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海皇神话(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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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2
「……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也不过如是吧。」
「一个酒神和一个海皇就让你们如此狂妄自大吗?」
狄俄尼索斯睁开了血红色的眼睛，眼底映照出笼外突如其来的炽烈火光，长卷发如血般流淌在紫袍，一片嫩绿的长春藤叶子缓缓自发间飘落，仅存的地上生机终于是在此刻无声坠落，被这罪恶之地所玷污。他却毫不在意地轻轻拂开，壁上头长牛角的阴影盘腿而坐，恐怖而仁慈，癫狂而神圣，悖理荒诞端坐于朦胧的黑暗。
来者对于他的真面目并无意多加理会，在铁笼旁边放下了一杯的葡萄酒。
「没错，但是再加上几位美好不朽的女神，和几个独占神祇恩宠的幸运人类少女，我想这确实足够的了。」
少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即优雅离开，根本不在乎他把他的善意倒掉。
——根本称不上为酒的劣质东西。
酒红色长发的青年厌恶地把陶杯丢开，无人所见之时，神力遭受封印的他只能像孩子那样闹脾气，再次暗骂自己的大意，但更多的，终究是牵挂他心爱的克里特小公主，他下冥界时以斯提克斯河向赫利俄斯之女起誓、永远守护的珍贵妻子。
阿里阿德涅，你千万别中计前来罗德岛。
要不然，帕西菲对你的保护就白费的了。
只是他才没那么轻易认输，他从来都留有后着——
狄俄尼索斯抬手在头上的弯曲牛角戳了一下，然后低头看着指尖渗出如美酒般的血珠，鲜艳的神血化作墨水，以指为笔，大理石地板慢慢长出妖娆的繁复神纹和古老久远的失落文字。他低低地笑了出声，然后以缪斯和卡里忒斯所教导和指引的恩泽，像是身处欢/愉热闹的饮宴那样，轻快地哼唱出一句诗歌，往虚空比了一个举杯致意的动作。
「哈迪斯和狄俄尼索斯是一样。」[1]
——生死同源。
他微笑，合上了眼睛。
在酒神之前，他最初本是冥神。
……
可怕的走廊如同是克里特迷宫的再现。
深海般的压迫感充斥低矮狭隘的昏暗石道，龟裂的墙壁似是往四方八面挤压而来，近得几乎可以闻到墙上时光腐朽的霉味和血腥，交缠着窒息般的潮湿难闻气息。暗绿的苔藓自墙角的罅隙攀爬而出，滋长至仅容一人通过的转角处。红褐的细碎粉末从老旧模糊的壁画似飘雪一样散落，没入地板两旁坑洞般密密麻麻的藤壶，沿路覆盖至尽头一道像是满布干涸血痕、凝结蒙尘蜡油的墙壁面前。
又是死巷。
阿里阿德涅泄气地抱膝蹲下来，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赫利俄斯地下神庙迷路了多少天，更加想不透自己的纺锤为何失灵。
就像是所有的力量也遭受压制似的。
「提起精神来吧，阿里阿德涅，我们那么辛苦才进来这个地方，现在不是放弃的时候，你的丈夫一定是在等你去救他的!」
爽朗乐观的少年不但主动跟她踏入这个鬼地方，又不曾埋怨半句，反而积极地协助她，激励她继续前行，阿里阿德涅只觉得羞愧难当，后悔自己为何没汲取神话时代私自逃跑的教训，害得如今重蹈覆辙;但与此同时，她却又感激有奥诺雷的同行，要不然，她铁定放弃了无数遍，永远迷失在这个可怕的阴暗之地。
「没错!狄俄尼索斯一定等着我去找他!我跑来罗德岛就是为了和他团聚而不是放弃。」
鼓足干劲的少女终于再次站起来，目光坚定地注视她刚才所走过的路，然后和奥诺雷对视了一眼。混血的少年顿时笑着点头，只是他们正要迈步原路折返之际，几不可闻的细微脚步声自黑暗中传来，平稳缓慢，如回荡于石窟中的滴水那样微弱。橙黄色的火光自不远处一点一点地如潮水般染上墙壁和天花，修长的影子逐渐靠近。
有谁来了。
奥诺雷下意识地把阿里阿德涅拉到背后保护。
