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宝奁之桐花凤罗扇》澹容

1、第 1 章

　　一柄宫扇。
　　绮罗为底，花鸟为图，湘妃竹的骨架，扇坠儿的流苏旧了，是不起眼的珠灰色。
　　一双保养得宜的素手执着扇，慢慢地翻转着扇柄。
　　“……湄妃娘娘在登华宫里刚提拔了一个家人子，青春正好，艳如桃李……”
　　宫扇缓缓转过一面。
　　“……十一帝姬的生辰快到了，礼部正在筹备帝姬的封号……”
　　宫扇缓缓反转一面。
　　“章贵媛又犯了哮喘宿疾，皇后娘娘准了章家人入宫探视，怕是……”
　　宫扇微微一顿，不再转动。
　　“易芳仪近来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十五帝姬，听闻太医令的消息，十五帝姬的风寒————”
　　宫女芸香突然压低了声音，忐忑不安地望着上首神色淡然的主人。
　　湛妃眉毛都未动一下，只细细把玩着手中的宫扇，波澜不惊的模样反而让芸香更加畏惧。
　　纤细的手指划过扇面，光滑冰凉的绮罗有着婴孩肌肤的细腻质感，摸上去令人沉醉。
　　芸香提心吊胆地等待着，终于等来了湛妃的回答。
　　“给仪鸾宫的十一帝姬生辰贺礼加倍，”
　　“同嫡皇子例。”
　　芸香如蒙大赦退了下去，枫香奉上早已熬好的汤药，弥漫着一室的清苦药香。
　　黝黑的汤药在精致的小碗里微微荡漾，泛着沉沉的光。
　　湛妃抬起眼来打量着喝了多年的药汤，终究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喝了罢，喝了就不苦了。
　　母亲眼中含泪，语带叹息，脸上的笑容隐着忧愁，却仍旧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彼时的澹台蕤，还只是济州都督澹然家的嫡女，十五年的闺阁生涯，都在春花秋月里度过，虽然是济州城里大家千金的翘楚，对来自京城的选秀圣旨并不能完全理解，只会借口伤了风寒，躲在闺房里不出门。
　　小小的伎俩怎么瞒得过自家的父母？素来溺爱她的母亲，亲自端来了治疗风寒的药汤，没有甜嘴的蜜饯，热气腾腾的药汤散发着苦味儿，直直送到她的面前。
　　不容躲避，不能拒绝。
　　仿佛那道被父亲郑重供奉在祠堂祖先神位前的明黄圣旨。
　　最终，她当着母亲的面，仰头咽下了药汤，大口大口地，连同母亲的泪，自己的泪，一起吞下。
　　又酸又涩，苦不堪言。

　　“痊愈”了的都督嫡女，很快在京城花鸟使的护送下，离开了生活了多年的家乡济州。
　　那年，正是阳春三月，济州一年之中最美好的季节。
　　锦江沿岸淡紫的桐花盛开得如火如荼，一种羽毛淡草绿色、缀满绚丽的斑斓五彩的桐花凤鸟，群聚树上，盘旋飞翔，姿态轻盈翩跹。
　　济州人认为这种鸟儿是凤凰的近亲，他们近乎狂热地相信，出生在桐花凤鸟聚集之地的女子，总有一日会走进宫掖，登上母仪天下的至尊宝座，成为真正的凤凰。
　　这亦是她父母的美好愿望。
　　可惜他们忘了，得到奉旨入宫诏令的，并非她一人。

　　广德年间，德昌帝为刚刚册封的皇太子下旨，在民间广征美人。为期一年的反复甄选，最后能够留在弘义宫的秀女，有名分的、没名分的，不少于三十六人。
　　祖父曾经做过剑南西川节度使，父亲仍在济州都督任上，澹台蕤才有个正九品的选侍身份。
　　轻飘飘的，把她过往的四品官员千金的骄矜自持，一点点，不动声色抹去了。
　　初入宫廷的几个月里，她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眠，只能抓住锦被辗转反复。
　　年轻的皇太子在军营多年历练，个性坚韧冷静。即使是他不经意投来的一个眼神，也会让敏感的澹台蕤仿佛身处冰天雪地，寒意彻骨。
　　比她更美、更出色、更有家室背景的秀女在弘义宫比比皆是，觉得不够满意的德昌帝依然在源源不断地挑选美人。
　　母亲、教养嬷嬷们教导了她那么多年的德言容功，放在这偌大的深宫却没多少实际用处。
　　许多美人已经开始前赴后继地围绕着唯一的目标努力前行，谁也没空理会澹台蕤的自伤自怜。
　　很快，第一位姬君、第二位姬君、第三位姬君……陆陆续续诞生了。
　　弘义宫多了些人气。
　　陪伴她入宫的婢女枫香、芸香急得团团乱转，又跪下来苦苦哀求。
　　“小主的心意奴婢们都知晓，可小主不能不给自己谋划前程。小主无宠，若再无子嗣倚仗，以后在宫里头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是了，澹台蕤悚然一惊。
　　皇太子的恩宠如水不可持，若没有个孩子陪伴，又该如何打发深宫的漫漫长夜？
　　她立时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