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澹容

12、第 12 章

　　他居然还活着。
　　菲尔修斯在化生池里待了七天七夜后彻底苏醒了，想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青铜池盖已经移开，红姬居高临下地俯瞰自己，淡绿的眸子流露出一丝浅浅的愉悦……以及淡淡的、难以察觉的哀伤。
　　红姬向他伸出手，微微笑了。“欢迎你，菲尔修斯，女神学院里未来的主宰。”
　　菲尔修斯深深吸了口气。
　　红姬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孩子茫然麻木的神情，还有————淡如春水的绿色眸子。
　　这一批进入化生血池的三十三名新生在经历了非凡的磨练后，最终只有十三个人存活了下来。一个不吉利的数字。
　　在化生池里浸泡的时间越长，其所获得的力量就越为强大。
　　菲尔修斯与伊西斯打破了十年来的最高记录，七天七夜，但这个数据还是和他们的导师红姬持平了。
　　而阿瑞斯，传说中拥有神族血统的孩子在化生血池中停留了整整十二天才完全觉醒。
　　她甚至打破了由她母亲创造的十天十夜的历史性记录。

　　阿瑞斯觉醒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目睹了全部过程。
　　幼小的孩子漂浮在粘稠的液体中央，长发如水草飘摇萦绕在她周围，她紧紧闭着眼，眉头也皱成一团。
　　精致得无可挑剔的五官明明白白地书写了她的痛苦与折磨。
　　她毫无征兆地，蓦然睁开了眼帘，冲着岸边的红姬清清楚楚地开了口。“我回来了。”
　　那样美丽耀眼的紫色眸子，仿佛天神手心最珍贵的水晶，眼底，却弥漫着冰冷得可怕的死气。
　　菲尔修斯回想当日的种种惨景，不由微微战栗起来。
　　他们都苏醒了过来，但是，这样的生存，真的是活着吗？

　　人类的大脑异常发达，但普通人通常只能运用大脑的十分之一的区域就已经绰绰有余。化生池，却可以将原本就天赋过人的学生的脑部活动区域扩充到全部，使之得以运用到十分之九。
　　高度运转的头脑，鬼魅般的运动速度，还有不择手段的行事作风，才是在女神学院真正立足的必要条件。
　　之后的情况就发展得出乎意料的简单。
　　菲尔修斯、伊西斯和阿瑞斯被选中，成为学院三首脑的备选人，开始外出执行任务。
　　菲尔修斯坐在开满木莲的树上，恍惚觉得，这就是一生了。

　　八重樱开得如火如荼的时候，祖父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菲尔修斯全力赶回了日本，昏迷了大半月的封真花白依然没有苏醒，在孙子回来的第三天夜里，在他的呼唤声里盍然长逝。
　　早有准备的祖父在他出世之时便立定了遗嘱：他将是封真家族唯一的族长。
　　收殓、下葬，菲尔修斯麻木地指挥下人有条不紊地处理祖父的后事，大脑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仅仅凭着肉身在茫然地支持着。
　　解决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没有花费太大的力气，他早已游刃有余。
　　学院里有伊西斯和阿瑞斯主持，他暂时不想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地狱。
　　那天深夜，菲尔修斯处理了手边所有的文件，忽然想到庭院里去散散心。
　　祖父特别喜爱晚樱，六月到了尾声，这个庭院里还是笼罩着一层明媚而娴静的樱花。
　　今晚的月光非常明朗。
　　很久没有穿过木屐，他在下台阶的时候绊了一下，结结实实摔了一交。膝盖似乎撞到了，火辣辣地疼。
　　他狼狈不堪地爬了起来，大口大口喘着，耳边似乎传来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理泽摔疼了吧？”
　　菲尔修斯僵硬地停在当地，忽然就想起来，在他三岁的某一天，也是在这个庭院，晚樱盛开的季节，调皮的他为了攀爬樱花树摔了下来。
　　在他疼痛得哇哇大哭的时候，祖父突然出现，抚摩着他的头，微笑着问：“理泽摔疼了吧？”
　　那是记忆里祖父少见的温柔。那只大手给予过他的温暖，至今还是刻骨铭心。
　　之后的祖父严厉、冷酷，对他苛刻地像个陌生人。
　　但他知道，祖父对自己的爱，就像这柔软的月光，虽然无声无息，却是无处不在的。
　　然而今晚，他终于明白，他连这微薄的温暖也彻底丢失，再也找不回来。
　　葬礼上没有出现的眼泪，便在这个夜晚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主人，主人，您没有事吧？”闻声赶来的诠子脚步匆匆，声音却戛然而止。
　　女人吃惊地看到，个性冷静淡然的少主望着月亮，泪流满面。
　　理泽八岁的夏初，只朦胧记得，有一晚的月亮，始终是模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