手持火炬的青年气定神闲地站在他们面前，那一双桀骜不驯的眼眸从容优雅地看过来，眼中呈现一片无拘无束的自由海浪般的深蓝。他深蓝色的长卷发垂落在华美奇特的异族刺绣外袍，颈上戴有一个黄金大洋神女像项链，无名指的夸张海蓝宝石璀璨夺目，浑身的鲜妍亮丽和一脸倦容、警惕狼狈的少年少女截然不同。
他根本不像是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
意料之外，他露出了温和善意的眼神。
「恳请你们别轻举妄动，我是波塞冬和美杜莎之子克律萨俄尔，我是来帮你们的。」
克律萨俄尔微笑看着仍然有几分狐疑的奥诺雷，把随身准备的清水和食物递上。
「我的双生兄弟啊，如果我们所有人想要平安离开神庙的话，我建议先去救出我们的倒霉父亲——否则我们既救不了任何人，又无法逃离此地。」
阿里阿德涅愣了好片刻，惊奇地看了看茫然的奥诺雷，又看了看神话时代的黄金之剑持有者，后者却神秘兮兮地冲她眨了眨眼睛，把浓郁的橙黄色芝士和珍珠般浑圆的葡萄塞入她的手中，然后转头看似怀念地打量上千年不见的挚亲兄弟。
「虽然不知道你为何在这一个时代没有到雅典娜身边去，但是你当初请求我把神剑借给你，就是为了守护这个世界吧，你是我们现在非常需要的希望。」
克律萨俄尔偏了偏头，轻轻念出多年不曾说出口的久违名字。
「——珀伽索斯。」
「……雅典娜?我是……天马珀伽索斯……?」
依然一头雾水的少年困惑地指了指自己，温暖的夕阳红眼眸怔怔凝视眼前莫名其妙的男人，诡异地发现对方的脸和他好像越看越相似，甚至连那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也随即浮现，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继续追问，已经有另一人以更为坚定的语气以此称呼他。
「幸会了，这一个时代的天马座。」
少女华丽的金边刺绣裙摆悠悠自转角处出现，腰带的塞壬镂刻流金溢彩，纤细洁白的手指优雅轻握金柄雕花的蓝绿色孔雀羽扇，遥看似是有骇人的大眼睛沉默紧盯。科林斯的阿芙洛狄忒、首席交/际/花拉伊斯款款上前，含笑提起裙摆屈膝行礼，举手投足之间彷佛身处奢华盛宴般高贵闲适，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出了她的目的。
「我是这一个时代的海魔女，为了解救陛下而来。」
话音刚落，她微微侧身，让路给予和她同行的两位尊贵少女。
「顺手把两位女神带离危险之地——」
「贝瑟芬妮!?帕西忒亚!?你们怎么也会在这里的!?」
这不知是戴丝波茵娜第几次从旁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一开始的不习惯虽然已经减退了几分，但她还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帕西忒亚。美惠女神并没有留意到金发少女的紧张，自刚才离开八角形穹顶大厅之后，她就一直没有再说话，恍恍惚惚的不知在想甚么，直到阿里阿德涅又惊讶又担忧地朝她靠近，她才突然如梦初醒般惊恐地瞪大眼睛。
帕西忒亚飞快地握住了克里特公主的手，惊呼出声。
「阿里阿德涅，你不应该在这里才对!」
美惠女神显然是终于想起了一些事情，脸色惨白。
「你是帕西菲的继承者，他们——」
话音未落，无数的墨蓝色海水突然自地下往上喷涌如出，彷佛万箭齐发般穿透脆弱的残破天花，狭隘的迷宫死巷轰隆崩塌，火炬瞬间熄灭。几乎在同一时间，大量翻滚汹涌的海水像是猛兽一样自唯一的逃生出路直扑而来，咆吼着吞噬来不及反应的众人，夹杂奇异魔力箝制他们的力量，化作一个巨大的蛮横漩涡，粗暴地把他们拖入深海般的黑暗。
……
梦界深处。
雕花双扇大门牢不可破。
奶白色的门扉精致细腻，一尊生动的纤巧女神像侧身依偎在大门的右上角沉睡，仿如一个美丽安静的幻梦。她的头颅轻轻枕着门框，略为卷曲的长发半掩安祥柔美的恬静脸容，浅浅的小酒窝若隐若现。少女细长光洁的右臂伸出来抱住门顶，微微弯曲的左臂虚虚搂住一株含苞待放的百合，大门左下角盛放的娇艳罂粟顺着她长长的裙摆的褶皱往上缠绕，一直点缀至她的发间。
梦界最为重要的瑰宝就在门内长眠。
