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笺》简尘

6、第五章

　　这事儿就这么闹僵了，凌烨到底是跟着慕家兄弟回到了慕府，可谁也没多说话，就这么散了，一直到了慕幻毓笄礼这天。平日里三人也是分开做事，各负责各的部分，吃饭也不在一处，家里人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这会子两个人对面坐着，互相看着，慕煌宇一脸的怒气，凌烨则是一贯的笑意。

　　“煌宇，凌烨，你俩这是演得哪出啊？”慕老爷笑着问到，转过头跟凌氏说道，“他们小时候一处念书那阵子几个人亲的跟什么似的，看看，现在这样子倒跟几世的仇人似的。这一家人哪有解不开的结，化不了的仇啊，什么事儿就值得你们这样了？连毓丫头出来半天都不知道？倒是说来听听，给咱们也解解闷儿？”

　　“老爷，您这话说的，毓丫头都站那儿半天了，这再不行礼啊，时辰就要误了。”凌氏劝到，“他俩能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最多也就两人干一架，左右不过两天就又玩到一处去了，哪时有过过不去的事儿了？别耽误了毓丫头才是。”

　　“姐姐说的极是，原本也就是看小幻半晌不出来，我跟煌宇逗着玩的。姐夫，您也是知道煌宇争强好胜的，之前打赌输了，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没缓过来呢，没什么打紧的，最多我让他赢回去便是。还是小幻行礼要紧，若是为了我们两个那点子事儿给误了，罪过可就大了。”凌烨笑着说到。听了这番话，慕煌宇更是一肚子火气没处可撒，突然想起方才幻毓那似有若无的两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抬头看向小幻，之间小幻身着桃红织锦行云纹对襟滚边小褂，下穿松花绿的棉布撒花及踝裤，一双鹅黄软缎荷花彩绣鞋，这一身活脱脱的小幻毓站在眼前，好像还能看见小幻毓摇头晃脑的背着“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然后抓着头上的两个小包包，皱着眉问：“先生，我背会了这一章，先生可不可以给我讲《山海经》？”

　　相似的景象同时也浮现在凌烨的脑海里，不同的是，小幻毓跟在凌烨的身后，软软的说着：“烨哥哥，今天先生有给我讲刑天舞干戚。”
　　“哦，那小幻背下来了么？”小幻很用力的点点头。
　　“那背给烨哥哥听好不好？”
　　“嗯。刑天与帝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背完还皱皱眉头，摸摸头上的小包包，说着：“先生若是只教我们这些有趣儿的就好了，《论语》那些都不好玩儿。”
　　不自觉的凌烨笑了，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轻轻滑过，凌烨只是当作不知。

　　六月间园子的池塘里的荷花开的正热闹，映得慕幻毓整个人都跟荷花似的，粉嫩粉嫩，亭亭玉立的。

　　大家都已经坐定了，慕老爷起身说到：“今儿是咱们慕府三小姐慕幻毓的笄礼，起乐。”《高山流水》便奏了起来，乐毕后这笄礼才算是开始了。

　　先是二夫人走了出来，在备好的盆子里洗了手，坐在西阶的位置上，慕幻毓迈着小步，走到了中央，面朝南的给观礼的家人行揖礼，而后才走到笄者的位置上，面向西跪坐着。二夫人慢慢解开了双鬟髻，把头发梳齐整了，此时凌氏从东阶下来，依例清了手，一个婆子端上一个木盘，里面盛着罗帕和发笄，凌氏走到慕幻毓身前，颂起祝辞：“初加发笄, 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 随后给慕幻毓盘了一个髻，插了一根梅花竹节白玉笄。起身回到原位，二夫人给慕幻毓正笄，这初加算是结束。

