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笺》简尘

2、第一章

　　早食刚过，慕幻毓辞过长辈便回到自己的园子里。一时间也无事可做，便谴了随侍的丫头回屋子里取了绣盒过来，继续那未完的绣活儿。慕幻毓虽是被家中人宠上了天，却没有一点大户人家那些小姐们常见的矫情，该有的礼数从未缺过，这也是慕家人宠爱她的原因，从来不会仗着自己的身份无理取闹。这会子坐在园子里，准备笄礼后回赠给亲人的礼物。其他的都已经完成了，眼下这个就是给凌烨的。

　　要说对凌烨的感情，慕幻毓是清楚的，这几年渐渐大了，和哥哥们见面都不那么方便，何况是凌烨，再加上那从小就有的婚约。慕幻毓自然早就把自己当作是凌烨的妻子一般，可这些年那人总在外面奔波，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这回事，选图样时就犯愁了。若按照丫头们的调笑，是要并蒂莲的，可毕竟是女儿家，心思不好这么明白，万一那边只当是幼时玩笑，岂不是失了分寸；太清淡了，反而有些欲盖弥彰的味儿，最后才选了梅花荷包，然后打个攒心络子。这一来二去的就拖到了这个时候。

　　要不说流言呢，其实慕府上下这么热闹不是因为慕家小姐要出嫁，这哥哥们尚未成亲，当妹妹的倒抢了先，说出去总是不好听。那为什么热闹呢？这慕家小姐下月后半月就要十五了，是要行笄礼的，行了这礼便可以出嫁了，三小姐是早就定了人家的，大家估摸着笄礼后就差不多可以成亲了，索性直接竞相转告说这白城的慕三小姐要嫁人了。

　　“小姐，这城里都传遍了，说您下个月就成咱们舅少奶奶了。”莺儿在一旁伺候着，但凡城里有什么消息最后还是要回到这府里的。
　　“小蹄子，不好好伺候小姐，又在叼什么闲话呢？仔细你的皮！”玲珑是跟在慕幻毓身边时间最长的丫头，跟莺儿倒是对脾气得很，只是这莺儿被自家小姐宠坏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心里总是没个底儿，虽说也没什么要紧的大事，可要是传到外面让老爷听见了，还是少不了要罚的。刚给小姐端药过来就听见这么一出，玲珑自是少不了要说两句的。

　　“玲珑姐，本来啊，下个月的笄礼舅少爷肯定是要回来的，听小厮们说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这么巴巴的赶回来，不是为了咱们小姐还能为了谁？你说咱这以后是叫舅少奶奶好呢？还是叫舅少爷姑爷的好？”莺儿一边笑闹着，一边看着幻毓。

　　幻毓却只是抬起头，笑着端起茶碗，眉头轻蹙，喝完后对玲珑说：“玲珑啊，我看八成是这小丫头动了心思，催的我嫁了，她好从了自己的心上人呢。”
　　“我看着也像，”玲珑接下幻毓递过来的茶碗，熟练的递上装着蜜饯的小碟子，“小姐啊，不是我说您，这半个月了，您这病都不见好，真的不跟外头说说，请个大夫来看？别拖出个好歹来，老爷太太的罚我们是不要紧，可是别误了下月的笈礼就不好了。”
　　“没什么打紧的，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吹着了，哪里就这么娇气了。这些天不就好了？”从篮子里拿出打了一半的络子。半不在意的问着：“莺儿，你说舅少爷要这一两天就回来了？”

　　“嘻嘻，还说不在意呢，这会子倒自己关心上了？”莺儿打趣到，“我也是听小厮们说的，大少爷还特地指派了几个姐姐去收拾舅少爷的屋子，缺了的东西就让小厮们去置办呢。”
　　“还有什么新鲜事么？这些天身子总不大爽利，被玲珑盯着，都没出去转转，闷得紧呢。”幻毓看了看莺儿，自动忽略掉她的调笑。从外面搬到内院开始，自己就没少听见这些个调调，起先总是闹红脸，这渐渐也就习惯了。
　　“也没什么，最新鲜的不就是您要出嫁嘛。”

　　“玲珑，年前咱们收的那些梅花都干好了？”
　　“早就好了，拿那个青花折枝花纹小罐儿密着呢，知道您左右这两日是要问的，前日里就搬出来，和那装雪水的卷云纹瓷瓶一处埋着呢。”
　　“还是玲珑贴心呐，回头跟娘要些冬蜜来，做了梅花酱子，十五左右就能吃了，到时候给伯母，哥哥们送去些，这时候是最易上火的。”
　　“小姐，可是我提醒玲珑姐姐的，怎就不见您夸我？”
　　“这小蹄子……”
　　主仆三人正笑闹着，就听见前院里闹闹哄哄的，慕幻毓便吩咐玲珑过去看看。

