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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海皇神话(九) ...

  •   Part 15
      与此同时。
      梭罗宅邸。
      微弱的月光穿透淡蓝色的彩绘玻璃窗、落在特制的地砖上光影浮动,营造出波浪起舞的感觉,彷佛置身海上。地面奇特的浮光掠影折射至墨蓝色的天花,相互辉映,显得镶嵌其上的细碎钻石和圆润珍珠满溢璀璨光华,如同是一片星光闪烁的瑰丽夜空,和窗外昏沉、浑浊、压抑的可怕天色似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古老厄运正伴随骇人恐怖的传说而复苏,悄无声息地再次降临、诅咒这一座渎神之城。
      蒙受神恩的梭罗家族只能继续以纸醉金迷,粉饰近来如瘟疫般漫延城中的不安和疑虑。
      可是今天在马场上的意外粉碎了一切的谎言。
      此刻,精致的小型餐室内只听得见刀叉银碟轻轻碰撞的声音,克琳娜看着盘中的香草烟熏三文鱼,闷闷不乐地咬了一口,然后就放下了叉子,双手托腮盯住桌子中央的红洒酱炖煮洋葱阉鸡发愣。鲁科神色自若,见状露出了微笑,为她切下了一只鸡腿,墨洛珀则为他们各添了一碗蔬菜芝士汤,可是小姑娘显然不是挂心美食。
      「……墨洛珀,今天我们看到的鬼魂,不就是格劳克斯吗?所以死神大人和睡神大人他们现在就是处理这一件事吗?」
      木头脑袋难得严肃地问道,阿特拉斯之女闻言沉默下来,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养女一眼,抬手抚上她的脸颊。这是她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珍贵孩子,她绝对无法再次失去。
      「是的,克琳娜,不过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
      「你的手很冰,墨洛珀……」
      小姑娘怔怔地轻声说出了这一句,明亮的大眼睛浮现掩饰不住的担忧,然后她张了张嘴,准备开口安抚这一位把她视如己出的女神,餐室的门偏偏在此时就从外打开。鲁科若无其事地把鸡腿放在她和墨洛珀的盘中,柔声表示趁热多吃一点,随即就站起来迎接来者,不着痕迹地把话题一转。
      「你总算回来了,维罗妮卡,时候都不早了,你应该还没吃晚餐吧,不介意加入我们吧?」
      天究星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明显不妥,坐下来之际,马上把死亡的赠礼交出,成功转移了克琳娜的注意力。
      「克琳娜小姐,这是达拿都斯大人的礼物。」
      「死神大人给我的礼物!?」
      维罗妮卡放在桌上的是一个椭圆形的黑色哑面盒子,大概比成年男性的手掌大上些许,侧面的鸟首搭扣精雕细琢,绘画的荆棘玫瑰栩栩如生,营造出把整个盒子缠绕起来的错觉,隐约可以看见当中藏起了一颗不起眼的小小五角星,紫黑色的幽幽微光若隐若现,像是无声地蛊惑持有者一窥盒中之物。
      克琳娜迫不及待想把盒子打开,不料维罗妮卡却不慌不忙地温言制止了她。
      「达拿都斯大人还交代了,在他回来之前,绝对不可以把盒子打开,否则出现在盒中的就不是礼物,而是蜈蚣。」
      「蜈蚣!?死神大人是忘记了我最讨厌最害怕蜈蚣吗!?他是故意的吗!?」
      气鼓鼓的小姑娘用力戳了戳盒子,少了几分的好奇,反而多了几分的不甘心,只是终究是令她对于盒子的兴趣大减,也令她一时忘记了刚才和墨洛珀讨论的话题。墨洛珀忍不住失笑,松了一口气之际,转头有默契地和鲁科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一顿晚餐最后也算是愉快地结束。
      维罗妮卡先行回去复命,晚点才回来守夜。
      克琳娜吃得很饱,离开餐室后就慢悠悠地在花园散步,不但淘气地抓住一枝去刺玫瑰把玩,嘴里哼着死神平日弹奏给她听的曲子,更加刻意地跑调和加入乱七八糟的奇怪歌词。她并没有注意到落后半步的鲁科和墨洛珀已经低声讨论完一些重要事情,而且他们还已经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们先回去吧,鲁科,我去厨房一趟,给那孩子准备些杏仁糖膏(Marzipan)作宵夜。」
