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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海皇神话(十五) ...

  •   Part 9
      达拿都斯的确是在亲自处理这一件事,不过事件中心的关键不太紧张而已。
      克琳娜对于一天后需要主持的镇魂祭祀,看来没有甚么太大感觉,每天依然吃好睡好,现在夜半饿醒了,就蹑手蹑脚起床跑去厨房加热一盘的芝士焗通心粉,回房喜孜孜地蹭到他身边吃宵夜。她一边好奇地注视在小屋熟睡的小鹦鹉,一边用银匙舀起通心粉、据说最初是用来悼念死者的食物,连同金黄诱人的芝士拉丝塞入口中,浓郁的奶香令她满足地瞇起了眼睛。
      「……死神大人,鹦鹉会做梦的吗?」
      「甚么蠢问题,你明天去问修普诺斯吧,不睡觉净是想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他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伸手端起一旁的石榴酒浅尝,眼见她的宵夜吃得差不多了,而且看来精神得很,思忖着趁现在告诉她好了。反正跟小姑娘谈任何事情也好,从来就没有甚么最合适的时机,这颗木头脑袋都不知道能不能理解他所说的,想当初他难得直白地跟她表明爱意,连「新娘」都说出口了,她还不明白他爱她。
      死神突然面无表情地戳戳她的小脑袋。
      「克琳娜……接下来的这一番说话,我只会对你说一遍而已,这是只有少数神祇才知道的秘密,更加没有任何人类知道。」
      克琳娜怔怔地放下吃得干干净净的空盘子,转头瞅瞅她的小鹦鹉,回头伸长脖子瞅瞅他,却见他的神情依旧不变,熟悉又陌生的严肃。她记得自己只看过一次这种表情,是神话时代不幸告吹的婚礼,他隐忍的复杂情感,虽则她至今依然无法完全解读,但是她清楚知道这是他对她的珍贵重视,因此小姑娘在他的怀中坐直了身子,慎重地拉起了他的双手。
      「我在听的,死神大人。」
      「……说真的,其实我不指望你能听懂,毕竟这是关于人类灵魂的秘密,所以我打算先告诉你一个故事。」
      黑发青年的长指之间凭空亮出一枝的中空巨茴香茎,转向床头柜的一盏高加索山彩绘陶灯,漫不经心地把火焰藏入茎中,然后微笑凝视木头脑袋。克琳娜困惑地眨着大眼睛注视他,却见他迟迟不开口继续说话,只好纳闷地看着他脸上跳动的橘红色柔和火光,后知后觉和他沉默对视片刻后,终于难得地聪明了一回,得意洋洋地扠起了腰。
      「死神大人你要讲普罗米修斯为人类盗火的故事吗?但是我从小到大都听过很多遍了,普罗米修斯可是我最喜欢的神,没有他偷火的话,我就吃不到美味的烤肉!」
      「……我就知道不应该对你有太大期望。」
      达拿都斯终究是沉不住气,深邃的漆黑眼眸泛起几分薄怒,他显然是恼羞成怒,只是没打算跟这颗木头脑袋纠正谁是她最爱的神祇而已,皆因答案绝对显而易见,干脆就留待日后神罚时再教训她好了——确实,那怕他们一有机会就在晚上同床共枕,他们至今却还没完婚,毕竟他打算慎重地在自己的神殿、正式地让她成为他真正的新娘。
      可是小姑娘不可能知道他的心思,也不明白他为何一下子严肃,一下子生气,一下子微笑,仅是甜蜜地抱住了他的腰,乖巧地等待他接下来的说话。人类少女的睡裙极为宽松,夏夜海岛的凉爽晚风令她更为偏爱单薄的衣衫,肩颈大片的光滑肌肤自低垂的领口溜了出来,有甚么浑圆的柔软之物若隐若现,是昏暗的火光也难以掩盖的暧昧美好。
      铁石心肠的死亡目不斜视,指尖却不自觉习惯性地摩挲她的后腰。
      创世神之子并没有沉默太久,他低头轻吻小姑娘的唇后终于开口。
      「普罗米修斯从神界偷走的,并非单纯的火,而是只有神才有的神性。」
      克琳娜困惑地皱起了眉头,死神恶劣地在她耳畔轻轻吹了一口气。
      「在最初的时候,神祇做人,放置的灵魂不过是生命的气息而已,最终像是烟雾一样消逝,人类的灵魂和肉身会彻底的死亡。」
      怀中的小姑娘难得乖巧安静,气息好像比起以往甜蜜,他禁不住抱紧了她,细细轻吻她的耳垂,换来木头脑袋主动而热情的一个深吻。达拿都斯有点恋恋不舍地轻抚她的长发,抬手把藏了火焰的巨茴香茎递到她的面前,克琳娜自然不明所以,惊奇地接过后,小心地翻来覆去把玩了片刻,才听到他异常平静的说话。
      「但是普罗米修斯欺骗了雅典娜,潜入奥林匹斯偷走了神圣之火赠予人类,那是来自神的祝福和赠礼,就像是神在人的身上活着一样,所以人开始变得相似神,有机会接近神,甚至成为神。」
      话音刚落,他发出意味不明的嗤笑声。
      雅典娜同样是偏爱人类的智慧之神,她真的完全不知道普罗米修斯的诡计和预谋吗?