　　慕幻毓起身，回到东厢，玲珑和莺儿早在那里候着，递上了一套月白掐青线缎袄和白绫水波纹儿素裙，额上的朱砂痣在这一身素装之下越发分明。
　　“小姐，您——”玲珑开口却被拦下，帮着慕幻毓戴上翡翠耳钉。
　　“玲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也知道我是下了死心的。只半年，你是知道我的，我不爱自伤自怜的，若是半年我还是不能，那我就帮他娶了那人回来，休了我便是。原先，这园子上下都瞒着我，我装作不知便罢，现在唯一的区别，不过是你和莺儿知道罢了。左右不过是装笑脸，也没什么差不是？我只是不想这么快就认输。”慕幻毓笑着说道。
　　“小姐，您怎么还笑得出来？若是我，定是不饶的，没得让人白白辱了去，舅少爷那日说的那是什么话？也亏他说得出口！依我看，小姐强过那个紫什么的百倍。”莺儿忿忿不平。
　　“呸，尽浑说。这会子初加都完了，还能反悔不成？再者，是那面子重要还是小姐重要？”玲珑掐着莺儿的脸蛋儿问着。
　　“哎呦，玲珑姐，快松开，疼着呢。”
　　“知道疼就别浑说，当这东厢是毓园呢？多少眼睛盯着呢，仔细点！”
　　“记下了，您就赶紧松手吧。”

　　慕幻毓回到行礼地，给三个长辈行了跪拜礼，谢父母恩。慕老爷跟凌氏派了一对玉芙蓉，二夫人派了一件秋香色裘皮大氅作为贺礼，一旁伺候的玲珑端上盘子，慕幻毓还了礼，给慕老爷还的是一双自个儿缝的白狐腋分指手套，还了凌氏一个照着自个儿画的样子烧的镂空卷叶纹的香薰瓷炉，换了二夫人一帐亲自绣了岁寒四友的枕屏。

　　还完了礼慕幻毓便走向笄者位，向东正坐。二夫人过来，从一旁婆子手里取了一只簪子，颂到：“二加发簪,吉月令辰，乃申尔服。饰以威仪，淑谨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摘了那根梅花竹节白玉笄，换了一根并蒂莲苗银发簪。

　　这根簪子既不是凌烨备下的那根，也不是二夫人自己备的。所以当婆子端过来木盘的时候，二夫人也着实懵了一下，却看到慕幻毓对着自己笑的格外灿烂，二夫人心底突然间揪疼一下，这孩子原来什么都知道的。只是顺了大家的意装着不知，到底也只有二夫人和慕幻毓明白那根簪子谁的也不是，而凌烨也只以为是二夫人自己备的。并蒂莲，呵，凌烨忍不住心里冷笑。是了，这双十之前行笄礼都意味着要嫁了，自己备的那根是金镶珠宝流云簪，没什么意思。这一根，是说给所有人听，凌烨送的是并蒂莲，二夫人不可能给自己的女儿准备并蒂莲的。谁承想，竟是慕幻毓自个儿两天前备好了，差了锦心去跟婆子换下的。

　　慕幻毓行了揖礼给兄长，自慕煌宇处得了那对碧玡瑶长簪陪了梨花木镶金雕花钿盒，慕幻毓回的是大红嵌玉斜纹织锦腰带；从慕天煜处得了一套玉制的围棋，回的是石青嵌玉刺绣织锦缎抹额一条；自凌烨处得了《茶经》一套，回的却是并蒂莲荷包并了攒心络子。

　　再次回到东厢换了一身白底红缘刺花纹缎双绕曲裾深衣，绯色卷云暗花织锦大带绕着腰身，这一身再出来，慕老爷见了对着凌氏跟二夫人说了句：“毓丫头长大了，成了大姑娘了。前日里还不觉，这一打扮，才发现啊。”
　　凌烨拿着手里的荷包，看着换了装的慕幻毓，想起回来那日初见她是的惊艳，那时的感觉也是小姑娘长大了，而这个姑娘日后会成为他的妻子，她无可挑剔的完美，若是没有宛雪，没有紫妩，他们是可以幸福的。想起紫妩，凌烨笑得很是温柔。

