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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谈判(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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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和望着越来越近的黑水河,听着身后追赶之人渐渐清晰的粗喘声、怒骂声,突然就觉得有些想笑——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才会走到被自己的主公派人追杀的地步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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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黄昏,在大燕的边陲重地幽州城外,却还有无数的百姓簇拥着,或骑着马、或驾着车,带着家中老小,一起朝着不远处翘首以盼。而身为幽州最高指令官员的幽州牧周大人,不但没有指示负责城防的士兵们对这些百姓进行疏散,反问带着城中一应官员站到了人群的最前方。
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天色越发晦暗,人群中有些年龄尚小的孩子们耐心不足,终于忍不住啼哭起来,顿时惹起了一片骚动。
周大人同样等的心中有些焦躁,听到身后动静,眉头便下意识的皱了皱,挥手叫来身边的随从,想要命他去管束一下身后的百姓们。但就在这时,站在他左手边的一名官员脸上神色猛地一喜,便伸手指着远方,扯着嗓子,不顾形象的大喊起来,“快看!——使臣回来啦!”
众人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过去,再顺着那官员手中所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正有人骑着马朝着幽州城飞奔而来。
而那传信的使臣自然也早就注意到了城门下乌泱泱的站了一群百姓,在离人群尚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便已经缓缓放慢了马速,待到最终在周大人面前停下、翻身下马,脸上的喜色已经遮都遮不住了——按理说,谈判结果这样的大事本不该这样直接说出来,先报于幽州牧,再由幽州牧派人张榜广而告之,才是正常流程。但看着面前这些满脸期待,也不知已经在城门外等了多久的百姓们,再加上他自己心中也着实兴奋喜悦……
使臣清了清嗓子,将手中装着捷报的信封举了起来,“好消息——秦国的通州城,已经割给我们大燕啦!”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片欢呼声,耳中所闻,口中所言,皆是对于此次一手促成两国谈判的燕太子的赞美——
“通州!一整座城池!我就知太子殿下出马,必定能行!”
“若是放在十余年前,谁能想到秦国还会有割地给我们大燕的一天?若要我说,此次谈判功劳当算在太子殿下一人身上才对!”
“是极!陛下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手段也越发和软,若非太子殿下堪当大任,自代理国事以来,又一直勤勤恳恳、勉于政事,我们大燕又如何能在今日稳压其他诸国的一头?”
这话其实已经有些大逆不道了,只是旁人听到后,也不过一笑置之,竟是半点也不觉得稀奇。由此可见,燕太子在民间的声势之盛,早已远远超过一般储君该有的了。
…………
而在数个时辰之前,秦国与大燕国境的交界处,新扎起的帐篷如白云一般沿着黑水河畔错落分布,其中处于正中位置,且也最大的那顶帐篷外,数百名身披铁甲、手握长戈的士兵正一脸肃容、严阵以待。而在大帐内,则是一番多在国都丹阳的顶级豪贵们宴饮众客时才能看到的靡靡之景——用铁制烤架数个时辰,上淋一层特质酱汁,通体金黄流油的乳羊、乳猪,北地难得一见的水果生鲜,仿佛流水一般由仆从们源源不断的呈到每一个人的面前。上身披着薄雾一般的半透明轻纱,下着红色艳丽灯笼裤,腰间露出一抹诱人白腻肚脐的舞姬们光脚踩在上好的皮毛制就的毯子上,和着乐师们的节奏,手拍铃鼓、轻扭腰跨,个个身姿妖娆、眼神魅人。
而燕太子燕恒正高居主座,右手边便是此次秦国派来的使臣,右丞王大人。
只是,同满脸微笑、神采奕奕的燕太子相比,秦国右丞一脸郁色,眉头紧皱,就连嘴角偶尔扯出来的笑容,也充满了僵硬应付的味道。
不过,秦国右丞会是这个模样,也实在正常。毕竟这场谈判对他们来说,实在是结束的太快、太迅猛了,根本叫人来不及反应。他们本都已经做好了跟大燕扯皮好几天,便是厚着脸皮用拖的,也要将秦国在这次谈判中的损失降到最低的准备。
但谁能想到呢?大燕只派了一个女子就把他们这些人全说趴下了……
那女子的嘴皮子真是利索极了!自家提出的要求总是能被她找出各种各样的问题驳回,谈判的整个过程几乎被她一人掌控。再加上他们本就略有理亏,国力又相对较弱,身处下风,态度根本不敢强硬到哪里去,所以,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谈判早已经结束了,自家在割地文书上的字都签好了!
——秦国的通州,就这么割给了大燕。
虽然局势如此,割地是绝对无法避免的,但无论是秦国右丞,还是未在此次谈判中露面的实际主事人,可都从未想过,要将一整座城全都割出去啊……
右丞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身旁一边喝酒一边欣赏舞姬舞姿的燕太子,两相对比之下,到底是有些意难平,便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忽而开口到,“想来,殿下此时的心情一定很不错吧?”语气里难免带上了一点隐忍的不满。
燕恒的动作轻不可见的一顿,再扭身时,清秀俊美的脸上已经挂满了和善的笑意,“两国矛盾成功化解,避免了一场无谓干戈的产生,孤的心情自然是不错的……难道大人不这么想?”
右丞面色顿时更添几分难看,忍了忍,才用手往右下方一名正在喝酒的美貌女子身上一指,口中问到,“说来,还未请教殿下手下这位谋士的姓名来历——殿下也莫怪我好奇心重,毕竟诸国女子,如她这般年纪的,大多已经在家相夫教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这位却以女子之身做了殿下的谋士,且把我国使臣逼得额间冒汗、有口难言,倒是我第一次见!”
