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Sleep and Hallucination ...
-
Part 20
他以笛声为她说故事。
一开始是婉转缠/绵的,像是新婚之夜的温柔甜蜜,然后是稍为放缓、依依不舍的短暂别离,但这依然旖旎的音韵却逐渐变得小声,激昂急促,彷佛是在暴风雨中和大海苦苦搏斗的船只,末了突然一转,尖锐短促,像是阿特罗波斯剪断生命之线的冰冷刺耳,是长眠于海底的年轻灵魂嘎然而止的一生,是不能再和爱妻相见的绝望。
残酷的死亡分隔了他们,心急的妻子对此一无所知,日夜翘首以盼,月盈月缺,丈夫却没有准时在约定的日子归来,焦虑、不安、恐惧、哀思,可怜的王后跪在祭坛前祈求。神祇怜悯,藉由梦境转告噩耗,翌日终于一见丈夫冲到岸上的尸首,她悲恸投海,恩爱的夫妻自此化作海鸟,自由又幸福地在海洋和天际双宿双栖。
刻宇克斯(Ceyx)和阿尔库俄涅的故事。
修普诺斯放下了长笛。
他心爱的美惠女神跪坐在地上,合拢的双腿微微交叉搁在一侧,海蓝色的长裙微微披散开来,看似非常舒适的坐姿莫名有几分像是游弋于大海的涅瑞伊得斯,乍看来有几分像是她们美丽的闪亮鱼尾。但是帕西忒亚此刻明显有点闷闷不乐,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略为失神地盯住镶嵌在地板上的金黄色珍珠。
她素来热爱舞蹈,平日总是在他的笛音中翩然起舞,结束后才微微红着脸问他意见,依偎在他的怀中和他细细讨论如何尽善尽美,无奈今日她一副心绪不宁的样子,音乐还没结束就安静地坐下来——自从得知宙斯和赫拉有意为她和姐妹指婚后,她偶尔不时为此而苦恼。
现在竟然暂时失去了跳舞的兴致。
睡眠之神位于冥界的神殿之中,最为开扬、和花园相连的半开放式大厅特地划分了出来,重新装潢,铺设了最为适合舞蹈的地板,随着光线的流动,彷佛在云端优雅起舞。除了材质独特的奶白色地板之外,地上还以不同颜色的珍珠排列成各种的美丽花朵图案,是一个极讨美惠女神欢心的地方。
「……人类好像有不少喜欢殉情。」
片刻,她才怔怔地开口,眼角隐约有甚么东西闪烁,他沉默了一瞬,随即走到她的身边,半跪下来,抬手搂过她的肩头,让她的头枕在他的怀中。他金色的长发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她禁不住微微抬眸,正好对上他过分温柔的眼神,然后只见他轻吻她的额角,在她的头顶叹息。
「我去找赫拉。」
「我就是不希望你被神王神后抓住把柄,修普诺斯,你之前才忠告我,别卷入这次的事端之中。」
所以这种时候,她更加不能和他在一起。
宙斯并不打算偏颇任何一方,只要忒拜和阿尔戈斯开战、两个家族毁于战火就好,赫拉表面上服从神王的命令,但背地里根本一直庇佑阿尔戈斯军队——因此他们都心知肚明,若然此时修普诺斯前去请求赫拉,她十有八九以此来牵制他,而他和神后的合作,无疑也是再次开罪神王,最终两边也不讨好。
「不,帕西忒亚,只要是你的话,任何事情也好,我甘之如饴。」
这个少女是他唯一的美梦,他怎么可能拱手让人。
「这样吧,帕西忒亚,我有些漂亮的东西想给你看,也许可以令你快乐起来的。」
睡神一直热衷以各式各样的美丽之物哄她高兴,一朵罂粟、一曲音乐、一件甜点,甚至是亲自牵住她的手前往极西之地,细看沐浴在赫斯珀里得斯的光芒之中的金苹果,或者是带她在星空下漫步于罂粟原野,放心地在夜神庇佑的时刻温柔拥吻。
但他现在于梦界展示给她看的东西只令她感到羞涩。
「……不、我不想看啊……修普诺斯……啊……」