      「你不应该太惯着她,墨洛珀。」
      阿特拉斯之女仅是微笑,并没有回话,在一个转角处直接和他们分别,独自往厨房的方向走去,从侍女手中取来一盘动物造型的杏仁糖膏,原路折返,打算赶快回去克琳娜的身边,她几乎可以想象小姑娘眉开眼笑的可爱表情。思及此,她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视线却不经意地在花园一角瞥见朦胧的人影,竟然令她莫名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站在水池旁边的男人转过身来。
      她手中的银盘哐当一声掉落,杏仁糖膏洒满一地。
      「很久没见了,墨洛珀。」
      「你……怎么可能……」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那怕对方暗金色的长鬈发半掩了他的脸容,她永远也不会错认这身姿容貌的,这是如梦魇一样的存在,她长久以来无法忘记的耻辱和污点。昔日的科林斯王后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惊觉自己已经贴上了一根柱子,再无退路,对方反而愉悦地耸了耸肩,满是怀念地笑着回答。
      「我在神话时代逃出来了,不认得自己的丈夫了吗?」
      「……西西弗斯。」
      墨洛珀不由自主地轻颤,抬头看着过去的渎神之人。
      她曾经无比深爱,但也在最后害她心碎绝望的丈夫。
      「我很想你,墨洛珀。」
      西西弗斯已经来到她的面前,朝她俯身,轻柔地贴在她的耳畔低语,然后就在那一刻,墨洛珀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身上的违和感从何而来,教人为之颤栗、并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亡魂应有的,彷佛有一股若隐若现的强大力量藉以隐藏起来。从前她因为神力衰弱、加上对西西弗斯的厌恶而从不多加留意,现在的她却好像彻底明白了。
      「也很想念我们那个可怜的儿子——因为父亲的愚蠢和野心,惨遭出卖的格劳克斯。」
      冰冷的短刀轻轻抵在她的左胸上。
      「……真是无可救药的人类……和女神啊。」
      陌生又熟悉的男人按捺不住轻笑。

      Part 16
      克琳娜没有料到房中有人等她。
      才十八岁的少年安静地坐在床边,手捧一本《奥德赛》专心地阅读,瘦削的身体裹在雪白睡袍之下,海蓝色的长发随意地束在一侧。他的指尖微动,翻开了新一页,然后似是察觉到甚么,抬头之际,就看到自己年轻的新婚妻子目瞪口呆地盯住他看,这一位体弱多病的梭罗家二少爷马上就欣喜地站起来迎接。
      「你回来了,克琳娜。」
      「……涅普顿!?你不是应该在休养吗?你怎么来这里了?」
      相比起他的泰然自若,小姑娘看来有点意外,毕竟他们在婚礼后一直也是分房睡的。
      「我听说了今天在马场上发生的事,所以想来亲自看你一眼,确定你的安全,我觉得……有点不放心又很害怕,克琳娜。」
      「我并没有受伤啊,戴丝波茵娜大人救了我,之后我也被鲁科送回来休息了,我没有遇到危险的了。」
      她不明所以,老实地回答他的问题,一如他们这些年来的相处,虽则彼此之间并不称得上是亲近和熟悉,自幼开始,每年只见上一、两面,书信也不算频密,但他们的相处倒是客套有礼,皆因克琳娜就是这种性子的女孩,既没有察觉到他的叹息,也没有意识到他别有深意的独特情感。
      「我知道的,克琳娜,不过呢,为了安全起见,我已经决定今晚留下来陪着你的了,所以放心好了,绝对不会有鬼魂出现伤害你的。」
      小姑娘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愣住根本不懂得如何反应,只是有点后悔为甚么刚才那么快和鲁科分别——医师只是把她送到了住处附近,就已经先行回去处理一些药草,那些都是冥界独有的植物,对于灵魂所受之伤有镇痛的功效,在她的后腰发痛时热敷使用,算是可以舒缓一点神剑造成的后遗剧痛。
      她紧张得忘记了装病、唤来鲁科救场。
      幸好涅普顿只是在她的身边熟睡而已。
