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笺》简尘

3、第二章

　　且说这边凌烨从主屋里退出来，摸了摸怀里的木盒，又是笑了笑。那个木盒子不是别的，也是个钿盒，虽说没有慕家兄弟那个贵重，但自己还是动了心思的，到底是留了退路，原来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定。

　　凌烨知道姐姐说的自然是对自己好的，否则一贯持重的大姐，怎么会不顾外面的猜测，屏退了左右说那么一番利弊论，要知道，这慕老爷虽是和善，却也绝容不得别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算计半分的，否则慕府怎会有今天这幅光景？和善这两个字多半是表面造名声的东西。就像外面都说他凌烨如何妥帖，如何仔细又如何的谦逊有礼，平稳得很，实际上多半是手段罢了，这些个道理他老早就明白的。

　　娶了小幻，他自是不会后悔的。以小幻的品性，以后这夫妻生活要做到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是极容易的，自己从来也不是得寸进尺的人，慕家对自己不错，还把这掌上明珠许给自己，虽说多半原因是嫁在家里，小幻不受委屈，可这等于是把一半家业都送到自己手上了，这么一来一去反倒是自己占的多些。两年内再让慕老爷抱上孙子，小幻在内相夫教子，自己打理外头那些个琐事，虽是平淡了些，但到底踏实。没碰到宛雪之前，凌烨自己设想的生活也是这般光景，如今不过是一切再重新回到原来罢了。

　　一路想着，不自觉就走到了浣松轩。这是二夫人的园子，起先慕幻毓是跟二夫人一处的，慕幻毓十岁上慕老爷说什么也要给她隔出个园子来。二夫人和慕幻毓都觉得没有必要，母女二人习惯了一处，这样分开还颇是舍不得的，再者也确实没必要花这个钱，虽说慕府不缺，但也不好浪费。后来慕老爷叫了慕幻毓去佛堂，两个人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但是慕幻毓便不再坚持，并自己画了园子的草样，给了慕老爷。不过，慕幻毓还是坚持了一点，就是新隔出的那个园子是这慕府里最小的园子，但是热闹的紧。

　　站在浣松轩，凌烨看着满园的梅树就呆住了。这梅树早年就有了，听说二老爷极爱梅的，二夫人便在这园子里植了一园子的梅树，每年花开时候，小幻那丫头就拉着身边伺候的丫头一起收梅花，来年会做好梅花酱子给各院都送上一份，连瓷瓶都要依着各人喜好搭配着送过去，也难怪这慕府上下没一个说慕三小姐的不是的，倒也难得。可凌烨呆住绝不是因为想起这些，而是宛雪的闺名有一个梅字，最喜欢给自己唱得曲子也是诗经里那首《摽有梅》。宛雪好的那时候自己还开过玩笑说自己可是仿了那林和靖，要伴着梅妻鹤子潇洒一生的。而如今，真真应了那句“人已去，词空在”，好不悲凉啊。这样一比较下来，倒还真是小幻才适合在这园子里，若是宛雪，怕没几天便让人整治了去，宛雪的性格……

　　“舅少爷，二夫人请您进去。”说话的是二夫人身边的大丫头锦心。其实这深宅大院的，有什么事能真的瞒得住？只有该听的人反而听不到罢了，锦心看见这老爷越来越器重的舅少爷时还是心下不爽快的。自家小姐哪里不好，这人还要巴巴的去找那风尘女子，将来小姐要是受了气，以小姐的性子是不会闹的，可这样就是要吃闷亏的，白白让个外人欺负了去，怎叫人不心疼？就算小姐闹了，又能怎样？虽说是嫁在家里，左右不过换个园子，可到底是女人家，闹凶了，那就叫妒妇了。哎，如今只能盼着菩萨保佑，二夫人镇日里吃斋拜佛的，还希望真的有用才好。凌烨在一旁看着这锦心的脸色变了又变，就知道自己的事这府里还是知道些的，不知道二夫人会说些什么。虽说几个人从小一处长大，也没少来这浣松轩，可到现在也摸不透二夫人的性子。不再多想，凌烨打了帘子进了屋，小幻是一定要娶的，这菩萨也自然是要拜的。

　　“二夫人。”凌烨抱了拳给二夫人作个揖，二夫人顿了一下便点了点头以示回礼了。到了凌烨这里关系本就复杂，要说本是跟二夫人一辈的，见面无需行揖礼的，而如今这一拜就等于给了二夫人一个承诺，将二夫人视为长辈了。