「乖啊,帕西忒亚,再一会就好了。」
【……】
她美得惊人。
被他一手讠周教、开发后更是美丽绝伦。
【……】
他故意抱住她跪在一条小溪旁边,【……】,彷佛是平日演奏长笛那样的灵活。
「你这副美好的身体只认识我而已,连灵魂也是,帕西忒亚。」
【……】
【……】,地上呈现出一片彷佛是属于晨露的晶亮。
「还不能给你啊,帕西忒亚,很快就好。」
话音刚落,她整个人凌空悬浮在空中,双手抬高,雪白的罂粟缠绕在她身上,她如同献祭一样呈现在他面前,【……】。
【……】融入了梦界的土地,此时才终于有微弱的柔光泛起,从中冒出了一朵半透明的、楚楚可怜的柔弱罂粟。
以她的【】浇灌而成、独一无二的甜蜜罂粟。
【……】
他说,如果依然觉得担心的话,就留在这里和他永远结合好了。
【……】
他们是属于彼此的。
没有神明可以把他们分开。
【……】
他们不知何时倒在草地上。
【……】
这场又欠爱不知持续了多久。
梦界的时间流逝没有意义。
直到奥涅伊洛斯有点为难地从外通知——冥界有活人闯入,惊扰到冥后,冥王陛下召集所有下属前往朱狄加。
虽然说梦神是从梦界深处诞生,但睡眠之神显然不喜欢有第三者占据了他和美惠女神的秘密乐园,自然在梦界为孩子们另外开辟了一个地方,也严禁他们踏入此地半步,而一众梦神也是意识到父亲对于母亲非比寻常的宠爱,奥涅伊洛斯想当然很是明智地只通知了梦界的真正主人。
修普诺斯略为恋恋不舍地轻轻摩挲少女的肩头,温柔地吻过她的唇,三言两语简单说明一下他暂时离开梦界的理由,歉疚地表示他很快就回来她的身边,没想到她也跟着他坐起来了。帕西忒亚看来没打算留在梦界再小睡片刻,捡起散落在身边的衣裙穿上,匆匆梳理凌乱的长发。
「我也去吧,修普诺斯,我去看看贝瑟芬妮到底怎样了也好。」
Part 21
冥界乱成一团。
位于忒拜的战场上,阿波罗和他最为喜爱的预言家安菲阿剌俄斯作最后道别,然后大地骤然裂开,安菲阿剌俄斯连同战车一同掉入死界。他鲜活的生命气息和马匹惊扰到所有的亡灵,本应死气沉沉的湖泊和枯焦的沼泽竟然一同沸腾起来,密密麻麻如同一大团阴影的亡灵顿时吵吵闹闹的。
冥界的幽深血色天空不但裂开,更加突兀地露出一小片的宁静鸢紫色星空,甚至连冥河也随即出现裂缝,河岸分隔,河水流往别处,本应井然有序的亡灵一下子如同鸟兽散,乱七八糟地在各处徘徊游荡。甚至连囚禁在塔尔塔罗斯某处的泰坦和癸干忒斯也察觉到冥界出现缺口,他们波动的力量彷佛随时准备挣脱梏桎再次逃到大地上作乱。
死者之国出现短暂的剧震。
贝瑟芬妮当时正如常在冥界大门迎接死者,突如其来就被这一连串的异象吓了一跳。
三位判官匆匆赶至,亲自把受惊的冥后护送回朱狄加,目睹喜怒不形于色的冥王破天荒地一脸焦急忧心,直到看到妻子安然无恙地出现,他的脸色才稍稍缓和。哈迪斯询问了一下冥界各处的情况,安排好暂时的善后工作,下令召开会议,随即就搂住春之女神低头安抚,温言细语一番。
安菲阿剌俄斯其后由杂兵押送过来,并没有反抗。
冥王和冥后端坐高台的宝座之上,哈迪斯不时不着痕迹地瞥向妻子,轻轻摩挲握在掌心中的柔软小手。所有克托尼俄斯显然对于这夫妇俩的亲昵小动作见怪不怪,坐在高台下方左侧的摩伊赖和厄里倪厄斯不时交头接耳,饶有趣味地不时打量这个命运奇特的活人,古怪的笑容看得坐在高台下方右侧的三位判官一阵毛骨悚然。
特里普托勒摩斯留在第一狱审判亡灵,赫卡忒和安琪洛丝没有前来朱狄加,和几位冥河河神忙于在冥界各处恢复秩序、抓捕亡灵、修补裂缝——带来这个消息的银发死神显然刚刚睡醒没多久,不知又沉醉在甚么意犹未尽的美梦之中,步伐有点急促,宽大的袖子微微翻飞,手腕内侧的蝴蝶像是准备振翅欲飞。