　　不多时，玲珑回来说是舅少爷回来了，老爷吩咐今日哺时一起吃饭。慕幻毓没再多问，收拾了东西便进屋看书练字去了。

　　“我说你小子脚程够快啊，前几日信才到，这会子人都站在眼前了。”这说话的便是慕家大少爷慕煌宇，平日里见不到的人这时一个不少。“老爷子说今日一起吃饭，我知道你总是小心的，你收拾收拾，咱三人先去四海阁喝个痛快，省的晚上憋屈。我可是专门给你留了鹤年贡啊，天煜，走走走，哈哈……”不由分说的便拉走了凌烨，熟知慕煌宇性格的凌烨知道这位少爷肯定有话跟自己说，还不方便在家人面前，也就由得他去了。

　　说话间三人已经坐在四海阁的雅间内了，慕天煜话不多，对这个小舅舅又着实不如大哥亲近，今日里又知道大哥有话问凌烨，而且这么慎重绝对跟小幻脱不了关系，便等着听。
　　“凌烨，咱明人不说暗话，我听说你外头有人了？”好家伙，直奔主题，天煜不禁咂舌。这也是前些日子里听京里来人无意提起的，这位就上了心。也是，平日里看小幻虽是不多话，平平淡淡个人，可是兄弟二人心里都清楚这小妹也是个死心眼，打小就认定了凌烨的，凌烨又是个对谁都和气的人看不出情绪，兄弟二人也不觉得不妥，只要凌烨娶了小幻，自是不会亏待她的，可是眼下这么一出，兄弟二人便没了主意，大哥才说先问问凌烨再做打算。

　　凌烨抬起头看了看兄弟俩，没多犹豫就点头承认了。好家伙，够痛快的，大哥那个爆脾气指定一顿好打，果不其然，天煜抬头就看见大哥眼睛里直冒火星子，“噌”的站起来，左手揪住凌烨的衣领，右手伸手就准备一巴掌拍下去，可到底没下手，握了拳砸到桌子上，把那个始终笑着的凌烨扔回椅子上。不再说话。

　　“小舅，”这个时候只有天煜出来收拾摊子了，从怀里拿出个梨花木镶金雕花钿盒来放在桌上，“你这次回来也是为了小幻的笈礼，你也该知道这笈礼一过，家里人会把你二人的婚事提出来的。咱们本都是看好的，可是前日里听说你在京里有人了，咱们想了想还是觉得跟你提前说明了的好。为了你，为了小幻这婚都是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就成了。这个钿盒本是咱们送给你的，你知道笈礼那天，女儿家要么戴父母给准备的簪子，要么就是夫家准备的对簪。这小幻认定你你也该是知道的，眼下你要么拿起这个盒子，咱们什么也不说，你那头忘了也就算了，家里是断断不会让你娶了那人回来做小的；若你放不下，咱们自然也是清楚的，家里大哥会找机会说的，小幻也是明理人，不会闹的。”要说这男人三妻四妾到不足为奇，但是凭慕幻毓在家里受的宠爱和凌烨的地位，家里是断断不会让凌烨娶妾氏的，除非小幻无所出，自己要求给自己的夫君娶妾。可是别人不知道，兄弟二人还能不清楚小幻的性子？若是其他还能容忍，但是对感情的坚持是没有退路可寻的。何况，小幻的温顺安静多半是习惯而非本性，倔强起来连慕煌宇都要头疼的。用慕煌宇的话说，这个小妹就是他命里的劫。

　　慕煌宇死盯着凌烨，大有你要是不拿起这盒子，我就拆了你的架势。凌烨笑了笑，拿起钿盒，打开来看是一对碧玡瑶长簪。合上盒子，凌烨只说了一句：“那人不在了，但让我忘了她是万万不能的。”话音刚落，慕煌宇的拳头就挥了过来，“你小子还挺痴情啊，明知道家里有人等着呢，还动花花肠子，你对得起小幻么？”

　　慕天煜赶忙拦住自家大哥，问到：“小舅这话，那小幻你娶是不娶？”凌烨笑了笑，转头走了。那个钿盒就那样放在了桌子上，慕煌宇已是气急，拿起酒壶就灌了下去，天煜也只能看着，心里盘算着如何把这事跟家里说明白。想起自己婶娘和小妹，怎么都觉得说不出口。