　　慕幻毓走到二夫人面前，行了跪拜礼，谢了师长恩，二加结束。

　　同初加，二加相同，三加前，二夫人颂到 :“三加钗冠,以岁之吉，以月之令，三加尔服，保兹永命。以终厥德，受天之庆”。而后加了钗冠。

　　慕幻毓行揖礼后回到东厢，换上最后一套衣服。头戴七钗花凤冠架在繁复的同心髻上，金黄雪纺纱圆领中衣，胸裹着葱绿玉簪压花织锦缎诃子，披着一件柳绿描金折枝牡丹花纹织锦缎广袖衫，下着鹅黄兰花暗纹洋绉长裙，搭着一条金银粉绘花薄沙罗披帛，白绫宝花锦绣袜搭着履头略高的彩帛缦履。右颊描了玉簪花瓣面靥，折枝样儿的花钿紧贴额前，花瓣儿钿坠遮着眉心的朱砂痣。

　　慕幻毓缓缓走至中央，三拜二夫人，以谢君恩，表忠心。

　　慕老爷开口说到：“礼成了，毓丫头先回屋候着，乐起。”园子里又响起了《高山流水》的调子。慕幻毓行了揖礼，二夫人便携着慕幻毓回了东厢。

　　园子里的婆子们撤掉笄礼用的那些个摆设，在西阶处摆好了醴酒席。慕幻毓趁着空档瘫坐在东厢的炕上，念着：“可累死我了。”
　　二夫人说道：“又说浑话了，什么日子，死不死的放在嘴边，忒不吉利。”慕幻毓笑了笑便靠在二夫人身上。二人不再说话。

　　音乐结束，二夫人给慕幻毓又加了条桃红薄纱罗披肩，再次回到行礼处。二夫人结果婆子递过来的醴酒递给慕幻毓，慕幻毓撒到地上一些作祭，而后沾了沾酒杯，另外有婆子端来了些点心，慕幻毓随便的吃了一口便将这些物件儿也一并撤了去。

　　二夫人念到：“笄拜炎黄,传承华,旨酒既清,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慕幻毓拜扣谢恩。慕老爷缓缓走下观礼台，走到慕幻毓的前面，说到：“吉日礼备,笄发成人,昭告尔字,以示先庙,永受保之,曰君卿。”
　　却听慕幻毓缓缓答道：“小女不敏,谨记不忘家育师恩, 惶恐受名终身莫怠。”

　　慕幻毓起身行至三位长辈处，跪拜听训。只听慕老爷说着：“瞧瞧，这行了礼，绾了发就是不一样了，大姑娘了啊。毓丫头啊，从今儿起，你也是个大人了。没几天就该嫁人了，对你，我是极放心的，只是有些事还是要嘱咐的。本来这些个话是该留着你出嫁时说的，今儿索性一并说了，省得日后麻烦。这三从四德的我便不多言了，你是明白的。今儿我只嘱咐一件事，你虽是嫁在家里，可你到底还是凌家的媳妇儿了，这该尽的孝道，该放开的事儿便不能由着性子来了，这些话的意思你是明白的，若是不明白日后总有明白的日子。我这也是替你那缘浅的爹说的，你只记住，是你的总归是你的，跑不了。”
　　“君卿不敏，敢不夙夜祗承。”慕幻毓低眉答道。

　　慕老爷这番话说的在场能听明白的一个个心惊肉跳的，莫不是慕老爷是默许了凌烨在外坊的那些个事儿？慕家两兄弟纵使不满，但这档子事儿想通了也就没什么；二夫人听了心里只是一阵透凉，没再说话沉了脸回浣松轩去了；凌烨没说什么，他知道这番话的重点在最后那句是你的总归是你的，跑不了，左右不过是做个姿态给自己看，也安慰安慰姐姐就是了。各怀心思的吃了餐家宴便各自散了。

　　至此，这笄礼才算是结束，婆子丫头们都被折腾了个底儿掉，一会子更衣，一会子摆席，一会子撤宴的。好在一切顺顺利利的，没出什么篓子，众人方安下心来，准备另一场人仰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