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事杂谈》群雁追舟

13、第十三章 连环案

　　既是活尸作恶，借以伪装的人皮便需时时更换，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谢慎思唯恐它下一次戕害的目标是那不知世事的傻太子，进城后见万家灯火皆灭，街市坊里难遇行人，深知时辰已晚，过不得片刻，就是那魑魅魍魉逐渐活泛之时，遂急将将地把沈靖送回镇国公府，不待府上管家客气言谢，又匆匆飞檐踏瓦离去，冯虚御风，疾快地奔往皇宫。

　　是夜幕空如墨，宫内击更巡夜的内侍敲过三声锣鼓，捏着细嗓喊道：“子时三更，平安无事——”脑后一道缥缈灰影破风掠过，谢慎思隐没在婆娑树桠间高来高去，听得鼓响，心中一紧，略微垂着眼看五六名年轻内侍提着宫灯穿行在九曲回桥之上，思忖道：若阴尸出动，这点子活人还不够他塞牙缝的。但因禁宫内廷妃嫔众多，寻常侍卫不得随意涉入，各宫附近巡夜护卫的也仅有这些不通武功的内侍，他便留心藏于树荫中停顿了一会儿，且看那群活人的气息会不会引得阴尸寻觅而来。

　　又等了半晌，一盏盏生出朦胧光晕的灯笼下了曲桥，沿着花木扶疏的石径向两座宫殿间的夹道巡去，即将消失在巍峨红墙下的刹那，谢慎思忽尔听闻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禁屏息凝神，注视着四下里的动静。却见一名披头散发，表情狰狞的宫婢形状疯癫，大吼大叫道：“血！血！好多的血！好多的血！”一面叫喊着，一面跑上九曲回桥，四肢狂舞之际，不慎踩到过长的裙摆，脚踝一崴，扑通一声跌落水中！

　　谢慎思暗道不妙，旋即应声行动，使了一式“雁踏沧浪”，轻轻踏着水面，翩然飞至那宫婢头顶，伸手下探，正欲提起她后领救其上岸。那宫婢反倒挣扎愈烈，惊恐万分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什么都没看到……”说着沉进水底，咕噜咕噜吐着泡，俄而又浮出头来继续哭道：“死了……都死了……我不想死！不想死啊……”十指朝半空中胡乱挠抓着，触到谢慎思双手，猛地一缩，恰好狠劲抓破了他右手手背，白玉无暇的肌肤上显现三道血红细痕。

　　谢慎思疼得蹙起眉头，身形微晃，落足踩入水中，整个人浸在冰凉鱼池内，亦猝不及防的呛了一口水。他本就是耐心浅短的人，呛咳了片刻，登时无名火气起，翻掌为刀，横劈那宫婢后颈，毫不怜惜地将其打昏过去，再自行拖曳到岸边。

　　方才那队击更巡夜的内侍们被他二人的喧闹动静惊扰，纷纷扭转回头，提着灯一路小跑，不一时便将桥板上浑身湿漉的两人团团围住。他们俱是负责杂役的低等内侍，不识得谢慎思，但对宫婢的装束十分眼熟，旁侧一位倒八眉的内侍将灯笼打在那女人脸前，看到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吓了一跳，失声喊道：“袭秋姐姐，你怎会在此？”

　　这名唤袭秋的疯女人正是德妃宫里的婢女，因着奴凭主贵，素日也常被下头的人巴结，算得上交游甚广，各宫都有相识的仆役。可她教冷水冻得瑟瑟发抖，目光涣散，正抱着双臂抽泣不已，哪儿还听得进一个字？那倒八眉只好拍了拍她肩头，重复说道：“袭秋姐姐，袭秋姐姐……你怎会跑到栖月潭来？”

