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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把酒论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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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千城沉默了一会，默默摩挲着手指。像他这样骄傲的人，从一个普通的富家公子成长为一代剑圣，可以说一生从未依靠过任何人的指点，他的道路一直都是自己慢慢摸索出来的。
今时今日的失败，也能谈得上是一次打击，但并不能挫败他。说起来虽然难以想象，但他能走到今天，其实也是从无数次的失败中站起来的。
只是世人只看见他剑圣的赫赫威名，却从不知那些他倒在血泊里趋近死亡时的凄凉悲惨。
“请赐教。”易千城冲着卓云峥抱拳道。
若易千城真如他年龄所表现的，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奇才，或者他还是那个剑术有成刚刚从北秦山上下来的青年英豪，他可能就不会给对方面子，即使这个人是卓云峥。
但时光消磨了他的一些尖锐，同时也赋予了许多他从前的没有的智慧。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一个像卓云峥这样的已经窥破意境的剑客，他对于剑术的看法，无疑弥足珍贵。
卓云峥点了点头，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卓云峥是一个很少面露愁苦的男人，因为对于他来说，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他的剑，就没有任何能够让他感到为难的事。
但卓云峥从来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因为他傲。他从不在意旁人的身份地位，他只跟自己认为值得结交的人结交，所以他的朋友很少。一直以来，这都是一件颇让他觉得遗憾的事。
一个剑客，可以没有家人，没有儿女，甚至可以没有敌人，但不能没有一个可以与之把酒论剑的知己。
这个知己也不一定要知道他的姓名，也不一定要相处多么亲密，但是，他们可以在偶然相遇的时候，坐下来谈论酒和剑。
卓云峥还从来没有遇到一个可以与之谈论剑的人，但是今天，他遇到了。
遇到了便不能放过，哪怕从此天涯相别再无相见之期又如何？他们相遇相谈的点点滴滴，都将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从而反馈到他的剑意上，让他的剑意更加灵动。
卓云峥微笑着，拾起一片落在他肩膀的草叶。草叶在风中摇摆，卓云峥松开了手，草叶便随风而去。
“曾经，我的一位剑术师傅对我说，‘武者，当以势伤人，’这几乎是一个被江湖公认的铁律了，所以普天之下的武者都希望能够练出一身霸道强悍的‘势’，可是后来，我却发现这是错的。”
“武功到了一种境界，飞花可伤人，落叶可伤人，流水、清风亦可伤人，为什么独独要追求霸道强悍的‘势’？‘势’到底可不可以有其他的表现方式，或者除了‘势’以外，是否还有别的东西，才是武道的精髓？”卓云峥啜饮了一口秋露白，微微眯了眯眼睛。
“就比如说剑，剑是武器，但握剑的是人，伤人的其实也是人，若是让武器凌驾于人，是否是走上了某种歧路？多年来，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后来我来到无尽海边，当我坐在海边的礁石上，见潮水澹澹烟云四起，海边的礁石被这些柔软的水滴改变成了不同的模样，石之弥坚，水之轻柔，为何是后者改变了前者？我在那片礁石上，不吃不喝地静坐了十个日夜，方才明白，一滴水滴的力量是很弱小的，整片海洋的力量则无穷无竭。”
“我被大海的力量所震撼，只觉得天地间，我是如此的渺小，我，与我的剑，面对这无尽的沧海又能做些什么？”
“于是我面对大海愤而挥剑，突然，我发现我的剑势改变了，它变得平静，甚至看起来有些柔和，但它的力量却雄浑而壮阔，是我对于大海的感触改变了我的剑势，我不再让剑凌驾于我，而是用我的感知，我的意念来控制它。”
“随着我对大海的感触愈加深入，某种理念便在我的脑海里形成，我的剑势也随之不断变化，再后来，大海的形象，大海传递给我的意志逐渐在我的识海里不断凝聚出具象，剑势已经无法支撑那种浩大的具象的凝结，于是我抛弃了剑势，我将自身对于海洋的感触彻底地赋予了我的剑，于是意境自生。”
