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笺》简尘

14、第十三章

　　“小姐，这是今儿的菜谱，您瞧瞧要加减些什么的，我去交代。”
　　“不差什么了，记得吩咐厨子在汤里加些个姜片，到底是秋天了，夜里凉的紧，别赏月赏花赏出病来就不好了。”
　　“是。”

　　“小姐，您吩咐的花盆儿都送来了，也按着您说的摆在赏花阁里了，不过您交代的那些个瓷瓶还没到，我再去催催就是，左右误不了您的大事儿。”
　　“行，那些个瓷瓶不到的话，你就给我站在那里当瓶子使，咱们没陪饰，你就给我当陪饰，回头，要燃香焚炉的看你怎么办。”
　　“小姐，左右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功夫，我莺儿办事，您还不放心啊？”
　　“小蹄子，净跟我磨嘴皮子，回头误了事儿，仔细你的皮。”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催，还不成嘛？”

　　“小姐，这是大夫人送过来的披风，说晚上赏花时凉，让您和舅少爷记得加衣。”
　　“嗯，放下吧，回大夫人，就说幻毓记下了，请大夫人放心。也记得自己添些衣服。”
　　“是。”

　　“小姐，这是您要的衣裳，咱们都改好了，您定的班子也到了，这会子正候着呢。您看怎么安排？”
　　“怎么安排还要我交代么？白蕤，你也是老人儿了，怎么这还要我吩咐？”
　　“那就按着惯例请到上华庭候着了。”
　　“嗯，去吧。别委屈了人家，咱们吃什么，就给人家上什么，别回头让人说咱们慕家还从这些伶人身上苛扣省钱的就不好了。”
　　“是。小姐，那紫妩姑娘？”
　　“紫妩也到了？”
　　“是，跟着班子一起候着呢。”
　　“人是大哥请的，去问大哥吧，总归是要压场子的人物，跟那帮戏子一处总是委屈些，我一个女眷也不好单独见她，让大哥安排吧，就说我说了，别委屈了紫妩姑娘便是。”
　　“是。”

　　“玲珑，我们去前厅看看。”

　　“你们都给我仔细着，回头小姐来查，若是有个差池，别怪费大嫂子扣你们饷银。”慕幻毓、玲珑主仆二人方到门前，就听见脆生生的嗓子喊着，进了门就看见一发了福的中年妇人，身着靛蓝交领长袖短衣，下套秋色多褶裙，一手拿了块粗布头，另一手扶在椅背上，挺着胸脯，跟一帮丫头小子们喊着话。看到慕幻毓二人进来，忙收了声，掩了气势，把挽起的袖子放下，垂手站在慕幻毓下方，说到：“小姐，嘿嘿，您看，这……”

　　虽说这园子里极少苛责过下人，可当着主子的面教训下人到底是忌讳的。费大嫂子自然知道这三小姐是最最和善的人，所以这会子自己还能腆着老脸笑呵呵的站着，活到这个年纪，也知道三小姐这样的人物吃软不吃硬的，也只能笑呵呵的站着。

　　只见慕幻毓坐在大厅尾座儿上，端着茶盏，自顾自的说着：“这忙了大半日了，总算是得着个工夫歇歇脚，润润喉。玲珑啊，昨儿个咱们在集上置办的那些个打荷包的穗子可还有？”抬眼瞧了瞧费大嫂子，也没等玲珑回话，继续说道：“若还有，得空了给大嫂子送一对儿来，瞧咱们大嫂子操心操的，要顾全主子还要护着犊子，这功夫你可得学学。赶明儿个，烨哥要分院儿分府的，你也得能成就这般本事，我才是放心的。”