也许是双生子的奇特默契,金发的睡神后脚就踏入朱狄加之中,步伐却有点缓慢,像是散步一样温柔地搂抱着身边的美惠女神,看样子不过是如同往常的亲昵。只是冥王陛下好歹也结婚多年,哪里没看出甚么,非常贴心地命阿斯卡拉弗斯为帕西忒亚搬来一张放了靠枕和软垫的椅子。
椅子就放在修普诺斯的座位旁边而已。
少女的脸上浮现娇艳红晕,微微低着头显然有几分窘迫,却努力摆出一副神色自若的样子,但那微微发软乏力的双腿差点出卖了她,所幸修普诺斯一直搀扶着她,小心地让她坐下来,才没有让旁人察觉到。她回避了身边的温柔视线,转头不约而同地和贝瑟芬妮对视了一眼,跟着也有点好奇地打量这个闯入冥界的阿尔戈斯将领。
哈迪斯给了潘多拉一个眼神,手执三叉戟的黑发少女淡然命令安菲阿剌俄斯开口。
「尊敬的冥界之王,诸位克托尼俄斯,我并非有意惊扰到冥后,也不是为了甚么不得不完成的任务而硬闯冥界!我只是一个曾经在阿波罗神庙中极受欢迎的预言者,并非因为犯下甚么罪行而遭受这奇特命运,摩伊赖可以为我做证!米诺斯及其兄弟手中的法典可以为我辩明真相!」
安菲阿剌俄斯手中的橄榄枝早已枯萎,他不久之前才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从战场上退下来,浑身血污、汗水,尽是烽烟战火的味道,整个人看来是狼狈不堪,在克托尼俄斯的荣光和威严面前,更加是渺小得可怜,但他最终以自己的意志战胜了恐惧,坚定而勇敢地为自己辩护。
哈迪斯没有说话。
谁也没有说话。
贝瑟芬妮大起胆子看了丈夫一眼,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
「……他看来真的不是故意的。」
冥王此时转过头来,波澜不惊的湖水绿眼眸泛起了丝丝笑意,他抬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看着他的金发小女孩一脸的认真,明显是打算为那个人类求情。他一直也清楚她的仁慈善良,西西弗斯、奥菲斯、赫拉赫勒斯、普绪克,这些都已经是好例子的了,只要不是过分的话,她总是表露出她的怜悯同情,思及此,他的语调也柔和了几分。
「那么,我的冥后有甚么打算呢?但是冥界现在真的很混乱啊,我也不打算再次让活人离开冥界,这也是他的命运。」
这语气其实有几分像是哄孩子,但是也就是平日他跟她的相处模式。
春之女神歪了一下头,虽然有几分为难,但还是很认真地想了一下。
「如果是这样子,让他帮忙修葺冥界、整顿他间接引起的混乱好了。」
「这是个好主意,戈莱,那就照你意思好了。」
哈迪斯这时候终于发话,眼神一直不曾离开自己的妻子身上,表面上看来是夫妇之间的悄悄话、溺宠年轻单纯的妻子、满足她的任何要求,事实上这决定倒是合情合理,也是无形中为安菲阿剌俄斯误闯冥界一事作出了宣判——这并非惩罚,不过是让安菲阿剌俄斯负起自己应负的责任而已。
安菲阿剌俄斯也是清楚这一点,骤然松了一口气,跟着杂兵离开了朱狄加,因此错过了冥王突然面无表情、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一句。
「阿波罗。」
地面的战况并非全然跟冥界无关。
伊底帕斯当时可是向整个冥界的神祇祷告,而提西福涅回应他了,如今有了安菲阿剌俄斯误闯冥界,惊扰到冥王心爱的少女、又扰乱冥界的秩序,哈迪斯或多或少也是对此有点生气的,根本是直接把这笔帐算在阿波罗头上,打算让他一同偿还之前欠下他们冥界的,于是变相默许了提西福涅拉上两个姐妹更加肆无忌惮地在这次战争中兴风作浪。