燕恒顺着右丞所指方向看去,但那人却像是已有所觉一般,忽而跟着抬头,随后朝着他们遥遥一举手中酒杯。燕恒嘴角便忍不住多了一抹笑意,收回目光,只回答了右丞的第一个问题,“她叫嘉和。”
“喔,之前倒是未曾听闻这个名号……”右丞眼神微闪,压低声音,又问了一遍,“却不知这个嘉和出身何地?是何来历?”
‘咚’的一声轻响,却是燕恒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右丞一愣之下,便见面前之人脸上的神色已经渐冷,嘴角微笑却越发显得和善了。
“嘉和的事情,大人且容后再问。孤倒是有个问题,现在就想从大人这里得到答案——不知秦国割给我们大燕的通州,什么时候可以交过来呢?”
刚刚才签好了割地文书,现在便急着要了!这分明就是恼他打听自己手下的谋士,故意刁难呢!——右丞以袖掩脸,扭转过身,口中含糊着,“殿下放心……自然会尽快的。”后面倒也识相的,再也没有跟燕恒打听过那名女谋士的事情了。
…………
之前被秦国右丞频频打量,嘉和自然也有所察觉,只是对方对于她的关注,无论是出于对谈判结果的恼怒还是只是出于好奇,都不是她能回应的——毕竟,历史上那些一心妄侍二主的,或是被自家如此猜忌的谋士,从来都没有几个能有好下场。
幸而从燕太子刚刚的举动来看,他似乎并未因此多想,否则她还要在事后多余费心,想办法同他解释。
作为一个已经同他接触将近两年的谋士,大概不会有谁比她更了解燕太子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了——作为主公,他确实能力出众、知人善用。但与此同时,他又有着叫人头疼的掌控欲,以及天下所有高位者大约都不能避免的对于手下人的疑心。
事实上,在大多时间里他给她的感觉都像是一个矛盾体,外表柔和可亲,内里却冰冷狠硬。一边凭借着燕王室的优秀血脉给他的俊秀容貌,以及良好的皇室教育培养出的出众仪态,在众人面前做出完美伪装,扮演着他们口中那个大燕有史以来最有才能,最彬彬有礼的储君殿下的角色。一边却又从未缺少过为王为帝者该有的冷血无情,便如这次的黑水谈判,其实正是燕太子采用了手下一个名叫黄岩的谋士所献的计策,一手谋划而成……
从表面上看,起因是秦国通州的某些驻守士兵,为着一己私利,私下扮做流匪,结伙抢了大燕境内的一个偏远村庄,并且在往返途中很倒霉的被幽州牧派出的巡查边境的小队撞了个正着。但事实上,那些所谓的‘假扮成流匪的秦国士兵们’,口中讲的却都是大燕口音。只不过,这一点除了燕太子以及他们这些心腹之外,大约也就只有那些已经死去了的大燕百姓们知道了。
再之后的事情便用不着多做解释了,正如同燕太子预料的那般,理亏之下,秦国很快便同意了做出相应赔偿。
当然,起初秦国提出的这个赔偿并不是割地,但在大燕‘不割地便立刻出兵攻打’的威胁下,它没有别的选择。毕竟,现在的大燕国富兵强,相比之下,秦国占了下风。而且,倘若两国真的交战,战败还算不得最差,尚有周转回旋的余地,但若是被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其他诸国当了渔翁,坐收鹬蚌相争之利,对于秦国来说,那可就是真的再也难以翻身了。
最后两国相谈割地具体事宜的地点便定在了幽、通二州交界的这一处黑水河河畔。
而她作为燕太子的谋士,在本就已经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也的确没有辜负燕太子的期待,在同秦国的谋客辩论的过程中,将对方逼得哑口无言,迫使秦国将通州割给了大燕,完成了燕太子日后进一步吞食其他诸国的第一步……
只是,这么一番回忆下来,明明万事顺利,皆在预料之内,却叫嘉和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安感,仿佛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一样。
正在胡思乱想间,一旁正用银质小刀帮她片着羊肉的侍女绿绣似乎想到了什么,忽而面色一变,凑到她的耳边,压低声音问到,“女郎,等我们回到丹阳……你的身份地位怕是就要不同往日了吧?”
“为何这样说?”嘉和瞥她一眼,漫不经心的问到,她们自小就相识了,比起主仆来其实更像是姐妹,相处之时,彼此的态度自然也十分随意。
“难道女郎不懂?”绿绣神色一顿,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轻不可闻,“是我见今日席上,太子殿下频频朝女郎这边张望,且嘴角含笑、神色温柔,目光之中分明含情……”
“慎言!”
“不过女郎生的如此漂亮,人又聪慧,此番更是立下大功……便是太子殿下真有几分那种心思,也绝不奇怪……唔!”
绿绣一声低哼,却是嘉和见自己刚刚的话不起作用后直接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我看你是奶酒喝多了,脑袋有些发晕了吧?”她又气又好笑的低声骂到,“难道你不明白你家女郎是个什么身份?往日我同你说的那些话,谨言慎行,你也全都忘记了吗?主从二字之差,犹如天堑之别,更别提燕太子乃是大燕储君,身份地位尊贵,而我不过出身乡野,靠着谋策从他手下讨饭吃。就是不论这些,我何时说过我有那种想法了?”
绿绣的脸立刻涨得通红,好半天后才扭扭捏捏的挤出一句,“我知错了……”
嘉和摸了摸她的头,安慰到,“不过你这般一问也确实提醒了我。我身为女子,本就足够惹人注意,偏偏拜入殿下门下时间不久,就已经深受宠信,日后确实应当注意避讳几分……想来丹阳的一些流言蜚语,大多也都因此而起。待到回去幽州之后,你也记得提醒寒声一句,日后我们行事,应当更加低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