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在心上的罂粟》烟灰之舞

9、第三朵 灰蓝(2)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他的电话。
　　在来的路上，我的车撞到了一棵大树。我卡在车里了。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很虚弱。
　　我挂了电话，叫上三个同事立即开车沿路去找他。
　　撞到行道树的车头已经变形，他的一条腿卡在里面，无法移动。头顶上正在汩汩地流血。
　　同事用工具把车门撬开，然后把他抬上车。他的腿断了。
　　我含着泪，一言不发。
　　我给他的母亲和哥哥打电话。他们说，已经和他断绝了关系。不想再管他。
　　最后一次，我求你们。我没有钱给他交住院费，他会死的。
　　他哥哥开着车来了，交给我一千块钱之后立即走了。
　　他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
　　第七天的时候，他已经可以一瘸一拐地走路。
　　你还有多少钱？他问。
　　我看着他，认真地说，不要再这样活着了。我宁愿你当初没有救我。我现在这样活着，比死了还要难受。
　　他低下头。良久，他抬起头，眼中含泪。相信我，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要钱。我一定会改变。你等着我。我会为你重生。
　　这是我第二次目送他离开。他坐上了去城市的班车，然后回头对我微笑，深陷的眼睛，紧抿着的薄薄的唇。虚弱的微笑。
　　我已经流不出眼泪。
　　三个月后，我再次去了医院。又是一个无辜的生命，被我残酷地创造，然后被我残酷地扼杀。
　　我无能为力地活着。却想要活下去。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的那种强烈愿望，抵挡住了我的哭泣，和想要放弃的欲望。
　　命运越是这样折磨我，越是这样打击我，我越是想要坚韧地活下去。我不知道那不可知的未来会有什么希望，可是我不停地告诉自己，黑暗的尽头，一定会有光亮。一定会有的。
　　我离开了小镇。回到霓虹闪烁的城市。当一个人心里有希望的时候，原来一直以为的冰冷灯光，也会让人感到一点点的温暖。
　　我找到了工作，然后开始日夜穿行在这个熟悉的城市里。我勤奋努力地工作，认真诚恳地对待每一个遇见的人。
　　生活不再拮据。我的胃也渐渐减少了疼痛的次数。
　　半年后，G的母亲找到了我。她说，他要见你。
　　我跟着她坐了很远的车，我没有问她目的地是哪里。她独自默默地抽着一支烟，脸上隐忍着痛苦。
　　那是一个环境幽静的地方。我看了大门上的牌子。××戒毒所。
　　隔着铁栅栏，我看见了他。他的皮肤白了，穿着和别人一样的灰色套装，颧骨突起。
　　管理员叫了他的名字。他坐到我们对面，一直没有抬起头。他母亲递给他一支烟。
　　他接过去，默默地抽着。
　　你还好吗？我轻轻地说。
　　他蓦地抬起头，眼中露出些许的惊慌。以后不要来了。
　　我的眼睛升起一层雾气。我知道你没有放弃，也正在努力，我还会再来的。
　　不。他坚决地说。不要等我了，我收回以前说过的话。你还年轻，还会遇到可以给你幸福的男人。而我，永远不能。你们走吧。再也不要来了。他掐灭了烟头。然后走进了栅栏封闭的那扇门。
　　他的母亲拉着我离开。她的眼泪终于落下来。
　　纤陌。五年了，他今天才象个真正的男人。
　　纤陌，你一定要幸福，这样他才会安心。
　　一个月后，我去看他。管理员告诉我，他已经办理了离开的手续。
　　他从此隐没在茫茫人海里，再无消息。
　　我每天行走在城市的街道，总觉得，在人群的隐匿处，有一双眼睛在默默的注视着我，这双眼睛，曾经给过我生的希望。我相信，他也一定会努力地活着。每个经历过死亡的人，都会加倍珍惜心底哪怕微弱的光亮，指引着自己走过漫漫长夜，通向那光明的大道，那条路，可以到达向往，可以到达幸福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