贝瑟芬妮自然是不知道哈迪斯暗地里的决定,早在安菲阿剌俄斯离开之后,她就高高兴兴地跑到帕西忒亚的身边坐下来聊天,直到米诺斯突然走过来——他恭顺地向两位美好的女神问好,找的却是美惠女神,表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微妙。
「……帕西忒亚大人,近来阿里阿德涅一直在多罗美亚居住,我在想也许差不多是时候,是不是可以让她和她的母亲见上一面?」
克里特王没有提及曾经的妻子的名字。
阿里阿德涅其实完全没有和母亲相处的回忆,毕竟帕西菲在她出生没多久就离开了,而她对于父母的糟心往事也是一知半解的,真不知道她到来冥界后和父亲是怎样相处的,但听说米诺斯突然异常勤快地在第一狱审判厅忙碌工作,留在多罗美亚的时间根本不长,整天早出晚归。
帕西忒亚对此也有所听闻,虽然有几分不自在,但毕竟只有她和帕西菲比较熟稔,只好答允。
「……我尽量安排,等下我正好和贝瑟芬妮去群岛那边,不过她……已经没有从前的记忆,米诺斯你也许……先让阿里阿德涅有心理准备比较好。」
……
死亡彷佛是伴随斯提克斯的阴影降临,盘踞于天空、覆盖在化为战场的平原上,像是在挑选最有价值的英雄加入他的行列,最为勇敢的、正值盛年的,在他们身上留下血色的标记。复仇女神彷佛紧紧地抓住了摩伊赖手中的纺锤,急于把这些不幸之人的命运之线扯断,终结他们的人生。
战场上除了杀戮,还有搜掠。
一个年轻的阿尔戈斯士兵仰头看了一眼天空,彷佛可以看到那些不被凡人看到的、高高在上的神明,他们显然是或主宰、或阻挠战况的发展。少年耸了耸肩,飞快地从地上捡起了一个从天而降的护身符塞入怀中,趁住它的主人仍未察觉到之前,快步离开现场,跑入一个小树林。
直到他觉得安全了,才掏出来仔细打量,禁不住露出了近乎扭曲的喜悦微笑。护身符明显被它的主人保管得很好,依然簇新如初,可惜本应缠绕、系紧在某处的绳子在主人不知情的状况下突然断裂,于是这个绣有少女头像、粉红和漆黑结合的护身符就这样白白被旁人捡去。
护身符看来有点滑稽又可笑,不禁令人怀疑制作者的品味。
少年扯掉了沾了血污的羽毛,小心翼翼地把护身符拆开,看到了里面明显是后加的一缕粉色长发和银色长发。
「……怎样!有捡到甚么好东西了吗?」
「不过是一个看来是送赠恋人的科林斯护身符而已。」
他的伙伴突然出现,他只是漫不经心地重新把护身符收好。
「甚么啊……就这样而已,不过不要紧了,你可是卡伊诺斯!总会有机会的!你一直运气很好,很多机遇啊。」
对方觉得有点可惜,但还是笑着安慰他。
「这是当然的,我既然名为卡伊诺斯,总能逮住任何有利于我的机遇和时间的了。」
少年微笑回道,然后又一副准备再接再厉的样子,脚步轻快地独自跑入了战场之中,正好赶上明眸女神从奥林匹斯回来——她因为不忍看到自己喜爱的英雄堤丢斯伤重而死,特地从神王手中求来永生的神酒,没想到一回来,却撞见堤丢斯吮饮敌人的脑浆,野蛮的行径令她失望至极,转身就把神酒倒掉,此后再也没有给予堤丢斯任何庇护。
堤丢斯的命运已成定局。
年轻的阿尔戈斯士兵算好了时间,隐藏了自己的气息,非常小心地跑到女神把神酒倒掉的地方,赶在死亡之神前来带走堤丢斯的灵魂之前,抓起了那一把湿润的泥土,凝聚起此生只能足够使用三次的力量,把神酒从泥土分离了出来,分量不多,的确不足以令受了诅咒的他回复永生。
——但确保了他可以活着见证不久后,断断续续持续了二、三百年左右的第一次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