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旧档之巫咒案》洗尘的细雨

22、巫咒案22

　　童玖的供词，没什么新鲜，齐平斋猜也猜得到就是那么回事。
　　“书茶双绝高文颖”，双绝公子，姓高名咏字文颖，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假装是个浊世里不染一丝红尘的贵公子。只是，他那外室子的身份，遭人垢病。在前朝覆灭时，他带着众童子藏身地道，躲过新皇的清算。待局势平稳，拿走藏于别院的财物，逃出城，留下擅长模仿的童玖打探消息。童玖也是个有心的，没几个月就说得一口流利的淮右话。确定他家公子根本没被新皇通缉，于是，高文颖又带着众童子回京了。
　　高文颖跟齐平斋那大侄子一样，都是表面风流倜傥，内里阴黑的货。没事儿也要整些事儿出来闹，好显得自己才智过人，是人上人。不过，大侄子十分瞧不起高文颖，说他是只血脉低贱的白毛乌鸡。
　　回京了，高文颖就没想过安生度日。正巧，大治三年新皇开科举，京城来了不少外地书生。高文颖挑了一个跟童玖身材相似的淮右黄姓书生，设法把童玖弄到黄书生身边做书童，观察模仿黄书生的一举一动。在科举开考之前，杀了黄书生，剥下黄书生的脸皮，制成人皮面具套在童玖脸上，让童玖替黄书生参加科举。
　　童玖自懂事起就是高家的奴仆，被家人卖掉签了死契的那种。童玖是个有上进心的奴仆，从一个谁都可以一脚踢死不用偿命的狗奴才贱崽子，越过百来人，爬到公子身边，成为十六大童子之一。跟随着这位外白内黑·区区外室子·风头盖过相府里的那些正规嫡子嫡孙很受奸相宠爱的公子爷，学得的心机手段一点也不输人。
　　考中进士后，童玖一边模仿着他家公子的风范，跟同乡座师同科们攀交情，一边拿着他家公子给的财物，暗戳戳投其所好的贿赂着上官，终于爬到如今的高位。
　　美中不足，他只是他家公子爷的傀儡。他身边的仆役，是公子爷的童子，监视着他，不把他放在眼里。
　　事到如今，他知道他活不了了，也就懒得替他家公子隐瞒，痛痛快快全说了。包括用什么贿赂的那些上官，甚至连日期和人证都供认不讳。
　　暗卫统领收好供词，问：“高文颖在哪儿？”
　　讲得喉干舌苦的童玖，此时正喝着贴心的仪鸾卫端过来的茶水，摇头道：“公子擅长易容，神出鬼没的。小的已经一年没见过公子了。”
　　“你们昨晚……”
　　齐平斋刚出声，很是惧怕他的童玖立即道：“公子传话，让小的把‘太子有血光之灾，必不假天年’传遍京城。小的不想惹祸上身，收买郭大人身边的仆役，让他把话传入郭大人耳中。”
　　昨晚聚首的五位大人，可没有姓郭的。
　　齐平斋暗觉不妙，这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不说口祸，这已经坐实的官员勾连结党贿赂等同贪污卖官，皇帝制定的律法严苛，较真，不知得牵连多少官员人头落地。麻烦的是，这人头不好砍。其一，大朱朝文武不匀衡，文弱武强。加之，大治三年科举取士不理想，皇帝停了科举，这五年来，文官集团没有新丁加入。其二，牵扯进来的是淮右党，是皇帝的乡党，不说他们各自的私心，明面上，他们可是铁杆皇党，砍他们的头，等于砍皇帝的臂膀。其三，这些淮右党人故交姻亲遍布，与功勋名将多有牵扯，砍了，会寒了功臣们的心，有动摇国本的顾虑。不处理，最恨贪官污吏的皇帝能忍得下这口气？不处理，律法等同虚设，皇权的威严何在？不处理，纵容勾连结党贪污枉法，大朱朝能走多远？