      「唯有神才清楚灵魂的秘密,而自此之后,人类的灵魂就同时存在永恒和毁灭。」
      ——但凡活着的即死亡,死亡的即活着。[1]
      人类的肉身某程度上却成了灵魂的囚牢,灵魂经历轮回,得以净化,脱胎换骨,长出翅膀,迎接不朽,有些洁净的灵魂也就这样跑去天界当天斗士;至于在冥界的大多都是已经死亡的灵魂,不过是虚无的阴影而已,像是被他丢入塔尔塔罗斯的灵魂,都是已经无用的灵魂罢了。而这世界、这宇宙,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循环。
      神圣秩序,生命泉源,
      世界是火,灵魂是火,
      火焰熄灭,神性消失;
      灵魂死亡,就变成水,
      汇入洋流,回归大地,
      化作气息,无处不在。
      「……但是我没有长翅膀啊,死神大人。」
      「这不是重点,克琳娜,给我认真听好。」
      小姑娘遗憾地摸摸自己的背,失落地叹了一口气,他想当然知道她有多喜欢翅膀,表面上露出了勉为其难的表情,但却是顺着她的意,展现了平日隐藏起来的夜灰色羽翼。克琳娜马上就眼睛一亮,欢快地抓住他的翅膀,戳戳那些爱不释手的羽毛,然后捧住他的脸颊亲吻他额前的五角星,是她尽在不言中的极致喜爱。
      达拿都斯心情不错地摸摸她的小脑袋。
      「你只要记得,人类的灵魂当中有来自神的神性就好了,因此有些人类终其一生也是平凡普通,有些人类却得以接受神启,甚至有预知预见的能力,他们的能力是来自神,窥见的命运亦来自神。」
      肉身屈服在死亡的巨大阴影之下,
      来自诸神的生命形像却依然存活,
      当身体活动之时,灵魂陷入沉睡;
      当身体沉睡之时,灵魂将会苏醒,
      在梦中给出足以左右命运的判断,
      或悲伤或欢喜的预兆,因而觉醒。[2]
      因此,人类陷入睡梦当中,处于一个非生非死的奇特状态,他们的神性随即醒来,是他们最有机会剖析灵魂、窥探未来的时刻,由此可见死亡和睡眠是一对相似又不同的双生子,只是达拿都斯无意透露修普诺斯的秘密,他唯一专注的就只有眼前这个可爱的人类小姑娘,是他费尽心机重塑挽留的珍贵灵魂,亦是他让她镇魂的原因。
      「你觉得你身上的神性从何而来,克琳娜?」
      他轻柔地把人类新娘按在床上,深邃的眼眸对上她忽闪忽闪的眸子。克琳娜略为不安而愣怔地微微张嘴想说甚么,却见他只是收拢起羽翼罩住了她,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异常温柔的轻吻。至于他接下来的冰冷疏离、高傲淡漠在这一刻是陌生而熟悉的,只是他流连在她发丝之间的指尖是缱绻缠绵的,不过是摆出神祇的架子慎重强调一件事。
      「我已经说过了,你确实是独一无二的灵魂。」
      不曾有人类的灵魂,拥有来自铁石心肠的死亡的神性。
      她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他确实是她的守护神。
      小姑娘用力抱紧了他,清楚知道他待她并非一般的好。

      Part 10
      五月二日安然无恙地过去。
      转眼踏入五月三日的凌晨。
      一四八一年、十五年前的此时此刻,罗德岛发生一场大地震,造成大概三万人伤亡,摧毁包括由医院骑士团拥有的大团长宫在内的建筑,地震继而引发的海啸亦破坏位于港口的船只。当时很多人就这样在睡梦中罹难,幸存者在当天的破晓后惊见哀鸿遍野、满目疮痍,但没来得及重建和收拾自己被毁的家园,接下来持续一年、又断断续续迎来多次的剧烈余震。
      像是一四八二年,五月五日和五月十二日的余震。
      依然保留古老异教信仰的部分居民,自然把这些灾难视为不祥预兆。