　　深更半夜，贵人们早已歇下，随侍的下人要么回了自个儿的小苑，要么支棱在殿门外守夜，不敢擅离。平白无故的，谁会徒生闲心摸着黑出来赏夜观鱼？

　　袭秋挨了他一碰，迟钝地醒转过来，茫然四顾围着她的一众内侍，似乎在费力辨认眼前是鲜活的凡人还是地府的牛头马面，少顷抽噎了一声，眼泪连珠似的簌簌掉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不要杀我，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内侍们听闻猛然大惊，那倒八眉忙追问道：“袭秋姐姐，谁要杀你？”余光瞅着农夫打扮的谢慎思，只觉他脸生得很，一副穷酸落拓样也不像哪家的王孙公子，便疑心他来路可疑，一把揪起他衣襟，瞪着眼凶道：“是不是你！好大的胆子，深宫禁苑也敢胡闯？爷爷叫你尝尝铁砂掌的滋味！”一边装腔作势的喝骂着，一边抬手欲打。

　　然而像谢慎思这般武功路数玄之又玄的练家子，莫说那倒八眉不会使劳什子铁砂掌，就是绿林高手三两招内都奈何不得他。他只心随意动的伸手一抓，就牢牢掰扯住了那倒八眉的一根食指，稍稍用点儿力气，便疼得那倒八眉哭爹喊娘，口中哎哟哟的叫唤个不停。

　　其他人见状亦是脸色骤变，忽地一阵红白，忽地一阵青绿，虽不敢再贸贸然上前，但手指着谢慎思气得发抖，异口同声的大喊道：“反了！反了！来人啊！快来人啊！”灯笼都顾不及提，甩将到地上，咋咋呼呼地四散开来，撩高细嗓接茬大叫着：“贼子谋反！贼子谋反！”

　　谢慎思皱了皱眉，松了那倒八眉的食指，颇不耐烦道：“你们喊什么？我是谢丞相之子，谢慎思。”他以内力传音，语调并不需多高，众人却皆感到耳鼓一振，叫喊声立时堵在嗓中。

　　他这一唤尽管遏制了“贼子”云云的声响，但也把余下各宫巡夜的内侍全部招了过来。徐总管打着头，身后黑压压聚集着一行人，匆匆走向数盏灯火明灭的栖月潭，逼至九曲回桥近旁，见谢慎思果然在桥上，心念几转，独自往前一步，满面笑容的揖了一礼，讨饶道：“咱家管教无方，令小的们有眼无珠，错认了公子，还望公子姑念初犯，饶了咱家和小的们这一回罢。”

　　那倒八眉听得徐总管如此谄媚，方知自个儿惹上了一尊大佛，膝盖一软，跪倒在谢慎思脚边，慌得几乎尿裤子。

　　谢慎思原本就不是仗势凌人的性子，徐总管既给足了台阶下，他便懒得再发作，息事宁人道：“罢了，不知者不怪。”瞥了袭秋一眼，看她跌坐在地，绞着十根手指，眼泪自顾自淌干了，正颤巍巍的打着哭嗝，一副三魂不见了七魄的失措模样，叹息道：“这是哪个宫里的婢女？我见她形容不整的到处乱跑，口口声声称什么人死了，都死了，还求我不要杀她。”头一句自是问的徐总管。

　　徐总管眯了眯老眼，掩着唇齿朝身边的小内侍悄声吩咐了几句，才和气的对谢慎思说：“这袭秋啊一双手甚巧，德妃娘娘很爱她梳的髻，把她从粗使婢女抬举到了殿内伺候。德妃娘娘宫里若死了人，今夜还能这么静？恐怕是这小妮子睡迷糊了，发了癔症，公子就不必为她操心了。来人，把袭秋给咱家拖下去，单独看管起来，早日派个会说话的向德妃娘娘请安。”

　　黑压压的人群里应声出来两个体格健硕的内侍，踏上曲桥。

　　皇宫里大小琐事自有一套处决规矩，谢慎思身为外臣，实在无法逾矩插手，具体行事还须看着这位侍奉天家已久的老总管办，点了点头，客气道：“有劳公公了。”说着捋了一把额前湿发，手背上的口子仍隐隐作痛，渗着殷红血丝。

　　那袭秋原本被两个内侍架着胳膊呆愣愣地往桥下拖，不知瞧见了什么，猛然瞪圆眼睛，尖叫道：“血！血！到处都是血！好多的血！”极度疯癫之下无由得使出一股蛮力，挣脱身侧的内侍，没头没脑朝谢慎思冲撞过去，推了他一把，慌慌张张道：“你不是他！你不是他！我要去告诉陛下……你不是他……陛下……陛下……”嘴里念念有词的擦着谢慎思跑了。

