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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郡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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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宴饮结束,帐外已是夕阳西沉。
落日的余晖中,秦国的使臣们带着割地的条约,个个垂头丧气,仿佛刚经了霜打的茄子一般,同燕太子道别之后,便纷纷上了马车,启程返回通州……哦,通州已经不是他们的了,割地的事情这两天就要安排好,原通州住民怎么安抚,将来又往哪个城池迁移,件件都叫人焦头烂额,更别提回到秦国都城郦都后,等着他们的还有如今掌权的公孙皇后的问责以及太子|党众臣的无情奚落——哎,更郁闷头疼了。
而大燕这边的仆从们也正来去匆匆,收拾行李、将帐篷拆卸装车,同样准备启程返回幽州城。一片兵荒马乱中,等绿绣收拾好了行李,转身寻找嘉和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家女郎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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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水河对岸,便是紧邻秦燕两国边境的荒芜戈壁,嘉和放眼远眺过去——黄沙漫漫、风尘滚滚,入目所及,皆是粗砂砾石,竟然见不到半分绿色……便是换做任何一个人过来,也要觉得眼前景色悲凉,根本不可能存在人烟。但在百余年前,一位名叫叶迅的老先生却告知世人自己横跨了戈壁,并在那里发现了一个名为‘荒’的国家,且他还在自己所著的《游方志》中,将‘荒’形容成了一个书中才可能出现的极端理想的国家——地广物博、繁荣富强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为君者知人善用,为臣者忠心不二,百姓们则安居乐业、与人无争,举国上下,一派和乐融融之景……
——怎么可能呢?
不过,尽管明知这位叶迅老先生多半是学了古人,想要借着自己一番编造夸大,来表达对当时诸国对峙的动荡局势的不满。但面对着广阔无垠的戈壁的时候,嘉和还是会忍不住想——在戈壁的尽头,是否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举国同心、和乐融融的国家?若是当真存在的话,又该多么让人心向往之。
如今强国林立,呈多方对峙之态,不过是彼此之间相互提防,这才将形势勉强维持在了一触即发的局面上,给了夹缝中的小国喘息的余地。只是,这种局面恐怕也维持不了许久了,燕太子借机朝秦国发难,要求对方割地便是很明显的一个信号,若她没有猜错的话,要不了多久,诸国混战的日子便要到来。届时烽火四起、百姓流离失所、土地满目疮痍,不知又会是何等惨烈的景象……而如此说起来,这之中也应有她的一份功劳。
——大概这就是为人谋士者都很难避开的一个矛盾点了,既心怀野心,渴望择一明主辅佐,建功立业的同时,早日结束这乱世。又不得不狠心冷血,拿着‘不破不立’安慰自己,帮助自己的主公争夺利益,一手推动战争的到来……
正在呆愣之中,燕太子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了起来,“怎么又一个人跑到了这里?”
嘉和连忙收起思绪,扭转过身,这才看到距她不远处,燕太子撇下了随身的内侍,正背着手,缓步朝自己走来。在同他们这些谋士私下相处的时候,他好像总是显得十分平易近人,几乎没有摆过什么主公的架势……她敛裙行了一礼,这才答到,“不过是闲着无聊,随便看看风景……主公怎么也过来了?”
“行李还需整理一会儿,帐中嘈杂,孤便出来走走。”燕太子答完,便站到了嘉和身旁,两人之间相隔不过一臂距离,同她一起朝远方戈壁眺望过去。
因着两人都暂时无言,气氛一时之间倒显得颇有几分平和融洽。直到十多分钟过去后,燕太子忽而语气淡淡的开口说到,“方才宴饮之时,秦国的右丞数次向孤打听你的来历,倒像是对你颇感兴趣……”
嘉和心中一紧,不动声色的回到,“嘉和毕竟是名女子,右丞大人少见之下感到好奇,也是在所难免。”
“说的倒也是……”燕太子沉吟片刻,话锋突然一转,“此番你也算立下大功,待到回去丹阳之后,除却应有的赏赐之外,孤还可以格外满足你一个要求。”顿了顿,见嘉和神色一愣,似乎有开口推辞的意思,燕太子目光微闪,又跟着补充到,“且别忙着拒绝,好好想想,便是一些不甚合理的要求,也大可试着向孤提上一提……孤也不是每次都如此大方的,机会或许只有这一次,你可要把握住了。”
言毕,大约是当真要留给她一些时间‘好好想想’,燕太子唤来正在不远处候立着的随身内侍,便转身离开了。
留下嘉和一个人站在原地呆愣了很久,最终忍不住苦笑起来——其实她明白燕太子的这番话是在暗示什么,心里也很清楚他对自己确实有着一些超乎于普通主公与谋士之间的感情。而此次秦国右丞打听她的来历,大约也让他心里略微起了一点疑,才会想要用这种方式将她捆绑的更加牢靠一点……
只是,就如同她之前与绿绣所说的,她对燕太子确实没有那种心思。如今的世道,女子地位终究不如男子,自一年前她拜入燕太子门下以来,为了站稳脚跟,得到燕太子的赏识,就已经用去了全部精力,又哪里有空闲的时间去想什么风花|雪月?再者,她有野心,此次黑水谈判中也已经闯出了一番名头,就这般从燕太子那里求个什么位分,入了他的东宫内院,她的心中确实是不甘的。
但就这般拒绝燕太子的话,恐怕难免惹恼对方——毕竟当时他已经将自己的意思暗示的十分明显了……罢了罢了,世上诸事又岂能十全十美?还是先表明自己的态度,日后再寻机会同燕太子和解吧。
嘉和一脸苦笑,又独自站了好一会儿,这才遇上正四处寻她的绿绣,同她一道回去,然后迅速写了一封婉拒燕太子美意的信,使了一名随行仆从给对方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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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幽州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嘉和刚刚婉拒了燕太子,心中难免有些忐忑不安,待到扶着绿绣下了马车后,便忍不住朝着前方不远处正被幽州城中一应官员簇拥着的燕太子看去,想知道他脸色如何,究竟恼的有多厉害。
也是巧了,就在她看过去的时候,燕太子恰好听完了幽州牧周大人的禀报,脸色微沉,目光一变,也皱着眉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嘉和心中顿时一个咯噔,把头扭了回来,下意识的以为燕太子被她拒了好意,心中恼怒,才会是这副样子,但再一想,又觉得不太像是这么回事儿,而待要她再去观察燕太子的脸色时,这才发现,后者已经在一应官员的簇拥下急匆匆的进城去了。
……想到某种可能,嘉和的面色顿时一凝,等到身穿黑衣,腰挎长剑的冷峻青年迎过来时,便主动开口问到,“可是幽州城里来了什么大人物吗?”
