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宝奁之翡翠葡萄坠子》澹容

3、第 3 章

　　毓德宫侧殿，一夜春宵苦短，鸳鸯交颈缠绵，浓情蜜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每每回忆起第一次侍寝，洛珍都忍不住面热心跳。
　　她不识字，不懂得像那些精通诗词歌赋的嫔对着龙章凤姿的英武帝王妃情意绵绵地诉说衷肠，但只要一望向雍宁帝似笑非笑的俊美面孔，她总不住胡思乱想：怪不得，总有那么多女子，前赴后继地爬上陛下的龙床……
　　登华宫的奉茶宫女洛珍得到雍宁帝青睐，第一次服侍帝王之后，成为从九品家人子。
　　后宫嫔妃品级制度中最低的品级，俗称不入流。依照大靖祖制，宫女出身的嫔妃身份过于卑微，必须逐级晋升。
　　洛珍并不在意，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帝王的女人这个事实，足以让前十七年过得寡淡如白水的少女欣喜若狂了。
　　洛珍紧紧握住御赐下来的缠枝石榴花纹的素银新月小梳，水波潋滟的杏仁眼里充满了对于未来的踌躇满志。
　　从九品家人子只是一个起点，有了这个起点，她便可以一步一步往上攀爬，直到顶峰。
　　虽然眼下洛珍只能被人称呼一声“小主”，还不及湄妃娘娘身边的碧艳、红荣这样的大宫女来得体面自在。
　　但总有一日……她能够理直气壮地像她服侍过的那些嫔妃小主一样，冷眼俯瞰匍匐于地的宫人内侍，像蔑视地面微不足道的蝼蚁。

　　三月，登华宫奉茶宫女洛氏提拔为从九品家人子。
　　五月，从九品家人子洛氏升为正九品掖庭待诏。
　　七月，掖庭待诏洛氏升为从八品采女。
　　正八品以下的小主必须住在颐乐宫、揽翠宫两处，听候帝王的传召。正八品以上的充衣、更衣等才能移到后宫其他宫室居住。
　　洛珍原是登华宫湄妃娘娘的人，有湄妃亲自出面和内务府打招呼，她便留在了登华宫偏殿，光这份特殊待遇，就足以令还在颐乐宫、揽翠宫挤得焦头烂额的掖庭待诏们心生嫉妒了。
　　洛珍坐在梳妆台前，小心翼翼地数着自己最近得到的各种赏赐。
　　纯银实心葫芦坠子、缠枝荷花金钗、银丝花簪、金发针、烧蓝嵌珠蝴蝶坠脚、银镶珠缀角……洛珍数着数着眉头一蹙，把湘妃竹的妆奁盒一把推开。
　　到底自己的分位还是太低了些，能够得到的首饰物品不是金就是银，比起湄妃娘娘那只琳琅满目、珠光璀璨的首饰盒，未免太不够看。
　　也是，从八品的采女能有什么好东西？红宝石、步摇、凤钗那些可是正四品以上的嫔妃才有资格佩戴的。
　　而眼下她有什么？帝王的赏赐都是按分位发放，不会僭越。一间偏殿，一个平头正脸的小宫女，一个畏畏缩缩的小内侍，就是她洛珍的全部人马。
　　洛珍微微叹了口气，住在登华宫既好也不好。
　　好处是能够得到湄妃娘娘的庇佑，不至于像那些低微的小主动辄得咎，成日被稍微有点品级的嫔妃冷嘲热讽肆意打压。不好的就是，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有什么心事想法不敢轻易流露出来，焉知登华宫里有多少湄妃娘娘的眼线？就是自己的两个贴身奴才，说是内务府拨过来的，可不可靠，忠不忠心，还未可知。
　　“小主一个人闷坐了半日了，要不要奴婢端碗桂花酸梅汤解解暑？”小宫女云儿眼见洛珍长吁短叹无精打采，以为是房间里的冰块搁得太少，把自家小主热着了。“这冰块是有份例的，若小主还热的慌，奴婢打些井水给小主洗把脸罢。”
　　提到冰块洛珍就更加没有精神了。