　　“是，小姐。”玲珑垂首答话到。别人不知，玲珑自然是晓得的，自家小姐只是不问，可费嫂子平日里仗着自个儿比丫头小子们老一些，没少给人下过绊子，这会子撞在枪口上，小姐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费大嫂子，玲珑就交给您调教了。您可得给我好好教啊，回头是要拿出去撑门面的，马虎不得。”
　　“小姐，您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别说玲珑姑娘是出了名的体贴，便是真的马虎些，也轮不到我这个老婆子来管教不是？这慕家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内府里大事儿小事儿的哪个不是您操持着，调教出来的姑娘自是比老婆子仔细的多。何况，老爷怎么舍得让您分了府去？”费大嫂子此时已是一头的汗，不知道是踩着这三小姐什么痛处了，怎么今儿个就这么阴不阴阳不阳的要拿自己开刀的样子？

　　“呦，费大嫂子这话可就错了。二哥的房子也是送了的，左右不过是个把月的事儿，我到底是外嫁了的姑娘，操持慕府的话可不是随便说的，自家人浑说便罢了，若是让旁人听了去，该说我小辈不知分寸了。这府里别说还要伯母和娘亲，便是到了我们这一辈，将来还要有两位嫂嫂的，几时就轮到我这个外嫁姑娘的小辈来当家了？大嫂子，您说，我说的可在理儿？”慕幻毓将茶盏放在几上，笑呵呵的看着费大嫂子问到。这费大嫂子左右没听出来个话音儿，只能在旁边嗫嗫说是，却听得慕幻毓继续说道：“想来大嫂子也是同意我的话的，所以说啊，这人都要守着本分做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是真真没错儿。再着说了，我不过是替伯母分担些，心疼她着累，家里人都说我当了家，若是哪日费大嫂子您欺压了小子丫头们的，不定传出什么难听的来呢。您说可是这个理儿不是？”

　　听到这儿，费大嫂子早是一身的冷汗，也只能嗫喏胡乱答应着。心下琢磨着，怎么把昨儿苛扣下的月份子给补回去，为了这么几个散钱，把饭碗丢了，便是不值了。这事儿是三小姐知道了的，这会子是给自己留着面子，没捅破了，以后做事更是小心些才是。

　　“说来，费大嫂子也劳心了，我就自作个主张，从下月起，费大嫂子每个月的月份多添二十文钱，这才能偿了费大嫂子出的这份力不是？玲珑记下了，回头我跟伯母回了，你去账房那里吩咐一下。”

　　这屋里的丫头小子们都看着这一出，没一个不服帖的，费大嫂子是该多给些钱，可没道理从他们的月饷里扣。三小姐这棒子加蜜枣的，浑然就是个当家的料儿。谁不知道，大夫人早就不管这些杂事了，自己也就管管粗使丫头们。不过是小姐每月里都拿着账本子去回了大夫人，不出三句，大夫人就打着头疼脑热的幌子让小姐自己处理了。可这会子，三小姐嫁人了，现在府中，听方才的话竟是要分了府的，这府里以后谁说了算，大夫人多半还是要管起这账本子的，园子里的调度也是免不了的，这阵子要小心才是。

　　“小姐，凤来仪把您要的东西送来了，正在偏厅候着呢。”
　　“嗯，知道了。”

　　慕幻毓前脚出了前厅，凌烨后脚就迈了进来。方才他经过时，就听见慕幻毓在前厅里，正准备打了帘子进来，就听见她在说费大嫂子，这才停在了门外。凌烨心下对慕幻毓也是起了心思，不知道当年那个小姑娘是怎么历练出如今这副架势的。这话里话外的就把人整治了，却又不能叫做整治。他来的本意是想着跟慕幻毓讨一句话，这紫妩到底是谁请来的？依着慕煌宇的性格，是断断不能叫紫妩来的，别说这身份不合适，便是合适了，冲着自个儿闹出的事情也是不该来的。慕煌宇是巴不得自己一辈子再看不见紫妩才好，怎么会巴巴儿的请了她来？其实这事儿就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可还是想问问小幻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这一晌午，小幻没消停，自个儿也把这园子里里外外跟了个遍，总是差一步，结果就是看她一早上忙忙碌碌的，倒是一点儿没耽搁了细枝末节的。跟着跟着，紫妩的事儿反倒放下了，索性就看看她是怎么个安排法儿。