　　却说凌烨这边出了四海阁，隐约听到风月楼里传来的箜篌声，想何时这风月楼的姑娘们都这么勤快了，这时候就准备开张做生意了？摇了摇头继续准备回家，而箜篌奏出的旋律却生生拉住了他的脚步，这个曲子，是那人的最爱呢。

　　话说这凌烨心上那人也是个风尘女子。这凌烨一年到有十月是在京里的，应酬时便认识了这个姑娘，花名宛雪，玲珑剔透的可人儿。凌烨初次看到宛雪的时候是宛雪的初夜，大红嫁衣坐在红纱帐中待人攀折，不忍这样一个女子沦落，便下重金包下了宛雪。自己心里也是清楚不能长久的，便越发的疼惜起来，宛雪虽不知这凌烨的身份，却也明白这非富即贵的大门，她是迈不进去的，可心里又是真爱这个人，心里便积下了，久而久之却成了心病，生生被自己折磨病了。凌烨眼看着这芳华女子一天天颓萎下去，更是怜惜，守在宛雪身边整整一年，最后还是无法阻止宛雪的死亡。最后宛雪还是死死抓着自己的手，恍惚间明白宛雪的心病到底在哪里。女子终究不是男子，明知道不能长久却仍是无法释怀。凌烨觉得，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如此对待自己，毫无名利单纯的爱恋，便下了决心回来推掉亲事。若没有宛雪，凌烨也不觉得慕幻毓有何不妥，可是现在有了宛雪，便容不下别人，何况也是害了小幻。而与小幻的婚约无非是自己姐夫控制自己的鱼饵罢了，虽说自己很是感激，可不能因为感激把自己的幸福搭了进去。思及此，凌烨快走几步决定先跟姐姐说清楚，到底是自家人，总会帮衬一些。

　　“姐姐。”凌烨站在帘子外，见内眷总是有规矩的。
　　“嗯，进来吧。”端庄惯了，纵是心头喜悦说出口的也是淡淡的两句话。“一年多都没回来了，弟弟还好吧？”
　　“让姐姐费心了，都还好。”顿了顿，递给身边丫头一个锦盒，继续到，“这是京里芙蓉斋的核桃酥，知道姐姐喜欢这个，就先送过来了。姐夫的礼我另备了，二夫人那边晚一些也就送过去了。”
　　凌氏点点头，笑着说到：“你总是仔细的，我放心。这次小幻笈礼结束，老爷的意思是挑个日子就把你们的事情办了吧。虽说小幻是小妹不好在两个哥哥前面，可到底你是夫婿，年龄也比煌宇和天煜略长一些，先办也不算过分。老爷让我问问你的意思。”说话间递给使唤丫头一个眼神，丫头们便退下了。

　　凌烨没有说话，凌氏笑到：“你在京里的事情老爷也是听说了的，所以才让我问问你的意思，若是不愿意自是无人勉强，对你对小幻都没好处，老爷总是不愿委屈了你们的。”端起茶杯，滤了滤叶子，轻啜一口茶水，敛去之前的笑容继续到，“先前是慕府大夫人对你说的话，下面是你姐姐对你说的。我知道那人已经过世了，且不说她不在了，就是在，我也不会同意你舍了小幻去娶她，原因你自是明白的。如今她不在了，那娶了小幻对你也没什么影响，喜欢的那个不在了，娶谁不都是一样？只是姐姐要提醒你一句，慕家到底是你我的恩人，所以姐姐即便打算让你考取功名，可早年里你说要报恩，要留在慕府时，我也是赞成的。如今，若你能娶了小幻是最好不过的。二夫人前日里跟我说，皇上已经准备封小幻为郡主，让二夫人给拦下了。虽说二夫人始终没有公开自己的身份，也一直跟天家没什么往来，可是这其中的利害不用我多说你也是明白的。晚饭时老爷会问起你这事的，自己想想吧，若还是不行，饭前找个丫头跟我说一声，我拦住便是，好歹别没的让小幻丢了脸面，这中间她最是无辜。”

　　“弟弟明白了，姐姐休息吧。”凌烨脑子里的答案很明白了，是啊，既然娶不到宛雪，那么谁不一样呢？这小幻好歹是跟自己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的。那么还有什么犹豫的？凌烨自嘲般笑了笑，退出主屋前跟凌氏说了句“姐姐，你不用拦着姐夫了，我知道该怎么做的。我先去休息了。”到底是不甘啊，被这样狠狠的制住了。

　　“嗯，去吧，我知道你会明白的，而且，小幻是个好姑娘，你不会后悔的。”凌氏靠在椅子上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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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夸奖一下我吧，这么勤劳的更新，于是四点了，爬走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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