　　“锦心，去取了小姐前日里送来的花茶给舅少爷泡上，什么时候这些个小事还要我交代，越发没眼色了。”
　　“是，夫人。”
　　凌烨觉得这话棉里带针的刺了自己一下，可这二夫人脸上一派平静，他觉得可能真是自己多心了。却说锦心这边退出去，心里明白确是自己疏忽了，可二夫人怎还能那样对待舅少爷，锦心多少还是觉得二夫人应该主动退了这门亲方是对的，只不过这些事哪由得他们评论什么。这一个不注意就撞了人，抬头一看却是小姐那边的玲珑。

　　“噗，”玲珑掩口笑到，“我道谁呢？冒冒失失就这么撞过来，这是怎么了，什么事让我们锦心姑娘丢了魂似的？”
　　锦心本就被吓了一跳，这又被人笑了去，免不了心里不爽快，拍着胸口说：“亏得我为小姐不平，你却这般打趣我，真个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说着，凤眼一转，继续说着“看你急的，一说起小姐，就这副模样，你且等等我，我先去办了二夫人吩咐的事，有话对你说。”
　　玲珑这些天也零零碎碎听了些传言，刚才听大夫人房里的丫头说舅少爷刚从大夫人那里离开，心里揣摩着该是到了这边的，想过来看看，打听打听到底怎么回事，再决定要不要跟小姐说。这刚听见锦心的话也明白了七八分，自是着急了起来，可现下也只能等着。

　　“烨儿，你这一年都奔波在外，着实辛苦了。”
　　“也没什么，都是做熟了的，说不上，倒是二夫人要帮着姐姐打理慕府上下，才是辛苦了。”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的布包来，递给二夫人“这是我在京里无意间看到的堆朱雕管笔，记得二夫人喜欢这物件，就淘了回来，权当是给二夫人的谢礼了。”
　　二夫人接过布包，放在一边，说着：“烨儿有心了，我知道这堆朱雕很难寻的，难为你了。光顾着说话了，来尝尝毓丫头晒的花茶。偏就这丫头讲究多，前日里，你姐姐送了我些祁红来，丫头知道了，就跑去跟你姐姐说，这春夏之际该喝些花茶，人才不会燥，还派了丫头给各院送了小袋花茶，说是用了绿茶做茶坯，趁着我这园子里梅花多，就着半开半放的时候取了些。三停茶，一停花，用磁罐一层花一层茶的铺满了，然后固好了，放进锅里煮沸了，取出来再放冷了，用纸裹住封好，放在火上焙干了才算好了。这次是试试弄的，若尝着好，来年再多做些。你尝尝，用蜜调过的。”

　　凌烨端起茶盏，刚轻移开茶盖，一阵清香扑鼻而来。他自然知道二夫人这些话不是白说的，但他也确实拿不准二夫人的意思，绝对不是夸小幻什么，所以他乐得欣赏这花茶。

　　呡了一口，笑着对二夫人说：“跟小幻一比，咱们过的日子就显得粗糙了。这茶盏有趣的紧，也是小幻给您配的？”

　　“可不是么，她去取这花茶的功夫，我就把我起先那套紫砂茶具拿了出来，谁知被她看到好笑了一阵。说什么，花茶是清茶，用瓷杯才出味儿，还自作主张给我弄了这么一套来，我看这画有趣，就由得她胡闹去了。毓丫头就没个消停劲儿，那日里还说，旧时候那个薛涛做了薛涛笺，大部分都是红色，她做花茶和梅花酱子的时候因为要晒干那些花瓣，也把纸染了，说什么时候试试弄个幻毓笺，五颜六色的才好。听听，这都什么浑话，什么不好学，学这些个没用的就不说了，学谁不好，偏偏学那个薛涛，再有才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仰人鼻息过日？就是最后做了道姑，别人也忘不了那些个旧事的。结果，毓丫头说，个人有个人的造化，她做幻毓笺的目的是赚钱。她呀，从来没个正经话，也就由得她去了，这日子还是要经营些才有趣，有味道。”

　　哈，原来话在这里等着呢。这零零碎碎的说了许多，最重要的不过是别人也忘不了那些旧事。凌烨明白的，二夫人是骄傲的，所以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受半点委屈，那别人家的女儿就不是女儿了么？谁一出生就愿意进了那风流地呢？自然，这些话凌烨不会说出口，他是来拜菩萨的，不是来拆庙的。

　　“二夫人该开心才是啊，小幻很会为自己打算的，生活也过的这么有滋有味，咱们学还学不来呢，您看这茶盏，看惯了那些个山水鱼虫的，再看见这些个娃娃还是挺有趣的。”
　　“是啊，说来她对茶这么喜爱，也是我的缘故了。自小我就告诉她，这茶具讲究四德，洁，健，静，和。放在人身上也是受用的。慢慢的她就开始自己琢磨了。”
　　“是二夫人教导有方。说来下个月就是小幻的笈礼了，这按规矩现在我是不好送什么的，但我和小幻的婚事二夫人您也是点过头的，所以，我就逾矩备了这个。”凌烨暗暗记下二夫人的这些话，他知道这些都是说给自己听的，既然做了一辈子的打算，这关系就不能砸了。从怀里拿出自己准备的钗，没有双钗或者双簪，那个还是等婚礼时再说的好。“若二夫人早已备下，我这个也就当作是贺礼好了。”