      名为勒莫里亚(Lemuria)的古罗马节日,亦是在五月上旬的九号、十一号和十三号举行,家家户户将在夜间一边赤脚行走,一边丢出和冥界联想起来的黑色豆子,藉以驱逐那一些统称为拉姆瑞斯(Lemures)、为生者带来伤害的作恶亡灵。
      性质就和从前的一个古希腊节日相似。人们在安塞斯忒利翁月(Anthesterion)[3]的满月之时举行为期三天的安塞斯忒利亚(Anthesteria)节庆,从十一号到十三号,结合美酒和亡灵。第一天为开坛日(Pithoigia),第二天为酒壶日(Choes),第三天为陶壶日(Chytroi);尤其是最后的两天,地下世界的亡灵将到处游荡滋扰生者,必须予以驱逐,更加需要为上吊自尽的埃拉戈涅奉上祭品。
      罗德岛人所记得的五月,是如此的可怕不吉。
      特别是今年更加出现了维科拉加思和舞蹈狂。
      所幸年轻的梭罗夫人来到了岛上,她一袭朴素低调的黑色丧服,在天亮之后于梭罗商馆内主持悼念活动,又念出了一段镇压亡灵的祈祷文,向地下世界的克托尼俄斯奉上蜜酒献祭,祈求他们把那些不得安息的恶鬼带回所属的黑暗。
      ……
      克琳娜不过是按照死神的吩咐,装模作样地认认真真完成了整个仪式,在背后处理亡灵的自然就是冥界。小姑娘对于活动的成功感到非常高兴,一来是代表罗德岛的任务完成、很快就可以动身前往下一个地方,二来是因为她的生日快到了,就在十二日那天而已,不论是梭罗家抑或是冥界,都已为她准备盛大有趣的生日宴会。
      她最期待的自然就是死神的礼物。
      雀跃的小姑娘赤脚在房中蹦蹦跳跳的,她活泼的小鹦鹉站在她的肩头,跟着摇头晃脑、乱叫乱跳,此时敲门声响起,她咚咚咚跑去开门,不料来者并非前来替她更衣的侍女。微笑的哈莉厄独自站在门外,身边没有克琳娜不怎样喜欢看到的赛奇,不禁令她疑惑又惊奇,但还是热情地把这一位海豚座圣斗少女请了进去。
      「你怎么来找我了,哈莉厄?」
      平心而论,克琳娜对于哈莉厄一直很有好感,只觉得对方有一种和尼莉莎非常相似的感觉,因此并不抗拒和她接触。
      说起来,今天还是尼莉莎的生日,不知道她收到了她送她的祝福和礼物了没有。
      「克琳娜小姐,其实是这样子的,尼莉莎大人秘密前来了罗德岛,如今就在大团长宫等你。」
      或许是年纪相仿,哈莉厄很自然地就表现得非常熟络的样子,走到小姑娘的身边直接挽起她的手臂,才压低了声音开口,只是她终究是侍奉雅典娜的贴身侍女和护卫,举手投足之间倒是比起梭罗家出身的克琳娜要高贵优雅多了,却又不乏年轻女孩的纯真烂漫。
      克琳娜对于这个举动不以为然,对于尼莉莎的事情大吃一惊。
      「她的身体好了吗!?这样舟车劳动怎样受得了?」
      「是的,但因为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所以她不得不亲自来私下和你见面,希望是次见面务必保密。」
      哈莉厄微微低下了头,表情看来凝重又担忧,克琳娜顿时安慰似的拍拍她的手臂。既然尼莉莎的身体欠佳,也亲自前来罗德岛和她秘密见面,想必事关重大,不能惊动任何人的了,那么她就绝对需要立即去见海皇的女祭司,若然悄悄去一趟,赶在午餐前悄悄回来的话,不会有人察觉到她在这一段空档期溜出了商馆。
      「好吧!哈莉厄,那我们马上出发吧!」
      ……
      阿里阿德涅百无聊赖地把玩银盘中的葡萄,恹恹地勉强吃了一颗,这一种劣质的酸甜显然不及酒神亲自所栽种的葡萄,又或者可能是因为他现在不在她的身边而已。她轻轻推开了那一盘葡萄,转头看了看守在亭子外的那一个冥斗士,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她叔叔的左右手之一,西路费都和巴连达因每天尽忠职守地轮流前来守住她。
