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青山老》俗人皮相

3、帕子

　　03

　　夜里停了雨，佳丽起了个大早，在箱子里挑拣了一套衣服出来。
　　严明秀昨晚煮了一大锅鱼汤，今天早上又煮了鱼汤面，她挑了不少鱼放在佳丽碗里，喝的佳丽有点怀疑人生。

　　她总是不太会拒绝别人的好意，特别是经历过别人的恶意后，才觉得这点来自家人的温暖多么好，却又总害怕给人多填麻烦。
　　她抱着碗一口一口喝完汤，看得一边的周彤彤瞪大眼睛，佩服道：“表姐你真厉害，我妈做的鱼汤特喜欢放姜，我每次半碗汤都喝不完。”
　　佳丽收拾了碗筷，笑笑不说话。

　　严明秀又从厨房出来，边穿外套边跟她说话。
　　“你明天就要走了，留你这么久又怕耽误你工作，也就不多留你了。我跟你舅舅说了，要他晚上回来明天正好带你去城里。”
　　佳丽想了想还是摇头拒绝:“不用麻烦舅舅，他工作请个假也不容易，我来的时候他请了几天，这回再请单位领导肯定要说的。而且我和我朋友约好了，入了城肯定也要去她那里看看。”
　　周礼年是潼城一个兽医院里的医生，平时虽不算特别忙，但请假总不好请却是真的。
　　严明秀听她这么说，怕打乱她计划也不再坚持。

　　到了中午，佳丽吃了两口饭，在卧室待了会儿看了两眼新剧，正要在男女主角互相看不顺眼要打一架的时候睡着了，突然听到外面一声尖叫，她猛然惊醒往外跑。
　　是从周彤彤卧室发出的声音，她两步跑过去，入眼就看到周彤彤正坐在地上，她脸上淌着泪低声哭着，严明秀站在一边喘着气也是说不出话来。

　　佳丽没问缘由，走过去拉着周彤彤站起来，平日里听话的小姑娘这会儿使了性子也不饶人，甩了佳丽的手嚷她：“不用你管。”
　　佳丽又伸过手去拉她，又被对方甩掉。

　　严明秀其实是个脾气有些暴躁的女人，发现女儿的事儿就已经够让她生气了，这会儿看她这样不礼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手指头在周彤彤头上狠敲了两下：“啊？你还敢早恋？明年就升高三了，你还敢早恋？！你是能上清华了还是能上北大了，这么快就不把高考放在眼里了！你看看你自己成绩！”

　　佳丽心里顿时明了，却不敢多说，只是带着小姑娘躲着打，又在她头上揉了两下，想了想抬头看着严明秀，劝慰道：“舅妈你下午还要上班，先去休息会儿，我跟彤彤说两句吧。”

　　等她出了门，佳丽带着小姑娘站起来，带着她洗了脸，两个人又坐回床上。
　　佳丽想了想，说：“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就是最简单的，你问我一个问题我问你一个好不好？”
　　周彤彤垂着眼掰着手指，半晌说好。
　　佳丽点头：“那我先问吧。你和他是已经在一起了吗？”
　　她态度很温和，周彤彤也不害怕了，打了个哭嗝儿，很是委屈：“没有，他说我的成绩省大都差的远，不想和我做朋友。”

　　佳丽：“……”
　　她才发现她做的准备可能有点多，还以为小姑娘情根深重和对方已经难舍难分，事实上却是一场单恋，对方压根都不给她机会。

　　她摸摸周彤彤的头，怜惜道：“我们彤彤虽然成绩不拔尖，但是脾气好，周围朋友多，大家都喜欢和你玩对不对？你要想，有人羡慕别人成绩好，也有人会羡慕你人缘好。所以你现在只要稍微再努力一点，你就会成为成绩好人缘也好的人了。”

　　周彤彤吸吸鼻子，点点头。
　　“所以，不要让妈妈难过，她也是为了你好……”
　　周彤彤侧过头来看她，小心问：“表姐，那你以前有过这种事吗？”
　　佳丽顿了顿，摇头毅然道：“没有。”
　　真的没有，她有的也不过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暗恋而已。

　　哄着小姑娘睡着了，她想起之前的事，拿了手机出门，拐过东街跑去刘记叫了三份豆腐脑打包带着，怕凉了不好吃一路上又是紧赶慢赶。
　　老大爷闻着味儿来，看着她眯眼笑起来：“你也喜欢吃他们家豆腐脑？嗨，我都吃了十几年了。刘全福那小子以前不实在，被骂了顿才乖。”
　　佳丽笑着点头，递了份给他：“我也是吃了十几年了。”