卓云峥从未与人谈论过意境，因为他知道，即使他告诉人们意境是如何产生的，也不会有多少人能够理解他的话。即使有人能理解他的话，但他们大部分都无法抛弃掉自己以前所学到的陋习，转而修习意境。何况，即便有人愿意破釜沉舟，可他的领悟力却未必能够让他领悟到任何意境。
“在我看来，意境是一种非要心性、毅力、天资三样缺一不可方能习成的东西，世间能做到的人，除了我，迄今为止也只有你。”卓云峥看着易千城，此子小小年纪，就已经触摸到了意境的边缘，实乃后生可畏。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失败了？”
“你走的路和我不一样。”卓云峥自斟自饮，回味着秋白露清冷甘美的醇味，“在你之前，我也不知道意境还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
“意境之于我，是来自于我对于外物的感触，然后化用自身，将这种感触升华为意境凝聚于我的剑上，而你，你是在自己创造一种意境，这种意境凝聚在你的身上，如果成功，你将不再需要一把剑，你就是剑本身。”
“而你之所以会失败，却又正是因为你这种凝聚意境的方式，你有太多的杂念，你的杂念就是导致你的意境无法成形的元凶。”
“剑是凶器，它的存在单纯就是为了杀人，太多的欲望，就像精铁里的杂质，如果不剔除这些杂质，就无法打造一柄好剑，你如果不能斩断你的杂念，你也就无法凝聚意境。”
“杂念。”易千城皱了眉头，“生而为人，怎么可能不生杂念？”爱是杂念，恨是杂念，求生是杂念，求死也是杂念，既然为人，自然杂念丛生。
“如果你坚持要用你自己的这种方式凝聚意境。”卓云峥笑了笑，“就必须要斩断杂念。”
卓云峥痛快地连喝三杯，今天他非常高兴，能够遇到一个懂酒的人，又遇到一个懂剑的人，还见识到了与自己不同的另外一种凝聚意境的方式，实在是让人喜出望外。
卓云峥又与默默饮酒的无名对饮了一杯，见无名眉目微怔，似乎在思考什么，忽而做恍然状，像是明白了什么。
卓云峥奇道，“怎么？这位兄弟想到了什么？”
无名笑道，“卓兄凝聚意境的方式，对在下启发很大，若是他日在下能凝聚意境，全靠今日卓兄指点。”无名想到了他的斗转星移诀，此时他才明白这本武经的玄妙，说不定他凝聚剑意的速度还在易千城之上。
卓云峥有些惊奇的看着无名，他本以为无名并不是一个能够做到心性、毅力与天资三者齐全的人物，原来自己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他倒不觉得无名在说大话，能够为了请他喝酒快马五百里的人，是不屑于说什么大话的。
“他日能与弟把酒论剑，实乃平生快事，当浮一大白！”
“请。”
“好。”
两人豪爽地痛饮数杯，卓云峥兴起，弹剑而歌，“知与君相聚，离别无相关，他年鹤楼下，白首犹按剑。”
无名见卓云峥兴致高昂，也起身拔剑作舞，“霜雪不觉寒，梅花独傲然，且取月宫蟾，与君把酒欢。”
“好！”卓云峥又将自己之前的酒杯拿出来，倒扣击缶，二人玩闹得十分快意。
易千城看着他两个，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他向来念头通达，岂会为了一点难事就郁积于心？山青水明，又有两位豪客舞剑作歌，岂能让忧愁负了这大好时光。
易千城微笑着举杯而饮，好酒！他不是一个懂得喝酒的人，大抵此生也不会成为一个懂酒的人。但是，看着眼前舞剑的无名，有知己如斯，什么样的酒又不是美酒呢？
三人幕天席地，纵情玩乐。酒罢，兴尽而归。
卓云峥提着匏壶，摇摇晃晃地一边走一边对易千城和无名说，“我这人，原本一直遗憾一件事，就是没有一个既懂酒又懂剑的朋友，如今，我遇到了一个懂酒的朋友，又同时遇到了一个懂剑的朋友，此生也算是没有什么遗憾了，之后，我便要走上那条注定要走上的道路，若是有幸得成，便在天华州等二位聚首。”
“天华州？”只喝了一点酒有些微醺的易千城与喝了很多酒也只有一点酒意的无名相视一眼。
“何地？”
卓云峥没有回答，只是背对着二人挥了挥手，“此地一为别，倏忽不知年，他日乘扶摇，重聚九重天。”大笑着作歌而去。
“好一个卓云峥。”无名赞叹到。
“我本以为你巴巴的跑去请他喝酒，是因为他姓卓。”易千城撇了无名一眼。
“他确实是小飞的叔叔，我也是因为听小飞提过他，才对他感到好奇，但是能结识卓云峥这样的人物，这一辈子还能有什么憾事？”
易千城轻笑了一声，“重生前，卓云峥在我出山之前就失踪了，你说他是去了哪里？”
无名抬头看了看无云的疏朗天幕，奇妙地勾了勾唇角，“他日九重天上聚罢。”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似乎有种写得越来越困难的感觉T-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