      「……那个,西路费都,拉达曼迪斯叔叔真的不允许我离开商馆吗?」
      曾经的克里特公主无疑极有教养,在准备逃跑前也不忘先礼貌地再三确认一番。天捷星的神色不变,想到自神话时代在冥界流传的克里特故事,再看着眼前这个和米诺斯毫无半点地方相似的天真少女,瞬间知道她当年为何被忒修斯拐走。
      「……是的,阿里阿德涅大人,在拉达曼迪斯大人和米诺斯大人商议好下一步行动、从冥界回来之前,为了安全起见,请务必留在公馆内。」
      「……我就是不想让父亲他知道。」
      她低头含糊地咕哝,然后飞快地瞥了一眼墙外,佯装梳理长发那样摸了一下自己头上的黄金发簪——那是一支纺锤形状的美丽发簪,精雕细琢,衬得她的金棕色长发和金色眼眸流金溢彩,镶嵌在发簪顶端大约有葡萄大小的紫红色宝石熠熠生辉。她先是重新理一下自己鬓边的一朵葡萄风信子,然后拔下了发簪,逆时针转了三圈。
      阿里阿德涅随即站起来,提起裙摆快步离开了梭罗商馆,完全没有人阻止。
      奥诺雷一直在墙外等她,眼见她终于顺利出来,急忙就悄悄朝她挥手示意。
      少女显然比他还要焦急,直接跑到他的身边来,然后穿上了对方为她准备的半旧斗篷、戴上兜帽,遮掩了过分醒目的金棕色长发和金色眼瞳,跟随奥诺雷一同赶到大团长宫去。这个混血少年虽则只是在五朔节当天初识,却是热心地出手相助,答应带她溜进去大团长宫,寻找她失踪多时的丈夫。
      「那个……阿里阿德涅,你为甚么确定你的丈夫就在大团长宫里面,是医院骑士团捉了他吗?」
      事实上,奥诺雷就是在大团长宫内工作,或多或少也知道些医院骑士团的小道消息,只是他当真没有听说过阿里阿德涅的丈夫的任何相关消息。话虽如此,他并不曾怀疑过她半分,反而敬佩她的爱情和毅力,她说她的丈夫曾经为救她而下冥界,因此甘愿不惜一切代价为他而赴死地。
      「你有听说过大团长宫的前身是甚么吗?奥诺雷。」
      少年闻言一怔。
      难不成那真的是死地?
      「当然有啊,整个罗德岛都知道的事情了,是在太阳神铜像的遗址上兴建的啊。」
      阿里阿德涅摇了摇头,突然就停下脚步,她转过头来,一字一句地回答。
      「不单如此,远在铜像之前,那是一座赫利俄斯神庙。」
      大概在七世纪晚期,由如今已经不复存在的东罗马帝国建造的一座城塞,到了十四世纪初由占领罗德岛的医院骑士团加以整修扩建,遂形成今天所见的大团长宫——但是由于选址的缘故,据闻那些建造者以及居住者因而和岛上的异教徒达成秘密协议,保证绝不破坏和打扰异教徒位于地下的一个可怕封印。
      ……
      一个柔弱的普通少女是绝不可能在冥斗士的眼前凭空消失不见。
      米诺斯和拉达曼迪斯晚了一步回来,只能详听西路费都的汇报。
      「她的发簪。」
      天捷星的上司尚未发话,阿里阿德涅的父亲就突然脸色不善地皱起了眉头开口,紫色的眼眸扫视一圈她刚才所待的亭子,表情越来越难看。这是由于帕西菲手持的太阳神器造成的伤害至今未愈,毕竟是伤及灵魂,因此这一段日子里,米诺斯一直留在多罗美亚疗养,第一狱的审判就交由特里普托勒摩斯和路尼负责,没想到突然就接获女儿遇上麻烦的消息。
      阿里阿德涅最后还不知所终。
      「那是狄俄尼索斯在她小时候送她的礼物,亦是她的纺锤。」
      顺时针旋转,可以指引方向。
      逆时针旋转,可以制造迷宫。
      西路费都明显就是陷入了因神器而生的幻象,因而没有意识到阿里阿德涅在他面前离开,这可是大事不妙——冥界明查暗访了一番,近来不禁怀疑出现在罗德岛的舞蹈狂患者,其实是设计酒神前来岛上的陷阱;至于他其后的失踪,极有可能就是以此引诱阿里阿德涅现身罗德岛……对方最终的目标可能只是她而已!