　　“哎呀，白掌柜，实在不好意思，还劳您亲自送过来。”慕幻毓进了偏厅，便对着坐在里面的凤来仪大掌柜招呼到。
　　“应该的，应该的。三小姐给咱们的花样都新鲜的很，单是上次您给咱们的并蒂莲银簪的花样也比店里的那些个别致得多。小姐又是极大方的，给了咱们新样子也不要利钱，要知道，那些个样式都卖得好的不得了。这次这套华胜，咱们东家说了，就当作送给小姐前些时候大婚的贺礼了，咱们东家自己亲自打的。东家本要自己来送的，可店里正好来了笔买卖，指名儿要见咱们东家，这才吩咐了我来，说晚些时候再亲自登门贺喜。”
　　“幻毓惭愧了，不过几个样子，怎敢劳烦白老板亲自打造，还让您巴巴儿的送来？”慕幻毓结果梨花木的盒子，转身对玲珑道：“玲珑，去把我留的女儿红拿来。”随即对白掌柜说到：“白掌柜知道的，我这个人最是怕麻烦的，且是嫁在园子里，除了家里的长辈，也就没张罗。可这酒是我特地给您和白老板留的，今儿个您来了，也就省的我一个新妇四处里奔波送酒让人看了笑话。”
　　“这酒是一定要喝的，好歹咱们也沾沾三小姐的喜气。”说罢叹口气，继续道“想来也是咱们没这个福分，若是慕老爷当时答应了咱们东家，您现在就是咱们老板娘。凭您的花式，和咱们东家的手艺，咱们凤来仪才真真是有凤来仪了。”
　　“白掌柜，您……”听了这话，饶是慕幻毓这般大方的人也臊红了脸，不知如何接应。
　　“唉，您瞧我这张嘴，人老了，说话也没轻没重的。凌少爷自是良配，我不过就是替咱们东家惋惜，没这个福分。呵呵，您别怪我唐突就是。”
　　“没，怎么会呢？白掌柜这是拿我当自个儿人不是？”

　　慕幻毓这边寒暄着，吩咐着玲珑把银两付给白掌柜的，抬眼就看见凌烨离开的背影，张了张口，到底是没叫出来。想那人多半是去招待新园子的那位去了，至于他知道了些什么，也没所谓，反正自个儿也没打算瞒他的。

　　话说凌烨这边出了慕府，就往临街的新园子里去了。今儿个还要陪这位爷去拿前日里订的给小幻的礼。那日打从红檀寺回来，这位爷就没出过园子，只是交代自己去挑些小幻喜欢的东西，自个儿在院子里日日吃斋念佛的，若是这会子说自个儿要去剃度，也是有人信的。若不是知道这人的身份，怕真以为他只是个清心寡欲的大善人呢。再想想，有这样的爹，小幻若是白纸一般那倒是奇事一桩了。

　　且按下凌烨跟云君行这边不说，慕煌宇个火爆脾气挨到了下午，到底是没忍住，也顾不得礼数周不周全的跑到慕幻毓房里要个究竟。前些日子几乎整个慕家都知道，他慕煌宇连拆了风月楼的想法都有了，若不是慕幻毓拦着，这会子那风月楼早就成了四海阁的分铺了，打死了他也不可能请那个紫妩来府里的。就不知道自己这死心眼的妹妹想的是什么？一进了凌园儿，就看见慕幻毓坐在院子里，面前摆着桂花干，核桃仁儿，花生仁儿，芝麻，糯米粉，一脸贤妻良母的样子，这火是怎么也发不出来，实在憋得慌，情急之下竟然在就近的石凳子上踢了两脚，却听见一声轻笑：“大哥这是怎么了？看脸都青了，谁给咱们大少爷气受了？这会子拿个石凳子撒气呢。”也没起身，继续手里的活计，说到：“就跟杏儿交代了的，咱们大少爷火气大，少穿这么艳的衣服，看看二哥，多会儿都是一身的青白灰蓝，偏是大哥你连身黑衣服都衬个红里子。还是前日里，妹妹给送去的金盏花茶没喝么？哥哥脾气这般暴躁？”