　　徐总管沉着脸，左右甩着拂尘，冷哼道：“还愣着干嘛？”身后所有内侍随即四面八方分散开去，包抄落跑的袭秋。

　　谢慎思看她说的煞有介事，不禁疑窦暗生，喃喃自语道：“谁不是谁？”正思忖间，耳边忽然听得徐总管温言劝道：“时候不早了，公子不回太子宫吗？殿下临睡前左等不到公子回来，闹了好一通，非要眼巴巴的熬到子时，也不知此刻睡下了没。”

　　谢慎思恍然想起此番回宫的目的，讪笑道：“殿下还是这般孩童脾性，多谢公公提醒，这便回了。”说完告辞离去。

　　翌日清早，谢慎思与太子还在酣梦之中，夜里睡得颇晚，又兼一个在外奔波整日，一个在内撒泼打滚良久，两人俱是疲惫不堪，沾了枕头便睡得死沉。浓翠借着换香炉的功夫进太子寝殿偷瞧，见他俩仅是翻了个身，太子一手搭在谢慎思腰侧，轻轻打着鼾，谢慎思亦深眠不知事。复又退了出来，十分为难地对殿外一个细眉白脸的公公说：“陈公公，真不对住，殿下还未醒，不如您晌午再来吧。”

　　那陈公公并不把小小一个宫婢放在眼里，只碍着她是太子身边的人，才不得不耐着性子客套道：“浓翠姑娘是在跟咱家说笑吗？德妃娘娘一早来请谢公子，咱家哪儿来的狗胆拖到晌午？”

　　浓翠明白德妃恃宠而骄，在后宫中一时风头无两，但后妃盛宠再过也仅是后妃，万不敢和储君硬碰硬，心里同样敷衍着陈公公，虚虚赔笑道：“奴婢也没长两颗脑袋，可以供殿下砍了再砍呀！德妃娘娘若真有十万火急的事要问，不妨跟奴婢说说，奴婢悄悄去问了谢公子，再转告给公公。”

　　陈公公在殿外站得双腿酸痛，眼看着太阳东升，这差使僵持不下，叹了一口气，退让道：“今个儿寅时三更，娘娘起床洗漱，照例是袭春伺候娘娘更衣。可那该死的丫头竟偷懒没当值，娘娘又唤袭秋进殿伺候，却也寻不着人，一气之下命所有宫人去找。

　　咱们娘娘圣恩正隆，陛下知道娘娘是江南碧玉，最惦记家乡的‘小桥流水石皮弄，粉墙黛瓦乌篷船。’便特意在浮碧宫挖了一条小河，建了两岸绵延水榭。宫人们寻遍各个房屋，不见她二人踪影，想那两个贱丫头会不会躲进了水榭纳凉偷懒，所有人又划着船去那儿找。

　　浓翠姑娘，念你是个姑娘家，后头的话咱家就不往细了说。在河里打捞到了袭春的尸身，昨夜击更的内侍又说最后一次见袭秋，她口里就说着‘死了死了’，想必是有恶人作祟，竟欺到咱们浮碧宫头上！”

　　他说到此处，神色极是愤懑，眼中凶光几乎要把浓翠灼成灰烬：“娘娘派咱家前来问问谢公子，袭春和袭秋两个深居禁宫的仆役，何时跟他这位名门公子有了渊源？”

　　浓翠亦是时刻揣摩着主人心思当差的宫人，怎会听不出他的画外之音，坚决说道：“谢公子既出身高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必跟两个小宫婢纠缠不清？陈公公，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呀！”

　　陈公公冷笑数声，讥诮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一个小宫婢倒是说得清这位谢公子的秉性了？速给咱家让开！”索性不与浓翠多谈，朝他带来的一众内侍打了个手势，直欲冲开殿门闯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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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我看你们才是反了！想打我的人，还想抓我的人？
倒八眉（自己开始挖坑）：殿下，能给我留个全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