      克琳娜整夜在床上辗转反侧,睡得极不安稳,恍惚之间更加好像听到了奇怪的呼唤。
      于是她睁开了眼睛。
      一个年轻的腓尼基少女站在她的床边,低头沉默而安静地注视她。
      克琳娜觉得自己应该曾经在某处看过她这身的古老装束,但却一时想不起来,只是困惑地回望这一个衣饰华美的少女。对方一袭紫红色的金边长裙,腰系珍珠腰带,又披着一件半透明的东方丝绸外袍,玫瑰般的红唇微微张开,欲言又止似是想对她说甚么,突然又安静地转身推门而出。
      其实这不是小姑娘第一次见鬼的了。
      早在神话时代,她因为和死神过于亲密,影响到她在后期能看到亡魂。
      一开始她不知有多害怕,但后来习惯了就好,毕竟那些亡魂其实不太敢纠缠她的。
      但是这一次,她自己却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她没有看到原本背对她的涅普顿随即翻身,睁开了一双毫无睡意的眼眸。
      克琳娜赤脚穿过通往肯彻里埃港的石板大道,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偶尔只听见酒鬼踉踉跄跄的脚步声和粗野跑调的歌声。负责守夜的卫队的脚步小心谨慎,沉默地在城中各个角落巡视,灰白色的浓雾不知何时缓缓弥漫,深夜之时、人们本就微弱的活动气息更加像是随即遮掩起来似的,海洋的气息却越发浓厚强烈。
      沉睡的科林斯城已经被抛诸背后。
      美丽的少女在港口的码头上停下。
      刺骨的阴冷海风,像是女子哀怨缠绵的低泣,又像是塞壬魅惑的华音一样,像是含蓄委婉地诉说一个不能言明的悲伤故事。腓尼基少女背对幽深漆黑的大海,迎风而立,紫红色的宽大长裙猎猎作响,宛若夕阳下翻滚的血色海浪,苍白的外袍像是幽魂的残影般舞动,她空洞的眼睛流下猩红的泪水,唇瓣微微颤栗。
      她突如其来往后退了一步。
      克琳娜不由自主地往前走。
      直到有谁在附近喊出她的名字,陌生的少女消失不见,小姑娘才如梦初醒地停下脚步,转过头去。
      「……死神大人!?」
      「你为甚么会在这里的,克琳娜?鲁科他们呢?」
      神祇波澜不惊的银色眼眸微微一沉。
      达拿都斯此刻并没有使用方便在大地行走的人类肉身,而是在他母亲所庇佑的时刻,以真正的完美神体现身于大地,更加方便他调查和感知科林斯的异样情况。他甚至带上了自己的两个得力助手,挽歌女神奈妮雅(Nenia)、以及葬礼女神利比蒂娜(Libitina)[1]一同查察,却没想到竟然目击这样的一幕。
      克琳娜差点就毫无自觉地径自往海中走去,而且——
      夜神之子大步走到小姑娘面前,抬手圈住唯一钟爱的人类灵魂,巨大的灰色羽翼把她完全遮掩起来。
      「……克琳娜,你现在好好看着我,再看看你自己。」
      死亡的凝视难得温柔又严肃,克琳娜不解地仰头瞅瞅他,下意识地摸了他的翅膀一把,他却一脸凝重地把她的手拉下来,另一只手捧起了她的脸颊,她只好乖乖地盯住他片刻,视线在他额前的黑色五角星徘徊了一下,这才听话地低头看看自己,顿时惊慌失措地张大嘴巴喊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子的!?」
      「你的灵魂怎么自己跑来这里了?不好好睡觉却给我到处乱跑。」
      达拿都斯看似气恼地一下一下戳着小姑娘的小脑袋,动作却很轻柔,根本不会伤及她半分。世上绝不可能再找到第二个像她这样的人类灵魂的了,她半透明的身体看来异常脆弱,当初神器留下的伤害更加一览无遗,赤/裸/裸地呈现在她的灵魂上,他几乎是不自觉地抱紧了她,指尖在她的后腰轻轻摩挲。
      的确有人类在睡梦中偶尔灵魂出窍,但是不应该是她才对。
      克琳娜偏偏在此时委屈地噘起了嘴。
      「我怎么会知道啊死神大人!难不成是因为涅普顿突然跑来我床上睡觉,我才睡得不好!?」
      「你说谁在你的床上!?」
      原本已经有几分烦躁的死神怒喝一声,温柔瞬间荡然无存。

      Part 17
      勒凯翁港。
      靠近码头的大道宽广笔直,寂静的黑夜把白天的鼎沸人声、辘辘车轮一并收拢隐藏,唯独一串悬挂在渔家门前的蓝色贝壳风铃、不时在海风中叮咚轻颤,声音细微得要淹没在不停拍岸的规律海涛之中。一排船只整齐地系在岸边石墩,随着波浪缓缓起伏摇晃,节奏像是快要和忽明忽暗的闪烁火光重迭起来。