　　二夫人拿起盒子，说到：“我对你自然是放心的，费心了。这半天了，我也乏了，哺时我们还要一处吃饭的，你就先去别处走走吧。人老了，精神也不济了。”
　　“那我就不扰您了，二夫人休息吧。”凌烨抱拳行礼后，转身离开。手刚碰及帘子，二夫人冷冷清清的调子又在耳边响起：“这事儿没人强迫得了你，我也不过是个娘，护犊子罢了。烨儿，你是聪明人，知道我的意思，如果应下了，就好好待毓丫头，否则，我就是死了，也是护着她的。你说我仗势欺人也好，说我不讲理也罢，丑话放在前面，你好生思量，将来莫后悔才是。这些话，我只今天一遍。”
　　凌烨没有回头，掀了眼前的湘妃竹帘离去了，只留下竹帘细细的碰击声。

　　“你这些话可作真？”玲珑拉着锦心，一脸的正经。
　　“骗你作甚？二夫人就是这么说的。”锦心那一身柳黄长裙，加了一件葱绿小褂，手里攒着块蜜合色的汗巾，急急忙忙跑到玲珑处把刚才听到的话一字不落的给玲珑说了一遍，听得玲珑手心直冒汗。看见锦心这么显眼的打扮，玲珑打开藕荷色的纱帐窗子，四下里望了望，回过头来皱着眉问到：“你方才急急忙忙跑过来，没让小姐看见吧。”
　　“想你在这边等我消息，哪还注意得了那许多？”锦心回着，转头拿起桌上的水杯，灌了一肚子水，继续说“渴死我了，半天只顾得跟你翻话了，你说二夫人这话里带话的会不会把事儿给弄拧了？”
　　“谁知道呢？舅少爷的个性最难捉摸是府里出了名的，二夫人的话咱们听得明白，舅少爷肯定不会不清楚。可……”玲珑看向窗外，两个人影生生打断了她的话。
　　“可什么？”锦心看玲珑不言语，便顺着玲珑的眼光看去，“我的祖宗呀，舅少爷怎么这会子就过来了？看小姐那样，是欢喜的，可，万一——”

　　“没有万一！锦心，今天这事你我就是烂到肚子里也不能让小姐知道。听大夫人房里人说，那个人已经死了，既然如此，小姐还是有指望的吧。虽然小姐没说过，可这府里上下哪个不知道小姐是一早就认定了舅少爷的。老爷八成也会把这档子事瞒住的，要不然大夫人不会把人都支开的，虽然不知道大夫人说了什么，可如今这光景，舅少爷也是允了的，那咱们就瞒着好了。如果让老爷知道咱们都知道这事，没准会被支开小姐身边，到时候有个万一，都没个人支应那才是糟糕。”
　　锦心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去了，回头二夫人找不着人伺候要着急的。”
　　“你等等。”玲珑说完，从屉子里取出一个花样，“这样出去，小姐肯定会问的。问起来，你只说跟我取个花样，其他的我说就好。”
　　“知道了，就你仔细。”锦心抽了抽鼻头，笑着跟玲珑说，“哎，玲珑，说起来，你倒真给我找个花样才好。我看你短褂上这个花样很好，回头我给二夫人和小姐也绣一个。”
　　“又说浑话了，这花样我穿过了，如何给夫人和小姐使？”玲珑说着，又从屉子底翻出一个花样来，递给锦心。“拿着这个吧，我前些日子想出来的，还没用，准备给小姐用的，如今看样子我要帮忙给小姐准备嫁衣了，你拿去吧。”

　　“嗯，这个好。别说你身上这个还只配得你这件湖蓝短褂了，手上这个给小姐找个茶色缎面绣上方好看，最好能有些个暗纹。”锦心拿着两个花样跟玲珑二人出了房间。

　　“玲珑，锦心。”
　　“小姐，舅少爷。”两个丫头打了万福。
　　“玲珑，半天不见你，我还道谁把你偷了呢。”
　　“小姐，我来找玲珑姐要些花样。”锦心答道。
　　“哦，那挑好了？”
　　“我的好小姐，都挑好了。您就别关心我们了，舅少爷好容易回来一趟，您就把人家晾在那里，回头舅少爷给我们小鞋穿，您可就害苦我们了。”
　　“烨哥，丫头们编排你了，记住了，是这两个，以后别派小鞋派错了，没得冤枉了别人。”慕幻毓笑着对凌烨说道，转过脸来继续说，“正好看见你，锦心，我这里有几个样子，你配颜色，搭花样比我在行，帮我看看这几个样子适不适合做成瓷器。哪里不合适的你回头告诉我，下回来的时候就有梅花酱子了，我给你留出一罐来。”