      维科拉加思和舞蹈狂,两者的同时出现根本不可能是巧合。
      但他那个有逃跑前科的女儿偏偏没耐心等待他们回来,反而不顾一切地前去寻找狄俄尼索斯。
      米诺斯头痛地合上了眼睛,被神器所伤的胸口也隐隐作痛。
      「我已经派人去把阿里阿德涅追回来,她应该走得不远,很有可能只是去狄俄尼索斯神庙的遗址而已。」
      虽然拉达曼迪斯是这样说,但是说真的,他对于那个有「迷宫女主人」之称的侄女,根本没有太大的把握,阿里阿德涅那怕被米诺斯保护得滴水不漏、而天真单纯也好,她对于爱情可是异常的执拗,就跟她的父亲一样。他难以想象阿里阿德涅为了救出狄俄尼索斯会做出甚么事来,自身又陷入多大的麻烦之中。
      冥界现在的麻烦已经足够多的了。
      米诺斯没有回答,表情看不出喜怒,彷佛没有听见拉达曼迪斯的说话,却是暗地思索他在登岛之时遇上的一件怪事:有谁以小宇宙呼唤他一人,对方自称是阿尔塔墨涅斯(Althaemenes)[4],也许就是这一重身分才特意找上他;可是阿尔塔墨涅斯根本没来得及详述,似是遭受监视或者时间无多的样子,抛下莫名其妙而又诡异至极的一句后就匆匆切断联系。
      他正沉思之间,没多久就听见拉达曼迪斯少有的惊讶说话。
      「……帕西菲!?你为甚么会在这里?」
      银白色长发的青年闻言随即抬起头来,胸口的位置好像痛得更厉害,但说不清到底是兴奋抑或是其他原因。这是她在科林斯梭罗家的克里特长廊刺伤他后、久违的出现在他面前,但是她金光璀璨的双眼之中依然没有他的存在,彷佛已经不记得曾经冒犯她的冥斗士那样,他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只是从没想到在最不可能的地方再遇上她而已。
      他注视昔日曾经在罗德岛遭受不幸和苦难的妻子,神色复杂。
      「……你不应该来罗德岛的,帕西菲。」
      罗德岛不但是神话中的诅咒之地。
      确实也是克里特王室的不祥之地。
      赫利俄斯之女驻足在阳光之下,那一双金色的眼眸流转着日轮的火焰和光彩,但是感觉隐隐和数月之前所见有点不同,米诺斯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只见她几乎是马上移开视线,回避了他的眼神。帕西菲反而不着痕迹地盯住拉达曼迪斯好片刻,在后者终于难以置信地意会过来之际,她才云淡风轻地回答,简单的一句却是暗藏了不知多少尽在不言中的潜伏危机。
      「……是罗德她通知我来的。」
      那可是波塞冬和哈莉厄之女罗德(Rhode),她其后和太阳神赫利俄斯结合,为他诞下了有赫利伊代(Heliadae)之称的七子:欧奇穆斯(Ochimus)、刻尔卡孚斯(Cercaphus)、玛卡尔(Macar)、阿克提斯(Actis)、忒那革斯(Tenages)、特利欧帕斯(Triopas)、坎达罗斯(Candalus);以及一个女儿厄勒克特俄涅(Electryone),她在未婚前就死去,是罗德岛人予以供奉祭拜的少女。[5]
      赫利伊代他们不单是一流的占星家和航海员,更加是……海界的第二代海将军,亦是负责看守罗德岛的封印。
      罗德怎么可能突然找上帕西菲……
      所有的事情必然是有所关联的……
      像是米诺斯所知道的阿尔塔墨涅斯,因为弒父之罪没有继承克里特王位,转而向诸神祈求后就堕入大地裂缝[6]。此后他为了赎罪,因而自神话时代起就一直就留守在赫利俄斯神庙的地下迷宫看守封印,难不成这一切——
      「虽然我不太确定是不是他本人,但是刚才阿尔塔墨涅斯找上我了。」
      米诺斯微征一顿,表情晦暗不明。
      「他说,制止安菲特里忒。」
      ……
      与此同时。
      大教长宫。