　　齐平斋能想到的，皇帝哪能想不到？
　　看完暗卫统领递上来的最新供词和名单，以及那张精致的假脸，皇帝没有如暗卫统领所想的勃然大怒，而是幽幽长叹。当年破城后，清除前朝余孽，是按皇族、奸臣们的族谱抓人，高文颖是奸相的外室子，没有入族谱，又无人告密，皇帝根本不知道此人的存在，谈何抓捕。想不到一时疏漏，引出大案。
　　现在，不是清算的好时机啊。
　　皇帝想了想，吩咐内监：“重新写一份供词，隐去贿赂这一块。突出前朝余孽奸相之子高文颖命仆冒名顶替吏部郎中，借地道之便，与中书省都事蔡晋等人勾连，巫咒皇后、太子……”
　　供词，内监改了五次，皇帝这才满意。
　　收起原供证词，皇帝命暗卫把齐平斋叫来。齐平斋看了捏造的新供词，对皇帝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就是皇权啊！别人跟皇帝摆棋盘对弈，要将皇帝的军了，皇帝却可以掀翻棋盘，按自己心意重新下子。不答应？砍了你！
　　齐平斋向皇帝进言先留着童玖的小命，将来指证高文颖。把高文颖放在童玖身边的童伍当成童玖，绞掉舌头弄断手脚，声称他不肯招供，欲咬舌自尽，为了不让他寻死，才打断他的手脚。
　　串好供词，皇帝命暗卫把昨晚倒霉屋主中书省都事蔡晋和另外三名官员，点上哑穴，押到太和门前广场，招左丞何文惟、右相古怀德、刑部尚书孟仲夏、韩国公季长春进宫。
　　蔡晋是季长春故交之子，一向当成自己的子侄，很是看重他。加之，蔡晋也是个知好歹的，平时里很会孝敬这位长辈。要知道韩国公季长春，是开国六公中唯一的文官，皇帝金口玉言的第一功勋，开国之初的丞相，更于皇帝有半师之谊。
　　季长春一见蔡晋一副罪人的模样跪于殿前广场，大惊失色，赶紧上前向皇帝询问怎么回事。
　　满面怒容的皇帝正等着他问呢，立即怒不可遏，冲着他的这几位股肱之臣一顿咆哮，光骂还不解恨，从内侍手上的托盘里，拿过供词、奏折砸向他们。这样也没能平息他的愤怒，皇帝亲自拿了铜鞭，鞭打蔡晋，直接打杀了他，另外三人，也让带刀舍人当场击杀。

　　要想把打下的江山让儿孙顺利的继承，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杀人。真杀了人，就得给个正大光明的理由。
　　皇后民望很高，皇后死得蹊跷，皇帝命三皇子大张旗鼓查过皇后死因。皇后百日未过，蔡晋被押到太和门广场被皇帝直接鞭打而死。不用谁去明说，聪明的人很自然就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但是，蔡晋个人跟皇后没有冤仇，那么，蔡晋杀害皇后的理由只有一个，他背后有人！
　　蔡晋背后有谁，满朝文武都知——韩国公季长春。当然，左丞何文惟也能算一个。
　　季长春、何文惟有杀害皇后的理由吗？嘿嘿，大家心照不宣。
　　季长春因病辞去丞相之职，推何文惟继任。养好了病，皇帝却让他去地方监管人口迁移、振兴农事，远离中枢，他能甘心吗？要不然，他且会在皇帝圣寿时献上美人？季长春此人，外表宽厚温和，内心却爱嫉妒，待人甚是苛刻，常在皇帝面前诋毁国师以及其他被皇帝信重的谋臣。初初，皇帝想让他当太子太傅，被皇后劝阻。皇后认为，季长春有才能，只要皇帝有主见，他就是一个好帝师；但以他心胸狭窄不能容人的品性，来教导意志尚不坚定的太子，会把太子教歪。这话传到季长春耳里，别说皇后，他连太子都看不顺眼。
　　至于何文惟，那就更有除掉皇后，废掉太子的理由了。

　　这几位朝中大佬，对蔡晋之死反应不一。
　　季何二人是心悸，生怕牵连到自己身上。
　　古怀德是高兴，蔡晋倚仗季长春、何文惟之势，对他可不曾客气过。
　　孟仲夏则是惶恐。他是个聪明的，因不是出身淮右、江左，他没划入派系，由皇帝一手提拔，只忠于皇帝。但是，身为刑部尚书，执掌天下司法刑狱，依制而言，皇帝亲自打死犯罪的大臣，是不对的，应该交给刑部判决。皇帝做得不对时，良臣就应该劝谏，但面对盛怒中的皇帝，他不敢开口。

　　人死了，皇帝的怒火也差不多平息了。
　　他揽着季长春的肩膀，突然就眼眶红了，眼泪吧嗒吧嗒滴了下来，“季哥哥啊，蔡晋这小子真不是东西真不是东西啊！白眼狼啊！朕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的？皇后又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的？啊！他居然居然伙同前朝余孽高文颖，行那阴毒的巫咒邪术，把皇后给害了，现在又要对太子下手！朕那可怜的老婆，跟菩萨一样的人，一生从未做过半点亏心事，就这么给人害了！太子，朕，好不容易盼来了的长子……他、他蔡晋……怎么可以这么做啊！”
　　皇帝抱住季长春一番哀嚎，季长春懵了。
　　旁观的何文惟，倒是清醒了一些，迟疑道：“陛下，会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