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在心上的罂粟》烟灰之舞

8、第三朵 灰蓝(1)

　　我远离城市的繁杂，到一个偏远幽静的小镇工作。
　　我常常会在黄昏的时候，到密林中的湖边去散步。
　　那是一个清澈见底的湖泊。幽蓝的湖水在夕阳下散发着极其摄人心魄的光影。
　　我随身带着CD耳机，在爱尔兰的音乐里，我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被反复地、轻柔地抚摸，被那种巨大的静谧带来的几乎要窒息的感觉为之深深沉迷。
　　有一天，我被忽然闯入的几个小混混抢掉了耳机，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目光中露出模糊的欲望向我扑来。
　　我带着恐惧无声地奔跑，山间凛冽的风从我的耳边呼啸而过。
　　前面是黑暗的森林，我已经无路可逃。
　　为什么我不停地逃，却总是无路可走？
　　湖水轻轻荡漾着，碾碎了夕阳的余辉。我朝着那些错落的光影扑去，张开双臂，象一只盘旋落入的鸟。闭上眼，我的眼泪迅速被溢上来的冰凉的湖水淹没。
　　水急速灌入我的耳朵、鼻子。我感觉到突然的窒息，大脑一片空白。世界陷入无声的黑暗，我甚至失去了恐惧，没有挣扎。我感到身体在下沉，缓缓地下沉。忽然，母亲的脸出现在黑暗里，她的眼中，流出暗红色的血。她悲凄地看着我，我的胸口感到一阵巨痛。
　　一只手紧紧地托住了我的腰。引领着我不断向上。我忽然心生希望，继而在这种微小的希望里失去了知觉。
　　睁开眼睛，我吐出微微腥凉的湖水。一双黝黑深邃的大眼正看着我。
　　姑娘，觉得好些了吗？
　　我坐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成熟男人。他全身透湿。
　　我看了看四周，湖边已经没有人。
　　是你救了我吗？我看着他将手中的鱼杆折叠好，收进身旁的一个黑色挎包里。
　　他抬起头，微微一笑。我今天钓了一整天的鱼，本以为一无所获，谁知竟然在天黑前钓起了一条美人鱼。
　　我微微扬了扬嘴角。谢谢你救了我。
　　他叫G，曾经是一名警察。因为妻子带着女儿离开了他，所以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于是来到了这里。
　　他在镇上唯一的宾馆里当保安。
　　我每天下班后做好饭为他送去。然后他将我送回住处。
　　他说，我以为会在这里慢慢地忘却过去……后来才发现，痛苦反而更明晰了。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下去。直到那一年的冬天。
　　那是从我出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雪。一脚踩下去，直没膝盖。大雪阻断了下山的路。我发着高烧躺在小屋里，胃因为饥饿持续地疼痛着。却能清晰地听见，呼啸的风夹着雪花不停地击打着窗户的玻璃。
　　吱哑作响的门忽然被人大力推开。我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是G。他穿着厚厚的军大衣，上面覆着一层洁白晶莹的雪。他站着，重重地喘着气。
　　他脱下军大衣，用力抖了抖，然后盖在我的身上。他伸手触摸我的额头。
　　他翻到了我抽屉里的感冒药。生着了炉火，他烧了一壶开水。
　　喂我服下药后，他竟然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两个硬硬的馒头。他敲了敲，对着我傻傻地笑。
　　就着开水，他看着我吃下一个馒头。很好吃。我说。
　　他的眼中有泪落下来。他躺到我的身边，紧紧地拥住我。
　　我伸手抱住他。忽然记起今天已经是元旦。新的一年的开始。
　　在那个寒冷的夜里，我们象两个绝望的动物，用对方的温度，彼此慰藉。
　　第二天醒来，我的烧退了。却发现身边的他在说着胡话。触到他的额头，如我昨夜一般地滚烫。
　　我给他喂药。他摇摇头。没有用的。
　　他浑身颤抖，嘴唇发紫，头痛欲裂，甚至咬住自己的手。
　　我面色惨白地看着他。为什么没有用？
　　他从内衣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颤抖着打开。白色的粉末。
　　不。我不敢相信。我哭泣着跑到了屋外。
　　雪依然在下。雪花轻柔地落在我的脸上，冰凉的感觉沿颊而下。
　　良久，我进去。他似乎恢复了一些，半靠在床上，目光迷离。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燃烧物的味道。
　　我救了你，却无法救自己。他缓缓开口。
　　我沉默着。绞一了条毛巾，放在他的额头上。
　　他暴燥地一把推开我。你走吧。不要管我！
　　我面无表情地说，我欠你的。
　　他的眼神黯淡下去。好，如果你要还，就给我一些钱吧。
　　我取过钱包，递给他。
　　他打开，抽出钱。将钱包扔在地上。然后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你去哪儿？我问道。
　　你已经不欠我了。所以不用管了。
　　我站在门口，一直看着他艰难地行走在雪地里。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象踩在我的心上。