　韩大小姐边拨弄着指甲边说：“谁说我们在一起了…其实不瞒你说，就在几天前我还一直以为他叫王鹏凯呢。我们两唯一的那次其实就是在你生日那天晚上，他不喝多了嘛我顺道送他回家，结果到小区楼下，他走路都脚底打飘了，我就又好心送他上楼，然后嘛，你应该也猜到了，男女之间那点事不也很正常嘛，谁知道会整出这档子事啊。”好嘛，这么说起来自己还算半个媒人了，丁艺文心想。
　　“大致也就是这么个情况，你看我都已经向你坦白从宽了。”
　　“干嘛不戴套，你心这么大的么？”丁艺文急吼吼地问。
　　“好像戴了吧，我印象中戴了啊。诶诶诶，你别打我啊，我是孕妇诶，没你这么对待孕妇的啊。不是好像，是肯定，真的戴了，至于为什么还是怀上了可能得去问那个当事的套子了吧。”
　　“所以你就是想通过我，让狄山帮你问问王鹏开对你到底什么想法对么？”
　　韩明佳诚恳地点点头。
　　“那在这之前我能先问你个问题么？”
　　韩明佳依旧诚恳点头。
　　“你对王鹏开什么想法啊？对他有意思啊，还是那天完全就是生理需求啊？”
　　“还是有点好感的吧，喜欢什么好像也谈不上，就是感觉他还是蛮对我胃口的。”
　　丁艺文回她一个白眼，对胃口，你以为王鹏开是盘菜么，嘴上还是回道：“了解了。我会让狄山尽量问的有技巧一点的。不过有条件。”
　　“说！”
　　“我打算搬过来和你住，房租对半。”其实丁艺文这么做除了想远离她爸妈，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想顺带照应下韩明佳的起居，一个怀孕还在若无其事喝咖啡的人，她不知道她还能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可以，成交。”
　　这个忙是肯定要帮了，可是该怎么和狄山开这个口呢？
　　丁艺文拨通了狄山的电话，“嘟——嘟——”的提示音后，那边响起了狄山的声音：“喂，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