“女郎猜得不错,”留守幽州城的寒声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长乐长公主的女儿敏郡君昨天傍晚来了,现在正住在周大人府上。”
——好吧,果然。
想到丹阳那些有关敏郡君如何泼辣蛮横的传言,以及对方每每见到她时对她横眉竖眼的样子,嘉和立时感到一阵头疼,不由伸手揉了揉额。
其实,她与敏郡君之间并无什么恩怨,甚至在她的有意避讳下,她们连话都没说过几次。只是后者爱慕燕太子到整个丹阳人人皆知,而她这个女谋士又明显十分碍眼……再考虑到这次出使黑水河谈判,燕太子只带了她一个谋士,真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对方亲自追至幽州是冲着谁来的了。
就连一旁的绿绣也忍不住小声提醒到,“女郎,敏郡君恐怕来者不善啊……”
“无妨,身正不怕影子歪。大不了随后几天我都尽量呆在马车里便是了。”嘉和苦笑着说到,心里并没有多想,毕竟她是燕太子的谋士,还刚刚为燕太子立了功。便是敏郡君在返途中有意刁难,想来也不敢太过过分,而待到回到丹阳之后,她往东宫里面一躲,自然也就能摆脱对方了。
只是,她这样想,别人却未必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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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表哥!”何敏看到走入正堂的俊美青年,脸上立刻露出灿烂笑容,从椅子上站起身,主动迎了上去。
“你怎么会来?长乐姑姑知道吗?”燕恒任由对方扑上来挽住了自己的胳膊,开口问到,语气稍显不满。
何敏对此一无所觉,听到燕恒的问题,也只是嘟了嘟嘴,蛮横到,“母亲当然知道!至于我为什么会来,表哥难道不知道吗?”
“……”燕恒沉默了几息,意味深长的说到,“孤以为你会更加理智一些。”
“我已经够理智了!”何敏立刻甩了燕恒的胳膊,一脸不满的说到,“若不是母亲一直劝我她是太子表哥的谋士,若是动手教训了她,表哥脸上也一样不好看,我岂会容她到今日!——一个女子,不说在家相夫教子倒也罢了,居然还敢借着谋士之名凑到表哥身边,举止亲密,使得丹阳的勋贵们私下传出那么多流言蜚语,踩了我的面子,抹黑表哥的名声,真是好大的胆子!”
听着何敏话里话外似乎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燕恒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不满,只是他也知道,何敏一向被人娇惯,性格难免蛮横骄纵,再者她的母亲长乐长公主虽然与父王并非同母同胞,感情却一向深厚,又与丹阳许多手握实权的勋贵交好,对他来说,属于必须拉拢的对象,便又将不满压了下去,忍耐着问到,“你连夜赶至幽州,便只是为了这等小事?”
“那倒不是……”听到燕恒这样问,何敏微垂了脸,神色忽而变得扭捏起来,好半天后,才小声说到,“我来是想告诉表哥,母亲前几日终于被我缠松了口,同意尽整个公主府之力,来辅佐表哥登位……”
这倒是极好的消息,长乐长公主为人圆滑,看起来似乎待他很好,实际上却一直不肯尽力辅助他,只是……燕恒看着何敏脸上的表情,便知她后面必定还有话未说。果然,顿了顿后,何敏脸色更红,继续说到,“只是母亲也有要求——待到回去丹阳之后,表哥需得向舅舅请旨,封我做太子妃……”
这个要求倒也在燕恒意料之中,更何况论起太子妃的人选,也确实没有比何敏更合适的了——出身高贵、母族得力,自身却是个骄纵不长脑子的,翻不起什么风浪。
他点了点头,便算是答应了,又问,“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
何敏兴奋的脸色通红,刚要说没有了,忽而又想起了什么,眼神一瞬变得狠毒,咬着牙说到,“我、我母亲还要表哥手下那个女谋士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