　　“为了小姐您的梅花酱子我也得来啊，不然夫人房里那几个姐姐还不得剥了我的皮才解恨？”锦心笑闹着，不自觉瞟向不远处的凌烨，正正对上凌烨充满玩味的目光，不禁身上一个冷颤，慌忙收回眼神，接下慕幻毓递过来的花样。
　　“小姐，我送锦心出去，莺儿不在么？”玲珑这才意识到两个主子身边没有人伺候。
　　“不碍事，我叫她去玩的，憋了几天闷坏了，我让她出去帮我买胭脂。”慕幻毓笑着答道。
　　“可小姐您都不怎么用……”收到自家小姐的眼神，玲珑自动改口，“我送锦心。”

　　“小幻。”凌烨唤到。
　　“哦，烨哥，看我只顾得说话，忘了你了。”慕幻毓笑着说到，“烨哥你回来的早了，晚些日子正好赶上我的梅花酱子，就可以吃梅花糕了。”
　　“无妨，左右我又不会出去了。”凌烨意有所指，说话间拿出一册书，“你去年托我找的东西，看看是不是？”
　　“居然找到了？”慕幻毓迫不及待的翻开来看，墨般的长发一部分被分成多股编起，反绾成花式，用金色水珠镂空发钿固在脑后，髻下由得长发飘逸，同色水珠型花钿贴在额前，映得眉心的朱砂痣恁地娇艳分明。双耳珍珠小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茜红长裙搭着盘金扣衬得那脸庞越发白嫩，裙摆上的卷云纹饰随着风那么起起伏伏的真真要飞了去一般，外披一件盘金彩绣藕合妆缎沿边的排穗褂子，葱指在那书页上轻划着，凌烨一时间竟是呆了。这小姑娘哪时候已经这般娇艳动人？似是感应到一般，慕幻毓抬起头来对上凌烨的视线，那毫不避讳的眼神让慕幻毓一下就红了脸。看在凌烨眼里又是一番风情，眉若远山青黛，眼似春水含情，偶尔的眨动还能看到那微卷的睫毛上下刷动，刷的心里似乎悸动了一下，小巧坚挺的鼻梁下一张红润似樱桃般的嘴，开开合合说着什么，唇红齿白呢，一时间凌烨才缓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失礼，却未有动作，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像个登徒子，但依然看着慕幻毓，只是眼神不再那般热烈，淡淡问到：“可是你要的？”

　　毕竟是姑娘家，到底脸皮薄，红着脸点了点头，说了声谢。

　　“是就好。”凌烨说着，“小幻长大了。”算是对自己方才的失礼的解释么？
　　“烨哥可喜欢梅花？”慕幻毓的无心之问将凌烨方才的那点悸动打磨了个干净。
　　“还好，为何有此一问？”
　　“只是随便问问。”还好的意思就是不讨厌吧，那那个荷包应该是能接受的，这样就好。
　　“小幻啊，哺时一处吃饭的事知道了吧。”凌烨转移了话题，不管慕幻毓是否知道宛雪的存在，凌烨都没有向她解释什么的意思，也觉得没有必要，反而惹出麻烦来就不好了。
　　“嗯，方才你回来时，我听前院热闹，便让玲珑去看看，回来时就跟我说了。烨哥是累了吧，刚回来就要应付咱们。再有一个时辰就是时候了，先去歇歇吧。”
　　“那我就先回去了，收拾收拾，过会子去吃饭，老爷看了该说我不得消停了。”
　　“知道了，我也要回屋了，大伯说今晚要查我箜篌呢，说笈礼那天要弹的，不能失礼与人。”
　　“你八岁上弹箜篌的本事就已经在白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是老爷过虑了。选了什么曲子？”
　　“《李凭箜篌引》，选来选去只有这个了。”
　　“你自己谱个新的兴许能强过这个。”
　　“烨哥太高看我了，不说这些个有的没的了，烨哥去休息吧。”说完，慕幻毓福了福便与凌烨二人分路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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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RP的网络啊，昨天居然什么网页都打不开，于是想说下个星期有考试，更新可能会稍慢，不过也会保证至少三篇的，之后就放假了，如果一切顺利会保证一星期至少五篇的，于是希望这次不是被文牵着鼻子跑，爬去睡觉，又一次通宵啊，泪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