美惠女神帕西忒亚的神体沉睡之地。
奥涅伊洛斯如常把一朵的蓝罂粟放在门前，悬浮的梦界之花像舞蹈一样缓缓旋转，一点一点地化作萤火般的光点，无声没入漆黑幽深的星空，辽阔无边的天幕堕落一颗星辰，拖着瑰丽火光，短暂照亮神像的睡颜。梦界上下珍而重之的存在，远在神话时代痛失的美好少女，至今仍然无法挽回的——梦界的女主人。
「很快就结束的了，母亲，我们马上就迎接你回家。」
他微微垂首，额贴门扉，祷告般低语。
「……我们，终于查出你遭受苦难的地方，抱歉让你如此害怕地等了那么久，抱歉我们未能守护你。」
只要父亲不在，他们几兄弟就有默契地亲自轮流看守这道大门——就像是他们当年在一夜之间摧毁那个男人的国家，古老的王国连同她的子民一同葬身于梦界，永远囚禁在灭国的那一天，是神祇无言的愤怒和可怕的报复，泄恨般把一切怪罪到他身上。若然不是那个人类偶遇素来心软的美惠女神，怎么可能出现后续的悲剧。
但如今最为迫切的，是尽快救出他们的母亲，以及在罗德岛上的几个少女。
克托尼俄斯的怒火不堪设想。
——所幸今天是勒莫里亚。
古罗马亡魂之节的第一天。
终于到了对他们冥界有利的日子，也是时候唤醒有利用价值的人。
「墨菲斯他准备好了，奥涅伊洛斯。」
笑盈盈的幻塔索斯怀抱罂粟籽蛋糕，悄然走近大门，接手守护美惠女神的工作。
奥涅伊洛斯微一颔首，身影随即消失不见，瞬间踏入王者与英雄梦境的墨菲亚。
长长的走廊看不到尽头，凯旋门般的象牙白单一圆拱大门多不胜数，整齐而规律地竖立在长廊两侧，间隔饰以美惠女神亲手种下的梦界罂粟和编织的伟人事功挂毡，温暖柔和的色调妆扮此地的黯淡星夜。每一道大门皆精雕细琢，两旁和顶层的华丽浮雕刻有这些灵魂最辉煌璀璨的时刻，大门中央如镜子般无声呈现不同的瑰丽美梦，权倾天下，开疆辟地，金银财富，如花美人，丰功伟绩永远于梦界无止境延续。
司掌神谕的梦神经过很多道大门。
金色的双头鹰在空中飞翔，头戴拱顶式的帽状华丽皇冠，两旁的宝石垂饰随风翻动，闪烁光辉似是被展开羽翼所覆盖的恢宏壮丽都城。七座山丘巍峨而永恒，海水昼夜不休，城墙缎带般围绕诸城的女王，黄金城门之下，白翼天使浅唱低吟，古老帝国的末代皇帝以大理石之姿长眠，静待苏醒之时、重拾失落荣光之日的降临。
石榴的土地矗立美丽红宫，郁郁而终的怯懦公主悔恨不已，依然在高塔下为失去的姐姐和异族爱人而幽幽叹息。世界并没有在传说的末日之年终结，名存实亡的王国在此时走到尽头，最后一任的苏丹整装出城，交出天国的钥匙，绿宝石中的珍珠自此易主，流亡的统治者于山道回首眺望丢失的国土和家乡，悠长哀叹而远去。
红底华丽旗帜绣有脚踏马可福音书的带翼雄狮，收复圣地的东征舰队自舄湖扬帆出航，有悖荷马史诗认知的战争拉开序幕，救赎之旅从没实现，罪孽的邪火引至承传古老世界的辉煌之城。精明睿智的盲眼老总督未能返乡，长眠于超越所罗门的伟大智慧教堂，四匹的古罗马青铜战马，满载荣誉和财富奔向尊贵的共和国怀抱。
奥涅伊洛斯最终来到了一道与别不同的大门前。
骇人听闻的双头半身胸像。
这一代的双子座腓罗迈卢斯，事实上是神话时代的连体双生子摩利俄尼代。
——克忒阿托斯和欧律托斯。
——亦是波塞冬之子。
摩利俄尼代一直为了当年遇伏早逝一事而耿耿于怀，不但期望可以继续战斗，又希望回报冥王曾经庇佑厄利斯的恩情，更加渴望会一会偏爱赫拉克勒斯的女战神，因此哈迪斯秘密地满足了他们的所有愿望，只是方法出乎意料而已。
如今出现在大团长宫的结界，明显是由神血注入构成的，除非内部有人主动打开大门，否则他们无法靠近半分，亦不可能进入大团长宫、调查赫利俄斯神庙地下迷宫的封闭入口——为此他们需要海皇的血脉，在对冥界有利的日子帮助他们易于突破结界。
「大概还要多久?墨菲斯。」
驻守在门前的造型者微微转头看他一眼，然后和他一同继续注视梦境中的一颗银蛋。
「……让他们彻底想起神话时代的记忆和恢复力量的话，最快也要三天。」
现在，他们只能祈盼那些身处神庙迷宫的人，可以支持到他们成功突破结界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海皇神话(十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