      码头上的火把猝不及防地骤然熄灭,年老的守夜人不再打瞌睡,直接挨在灯柱之下陷入沉睡,正好没有看到一抹修长的黑袍身影凭空出现。修普诺斯和夜色融为一体的宽大长袍拂过石板路,径自往远方孤伶伶的灯塔走去,并没有半点的脚步声,本来平稳优雅的步伐逐渐加快,彷佛带着不确定一般匆忙赶至灯塔。
      今夜冥王和冥后独处。
      他和达拿都斯则分别在科林斯的双子港口调查,特别是马场的格劳克斯亡魂,以及所谓的第三个恐怖传说。
      科林斯的拉米亚(Korinthian Lamia)。
      在科林斯诱惑年轻男子的美丽女蛇妖,伪装成一位居住在科林斯郊区的富裕外国女人,以阿芙洛狄忒的恩赐布下危险甜蜜的陷阱,于晚上在通往肯彻里埃港的大道上等候猎物,以天籁之音和甜言蜜语驱使对方和她坠入爱河,夜夜造访,直到时机成熟了,就一尝这些人类男子美丽、纯洁、青春的血肉。
      年仅二十五岁的明尼帕斯(Menippus)曾经因此而差点丧命,幸好有提亚纳的阿波罗尼乌斯(Apollonius of Tyana)拯救,把拉米亚驱除。[2]
      以人类血肉为食的女蛇妖从此在科林斯消失匿迹,成了吓唬人类小孩的迷信故事而已。
      但他没想到今夜的调查会有其他意外收获。
      他听到了灯塔中传来若隐若现的微弱歌声,那是只有神祇才能听见的歌声,更加是只有他才知道的旋律。
      彼时他和帕西忒亚缠/绵过后,心爱的少女贴在他的耳畔柔声哼唱。
      修普诺斯登上了灯塔,看清对方之际,脸色瞬间一沉。
      「怎么会是你。」
      是他在神话时代亲手了结的人类。
      特洛伊战争结束后,为阿芙洛狄忒之子、埃涅阿斯掌舵的帕利奴鲁斯(Palinurus)——诸神为了确保埃涅阿斯顺利抵达意大利,在这一群流亡者之中选出一个祭品,用以庇佑他们的航程一路顺风,当时他先以梦境警告无果,最后以沾了勒忒河水和斯提克斯河水的紫杉枝条将其催眠,把他拖下船丢入海中将其溺毙。[3]
      在睡梦中了无痛苦地死去,这是诸神的仁慈。
      水鬼站在熊熊燃烧、彻夜不熄灭的巨大火盘旁边,舞动的火光穿透他黯淡灰暗的身体,在尊贵、不朽、光辉的神祇面前,卑微得像是不存在的虚像那样。帕利奴鲁斯过去不曾亲眼目睹睡神的真容,此刻不知是在想甚么,他静静地注视在过去害他送命的神祇好片刻,突然缓缓抬起了手,展示手中一个不大的雪白海螺。
      「……帕西忒亚大人,拜托我转交……答允我安息……」
      亡者的表达能力已经大不如前,修普诺斯无意多浪费时间,挥手让帕利奴鲁斯睡去,伸手接过散发微弱的熟悉气息的海螺,是属于他在神话时代失去的妻子,纵然是陷阱也好,见上一面也在所不惜。他的指尖触及海螺的那一瞬间,原本平平无奇的海螺马上溢出一阵柔和微光,如百合花田般温暖纯洁的气息充盈塔顶。
      他手中握住的是少女柔软白嫩的双手,她凝视他的眼眸依然温柔,是他所爱恋的梦幻般醉人的蓝色,此刻倒映着一个略为不知所措、又惊又喜的神祇。她好像忍俊不禁地微微勾起了嘴角,唇边的可爱小酒窝也彷佛在对他微笑,遗失已久的美好甜梦彷佛在这一刻终于回到他的身边,可是这不过是幻象而已。
      仅是她最后的神力。
      仅是她最后的思念。
      「……帕西忒亚,我一直在找你,一直想和你见面,想救你回来,不会再令你难过,不会再令你受伤,请告诉我,既然你为我留下这一条讯息,终于在这个时代成功向我传达,我应该去哪里才能找你。」
      他的声音很轻,千百年来的深厚情感终究只是三言两语、温柔至极地掠过,生怕吓到眼前这个得来不易的虚影。自从她在神话时代遇害之后,他命令梦神到各地搜寻她的下落,却是一无所获,甚至连半点蛛丝马迹也没有,就像是她已经彻底地消失,永远不再回来那样。直到这个时代,他终于好不容易有半点线索……
      他只想抓紧她,永远不再让她离开。
      心爱的少女没有回答,露出了不知是哭泣抑或微笑的表情,脆弱的美丽教人心碎,只是她在瞬间的沉默后,含泪的哀求几乎要彻底令他感到绝望。
      「……请你别责怪那个孩子,修普诺斯,救他,我请求你救他。」
      ——埃皮阿勒斯。
      她心里牵挂的是那个不该觉醒的失控孩子。
      可是他却全然无法说出半句责怪她的说话。
      诸神留给人类的并非希望,却也不见得把希望留给了自身。