　　说完就往里走，拐弯过廊上了楼，过第三扇门，听到声音，内里有个男人抬头看过来，细眼长眸，气质温和。
　　看见她点点头，虽是没笑，但看着却很让人亲近。
　　“带什么好吃的了？”
　　佳丽提着东西进去：“真说起来，镇上就这家豆腐脑是我从小吃到大的，你给尝尝。不知道你喜欢吃甜还是吃咸，我把调料都给你带过来了。”
　　说完又怕他嫌不干净，先伸手拿过一只小碗，拨了点糖，那糖是白糖掺杂了点花生碎儿，带着一点儿黄，落在白嫩嫩的豆腐上很是好看。

　　佳丽正要往嘴里喂，对方却递了帕子过来，她抬头看过去，他指指额角：“有雨水。”
　　她接过来擦了下，正想着还回去，却看男人已经接过另一碗先吃起来，他朗声道：“别的不说，我吃豆腐脑倒是没吃过咸的。”
　　佳丽眼睛微微亮：“我也是。”
　　他也看过来，两人相对而视，他眼波微漾，似海上星。
　　半晌过后，佳丽抢先转开眼。

　　两人吃完东西，都喝了两杯茶，听着楼下的戏，又是安静的一下午。
　　临走之前，佳丽想起来明天要离开，也不会再来了，斟酌着想说两句又觉得有些多余。
　　毕竟出了这个小镇，他们应该也是不再会交集的人了，再说什么倒是显得多事了。

　　过了这夜，佳丽收拾了东西去坐车，镇上有通城里的大巴，严明秀送她上了车，又怕她晕车，忙东忙西地给她买了一堆吃的。
　　临上车前，佳丽抱了抱她，吸了吸鼻子眼眶微红地听她叮嘱。
　　“……按时睡觉少熬夜，按时吃饭多吃点好的也别减什么肥……”
　　她点头说好，想多说几句又怕自己先哭出来。

　　到潼城还不到十点，白晓嘉来接她，边走边埋怨：“咱们好几年不见，我结婚你都不回来，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亏以前还说咱们俩最最好，你是不是嫌弃我就不跟我好了？”
　　佳丽点头，“你现在最最好不该是你老公吗？”
　　白晓嘉连着啧了两声，“你这是变了性胆儿大啊，还敢调笑我？”
　　佳丽轻声笑起来。

　　两人谈了些有的没的，过了会儿白晓嘉主动提起来：“你在电话里说的那位谢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佳丽不解。
　　白晓嘉有些急，语速都快了起来，“当然是你们俩的关系了，怎么样，要没要到联系方式啊？手机号微信号哪怕是邮箱号也行啊！”
　　佳丽摇头：“我什么没要。”

　　“那他呢？他有什么表示？听你说你们俩又是喝茶又是谈情的，你要走他难道还无动于衷？”
　　佳丽还是摇头：“我没告诉他我走了，他也没有表示。还有，不是谈情，就是聊聊天。”

　　白晓嘉惊了，差点踩错刹车，“不会吧，你不是说他又帅又有味儿你竟然都不留着电话？你这旷了二十多年的少女心不缺个男人滋润一下吗？”

　　佳丽不乐意地反驳，“哪有二十多年！”
　　白晓嘉也不纠缠，连声道好：“就算你跟姓朱那小子算一段也不过两个月，二十五年减去两个月，而且依着姓朱那小子的德行，你这四舍五入一下也算是个母胎solo了。好不容易对上一个能看上眼的，你竟然放跑了？”

　　佳丽认真地想了想，改口道：“我觉得我对他不像是喜欢，说喜欢不如说仰慕？可能你理解不了我的心情，我有段时间喜欢上张爱玲一句话，她写胡兰成‘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房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琳琅，满山遍野都是今天。’你可能不相信，我看到他那一刻脑海里就想起来这句话。”

　　进了停车场，白晓嘉停了车熄火，转过头看她，不可置信道：“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所以你是喜欢上了翻版胡兰成？那人不是个大渣男吗？所以你那个谢先生是个渣男？”
　　佳丽默然，张了张口又闭上。
　　和理科高材生无法交流的痛谁能理解？

　　两人下了车，白晓嘉提过她的行李，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最后一个问题，你那位谢先生全名叫什么？你跟他孤男寡女待一起三个下午难不成连个名字都不知道？”

　　等开了门，佳丽把严明秀装的一部分特产分出来准备给她，点头说是，又郑重其事道：“还有，不算是孤男寡女，我都说了他那位助理一直站在门外。”
　　白晓嘉嘶了口气，捂着胸口猛摇头：“太可怕了。你这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再好的男人到你手里都要变成柏拉图。”
　　佳丽无所谓：“柏拉图现在管不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

　　她也想过，他们算什么呢，一对不知对方名姓的好友，亦或是喝过几次茶的陌生人？
　　但是不管结果怎么样，总归是不会再见面的，所以到此为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