　　“小幻，你……”几句话把慕煌宇的火气就消磨了一半，可火气没了，不代表疑问就没了。家里都说他慕煌宇的脾气难捉摸，阴晴不定，可谁知道真真难捉摸的是眼前这个小妹呢？紫妩的事儿若说小幻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可知道了，也该避着些才是，以小幻的个性又是最不可能做那些个拈酸加醋的事儿来，这前前后后的倒是让自己雾里似的看不明白。但，风月楼的嬷嬷说了，这人是自己请来的，压着火儿没把嬷嬷跟那紫妩拍出府去就是为的这个妹妹。镇日里自个儿把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怎么就非自个儿往胡同里钻，钻就钻吧，还钻的是个牛角尖的死胡同里钻。旁人不知，自己还不知道凌烨最是个认死理儿的人，这小幻啊……

　　“哥哥可是为了那紫妩姑娘来的？”小幻边笑着边捏着手里的汤团，头也不抬的问着，将手里的团子圆了圆，继续道：“哥哥也知道那紫妩其实是我请了来的。其实，烨哥外面的那些事儿我多少也是知道些的，只是没机会得见烨哥喜欢的姑娘是什么样子的，好奇罢了，这才给哥哥添了麻烦，想必哥哥不会怪我才是。”说话的工夫，一个团子又出来了。

　　“左右不过是个女人，有什么好看的？”慕煌宇嘴上说着，心里加了一句，最多就是个漂亮些的女人，还不见得有你漂亮。想到这儿，慕煌宇肚里又一把火。“噗哧，”一声又把出神的慕煌宇叫了回来，只听慕幻毓笑说道：“这世上不就是男人和女人？难不成全天下的女儿家都一个样？别人都说慕家大少爷精的跟什么似的，怎么我就一点儿都瞧不出来呢？”

　　“左右是拗不过你，就不明白你们这些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吃醋撒泼又不是不该。若是有个人为我吃醋撒泼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到了你们那儿就那么麻烦？个个儿的给自己找罪受。若是将来受了屈，别到我这儿哭鼻子，看我不羞你！”

　　“好好好，回头我受了委屈也不跟您哭鼻子，小妹我记住了。”慕幻毓笑着说到，抬头就看见慕煌宇吹胡子瞪眼睛的盯着自个儿，这个大哥啊。“凌烨若有胆子让你受委屈，我让他哭鼻子！”慕煌宇咬牙切齿的说到。“大哥，烨哥可是欠了你银子没还？还是抢了你的心头肉？怎么这么不待见他？”慕幻毓说到。“哼，他……”话没说完，就被慕幻毓送过来的汤匙给堵住了嘴，汤匙里放的是丫头们刚刚端过来的酒酿汤团。慕幻毓从衣襟里抽出帕子，给慕煌宇擦了擦嘴角，说到：“怎么样？好吃么？我刚弄出来，打算自个儿偷着吃的，没成想让大哥撞上了，就先便宜了大哥了。不过，这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大哥吃了我的汤团可不许说我夫君的坏话。他若不好，便是小妹看走了眼；他若好了，小妹便是好的。大哥也是想小妹幸福的，不是么？”慕煌宇看着小幻月牙儿似的眼睛，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说到：“好容易让小幻伺候一回，一粒汤团就打算打发我不成？”听罢，慕幻毓摇头笑笑，把巾帕握在手心儿里，一勺子一勺子的喂着眼前的霸王。

　　甫回园子的凌烨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幕，突然间他觉得这画面恁的刺眼，想转身往上华庭去，脚却不听使唤的进了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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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回家后能更新的时间竟然不如以前了，看来一个人住有一个人住的方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