　　前些日子湄妃带着洛珍去仪鸾宫听戏，正六品贵人以上的嫔妃才有座位，洛珍是雍宁帝的新宠也只能站在湄妃的身后听戏。
　　洛珍头一回参与那般花团锦簇的聚会。
　　齐皇后端庄高贵地坐在上首，身侧两个青花瓷罐里冰块累累，雾气缥缈，还有两个大宫女在不疾不徐地打着扇子。
　　四妃和九嫔按各自的品级资历分坐在皇后下首，品茶水的，磕香瓜子儿的，盯着戏台子眼珠子也不转的，和左右两边的嫔妃咬耳朵说悄悄话的，没有一个搭理她。
　　湄妃没有把洛珍介绍给众位嫔妃。一个从八品的采女，连到仪鸾宫给皇后娘娘请安都不够资格，谁会稀罕她？
　　洛珍僵硬地站在湄妃身后，这原本是她做习惯了的事情，但她突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给湄妃娘娘端茶倒水递东西自然有红荣、碧艳去做，还轮不到她。洛珍觉得只有她一个，孤伶伶地站在大庭广众之下，寒碜得慌。
　　嫔妃们到仪鸾宫听戏都是精心打扮，毕竟这后宫无时无刻不是她们的战场。看似简单、素淡的衣裙配饰仔细斟酌每一件每一处都无不费尽心思、完美无缺。
　　翡翠、珍珠、琥珀、珊瑚、红宝石、碧玉……那些美得令洛珍心动神摇的东西只是嫔妃们身上可有可无的点缀，真正让她们美不胜收的是动静皆宜的仪态，颦笑蹙眉的风情，还有，举手投足间的进退自如。
　　洛珍觉得心虚。她原本自信满满，眼下却有些不确定了。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女红谈吐这些，洛珍素来是觉得多余的。一贫如洗的家境也让她无法学习那些大家闺秀必备的生存技能，接二连三的迅速提拔，让见识不多的洛珍一时被冲昏了头，误以为自己有了和其他嫔妃一较高下的资本和底气，如今猛然见到众位嫔妃的平常往来，不免自惭形秽起来。
　　雍宁帝每个月都会翻洛珍的绿头牌，可同时还有其他嫔妃被宠幸。就算有湄妃娘娘做自己的支持者，帝王的宠爱还能坚持多久？
　　从八品的采女想要获得一个座位，至少要做到正六品贵人，这中间有五个品级，她要站到何时才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坐在湄妃旁边的漓妃不咸不淡地瞥了眼脸色变幻不定的洛采女，淡淡说了声“上不了台面……”就抬起宫扇遮住了自己的半边脸。
　　湄妃仿佛听到了，又似乎没有听清楚，她微微动了动细致描绘的红唇，用丝帕轻轻按了按唇角，要笑不笑的，示意碧艳再倒一杯茶。

　　红荣站在偏殿门槛上笑吟吟道：“小主万福。内廷司给娘娘送了新鲜的蜜瓜和葡萄，都是冰镇过的。娘娘想着小主怕热，特意让奴婢请小主一同享用呢。”
　　她何止怕热？蜜瓜、葡萄这些西域瓜果是只有四妃、皇后才能享用的贡品。洛珍心里酸酸的，这些日子得到的赏赐加起来还不及湄妃赏的那对翡翠葡萄坠子珍贵。
　　洛珍想了想，扭头笑道：“洛珍多谢娘娘美意了。这几日洛珍身上不太舒服，不敢吃寒凉之物，还请姐姐替洛珍告个罪罢。”
　　从七品以下的小主要自称奴婢，洛珍下意识地避开了这个词语。如今还要称湄妃身边的大宫女一声姐姐，跟从前一样……
　　洛珍又觉得气不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