      这一个狭小低矮的房间据说自兴建之初已经存在,房中并没有任何窗户,天花、墙壁和地板满布东罗马帝国的马赛克镶嵌画,四面墙壁分别有四个不同的塞壬海妖,揽镜自梳的少女和演奏竖琴的少女在左右两侧的墙壁相望,怀抱珍珠的少女和腰缠海草的少女在前后两端的墙壁相望,天花上头戴光照冠的耀眼太阳神赫利俄斯俯视地面如玫瑰般绽放的罗德岛。
      整个房间的异教艺术内容莫名其妙,再加上由于用途不明,因此长年空置并对外上锁。
      克琳娜好奇地打量房中古老而诡异的装饰一圈,根本不知道自己曾经看过类似的图像。
      「哈莉厄,你不是说尼莉莎在这里等我吗?」
      「她就在这里的下面等你啊。」
      出乎意料的是,回答她的并非此刻站在她身边的圣斗少女,而是另一道熟悉不过的少年噪音,她又惊又喜地转过身去,愕然地看到本应身处科林斯养病的涅普顿就出现在她面前。自从她出航以来,他们已经差不多有两个月不曾见面,仅是以书信交流近况,她顿时就显得更加兴奋了,三步两跳来到了对方面前。
      「涅普顿!?你怎么也来罗德岛了!?你是和尼莉莎她一起来的吗?怎么都不见她呢!」
      雀跃不已的活泼小姑娘眉开眼笑,迫不及待地想和科林斯的朋友们一聚,吱吱喳喳地说过不停。站在她肩头的小鹦鹉却是一反常态地安静,瞅瞅眼前的陌生少年,然后就躲入小姑娘蓬松的长卷发之中,咬了一下她的耳朵予以警告,可惜一切已经晚了。
      「尼莉莎她就在下面等你啊,克琳娜。」
      涅普顿微笑重复了一遍刚才所说,在克琳娜露出困惑的可爱表情之际,忍不住轻笑出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看来你真的不记得了,你和尼莉莎在失踪期间,就是在下面走了一趟啊。尼莉莎她已经想起来了,所以她才特地跑来告诉你,希望你也记起来啊。」
      少年的奇怪说话依然令她摸不着头脑,不过迟钝的小姑娘依然没有想那么多,她转头看了哈莉厄一眼,然后还真的是低下头来,认真而仔细地观察了地板一番,左看右看也没有在罗德岛马赛克镶嵌画上看出甚么端倪,只好纳闷地抬起头,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哎哟,我真的没有看出甚么!你说尼莉莎她在下面等我,这怎么可能的呢!」
      「但是凡事确实有可能的,克琳娜。」
      涅普顿突然拉起了她的手,力度之大,根本不像是一个自出生起就体弱多病的濒死之人。
      少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微笑,和哈莉厄对视了一眼,随即就漫不经心地摩挲她无名指上的婚戒,小姑娘不解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婚戒,依然没有察觉出甚么异样。当初涅普顿在婚礼上为她戴上的婚戒,其后已经替换成死亡的婚戒,而为了避免麻烦,戒指上一直存有幻术,外人看到她所戴着的依然是涅普顿的婚戒而已。
      直到这一刻,克琳娜始终未能反应过来。
      「谁又想到你就是传说中的死亡新娘,谁又想到死亡的婚戒上有幻术呢?你看啊,一切确实是有可能的,克琳娜。」
      克琳娜惊恐地瞪大了明亮的眼睛,不安地想把手收回来,没想到哈莉厄此时突然挽住了她的另一条手臂,令她根本无从逃脱。涅普顿冰冷的手指轻轻抚上小姑娘因为害怕而变得惨白的脸庞,轻柔地吻了一下她手腕的星形胎记,然后转头对哈莉厄露出了一抹异常温柔的微笑。
      「我们是时候要去参加尼莉莎的生日宴会的了,还要准备接下来的其他生日宴会才行。」
      塔拉萨之女温驯地垂下眼睛,柔声回答。
      「是的,哥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海皇神话(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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