      其实他早就清楚知道帕西忒亚的心软和偏爱,她必然拼命护着那一个不受宠、诅咒般的不幸孩子,不惜留下讯息,只为了保护他而已,彷佛连自身也舍弃一般。他慢慢抬起了手,轻柔地覆上了她抚上他脸颊的手,小心地拉下来,把她的掌心按在左胸,贴近那一颗为她而跳动的心脏。
      他温柔而悲伤地作出挽留。
      「……帕西忒亚……我爱你,你是我唯一珍爱的美梦,千百个美梦也及不上一个你。」
      他已经足够清楚地表明立场,以及对她的重视和爱意。
      少女微微一怔,眨了一下眼睛,泪珠沿着她逐渐苍白朦胧的脸颊滚落。
      「……我也爱你,修普诺斯,可以遇到你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我很庆幸自己遇上如此温柔珍贵的爱,就让我在你的怀中永远长眠安睡吧。」
      她的最后一个尾音缓缓消散,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几乎在同一时间,他怀中的虚影骤然消失,伴随而来的是无数的红罂粟花瓣像是回忆一样四散,隐没于永恒寂静的黑暗中消失不见,徒留他孤独地站在灯塔之上,愣怔地回忆刚才难得的短暂见面,像是从美梦中回到残酷、如梦魇般可怕的现实。
      「……帕西忒亚……」
      他轻柔地呢喃她的名字,几乎要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这才缓缓垂下了手。
      「……帕西忒亚……」
      然后他终于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痛苦而绝望,悲伤又疲惫。
      若然当初他不是为了除去菲尔顿,强行把她软禁在梦界,也许就不会发生悲剧吧。
      灵魂像梦一样飞走。[4]
      他珍爱的灵魂确实早已远去,归期至今遥遥无期。
      修普诺斯站在原地不知有多久,终于合上了眼睛,不再回想刚才短暂的美梦,然后他低下头来,走近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人类亡魂,并没有把他唤醒问话的打算。四梦神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背后,他却久久没有转头,更加没有开口,彷佛没有察觉到他们的来,奥涅伊洛斯才不得不开口打断他的沉思。
      「……父亲大人。」
      「……奥涅伊洛斯,我要你们查一查这海螺是怎样得来,都调查清楚后……送这个人类去转世吧。」
      睡眠并非对人类特别偏爱的神祇,无奈这是帕西忒亚的请求。
      其他的事情,他还需要再斟酌,帕利奴鲁斯则可以马上处理。
      他的孩子们自然明白他的想法,马上接手完成后续的任务,他也无心再在勒凯翁港久留,感觉到肯彻里埃港爆发出来的神力之后,转而动身前往。双生兄弟的脾气不怎样好,行事鲁莽冲动,此刻更加是一脸怒容,毫不掩饰自己身上的力量,要不是他早就令科林斯的大部分人陷入沉睡,圣域的那些人铁定感觉到骚动而赶至。
      「这是怎么一回事?」
      葬礼女神和挽歌女神低头朝他行礼,开口回答他的则是利比蒂娜。
      「修普诺斯大人,是达拿都斯大人的新娘突然灵魂出窍,意外在码头出现。」
      死亡的两个得力部下看起来都像是十四、五岁的美丽少女。
      葬礼女神的红色长发鲜艳如血,眼瞳一片澄亮的金色,头上戴有黄金额饰,仿照金币的小巧薄饰片串连起来,如流穗一样披散在长发上,纤细的颈项上是一串沉甸甸的金币项链,和她的高调浮夸相比之下,挽歌女神看来低调沉默多了。奈妮雅的乌黑长发披面,黑纱裹身,漆黑的眼眸总是微微浮肿泛红,泪光闪烁,而她更加从不轻易开口,每当她开口之际,就只有悲伤的挽歌和哀悼而已。
      银发的夜神之子和他钟爱的人类小姑娘依然在一旁吵吵闹闹的。
      修普诺斯见状一脸淡漠地双手抱臂,冷眼旁观双生兄弟的笑话。
      今夜实在过于奇怪,甚至连尼克斯的双生子也一时无法看出哪里出问题。
      ——伊斯米亚神庙偏偏突如其来传来坏消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海皇神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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